第110章死而復活

第110章死而復活

幽暗城比酆都城大了不止一倍,要在這個地方找到賞善司,理論上來講無異於大海撈針。加上現在幽暗城被鬼邪之氣肆虐,放眼望去,只覺滿目瘡痍。上一次我來的時候好歹還是有點舊城的痕迹,如今除了漫天的黑沙就再也看不見其他的東西。

這樣一來,又是增加了找庸華的難度。

進城之後我便把小綠和蕭寒放了出來,並且十分虛心的請教了她,知不知道庸華在哪裏。我想着她好歹是一本行走在陰間的百科全書,說不定能告訴我們一些有用的信息。然而小綠在聽完我的問題之後,她乾脆癟了嘴,搖搖頭,極其緩慢的說道:「小道士,雖然我很厲害,但那也只限於酆都城之中。幽暗城這地方我可是從來沒有來過,所以幫不了你了。」

我對她這種順其自然的誇獎自己的本事十分佩服,最後和眾人一商議,還是決定分開行動。

六個人分成三組,我和糖糕,葉弛和溫禹,小綠和蕭寒。

之所以這麼分配,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溫禹自身的屏障似乎在一點點失去作用,她已經逐漸不能夠再抵抗這陰邪之氣了。城中的邪氣在侵蝕着她,她連走路都有點歪歪斜斜。

溫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情況不太妙,從進來之後她就咬着牙,一個人悶聲不吭的走在後面,一副生怕給大家添麻煩的樣子。

種種跡象都在表明她已經不能夠再接觸過多的陰氣了,而我們幾個人裏面,除開她,就只有葉弛是個純正的生人。加上她也是能夠用靈力替溫禹隔開陰氣,所以溫禹跟她走在一起最好不過。

這些話都是葉弛說的。

然而其實我知道,她這麼說,都不過是在為我考慮。現在每過一段時間,我就得重新用靈力在體內建立屏障,以確保寶寶的安全。

我並沒有細說這些事,然而卻都被葉弛看在了眼裏,所以她才有了如此提議。

說到底,還是葉弛不放心我。

於是她一說完,我就無奈的看了她一眼,話到嘴邊,卻在接觸到她的目光之後全部都咽了回去。

蕭寒對這個分組意見也是十分的大,他義正言辭的表示寧願自己一個人走,也不和小綠在一起。

然而這句抗議並沒有什麼用,因為根本就沒有人在聽他說話。當蕭寒還站在原地皺着眉,一臉嫌棄的瞪着小綠的時候,我和糖糕還有葉弛跟溫禹已經出發了。

臨走時,我給了葉弛幾張紅符,又和她分別給了對方一隻用白符疊起來的千紙鶴,並且在上面施了法。

這樣一來萬一發生了什麼事,相互之間也能夠及時感覺得到。

……

小綠說過庸華膽小,再結合右相因說的話,我的第一直覺就是庸華很有可能在殺神殿附近。但是想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鎖魂台是這幽暗城之中為唯一沒有被破壞的地方,要說什麼地方能藏身,我們的第一反應一定會是那裏。

現在要找庸華的人很多,他稍微聰明一點肯定都明白,鎖魂台絕對是最危險的地方。

……但偏偏中國有句古話又叫做,最危險的地方完全就是最安全的。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去那邊看看再說。

而另一方面,還有另外一件讓我十分在意的事。

先前在破解四方法陣的時候我感受到的那股熟悉的靈力,還有那應該只有七百年前的楚家和後來的蕭家才會用的法陣,似乎都在隱隱的和我透露著一個消息:現在的蕭家,很有可能還有人活着。

……又或者說,可能有人活過來了。

關於這件事,蕭寒從瓶子裏出來之後,我便簡略的和他提了一下。我想到他在生前同我說過,他之所以會留在清寂身邊,不過是因為清寂答應了他,會想辦法讓十年前蕭家死掉的人都能夠還陽。

當時我聽見蕭寒和我說這件事的時候,就覺得十分的荒唐。生死有天,世間萬物都逃不過一個命數。縱然當初蕭家會滅門是因清寂,但那也應該是被記載到了生死薄中的。清寂不過是一隻死了好幾千年的厲鬼,就算他再厲害,也不可能讓那麼多人復活。

就是當年江楚城,也是用了轉生咒和我換了命,才讓我得以死而復生。

蕭寒在聽我說完之後,抿著唇沉默了很久。他並沒有告訴我七年前他究竟是怎麼死的,而是才好半晌憋出了一句「我知道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下文。

他這個反常的樣子,更加讓我我覺得蕭家的人似乎是真的復活了。只是具體原因我還不知道,不過直覺這件事十有*和蕭寒有關。

……

現在的幽暗城幾乎可以說是什麼都沒有,在這樣視野極差的情況下,饒是糖糕都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

一路上我都在不斷的將白符疊成紙鶴,試圖用這樣的方式看看能不能找到庸華,又或者是那幾個道士。然而將近一個小時過去了,卻是一點收穫都沒有。

不止是這樣,更讓我覺得有些焦躁的是,從不久之前開始,面前的黑氣就越發濃厚了。

並且就在我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沒多久,面前的景象又發生了變化。

那原本只是在四周打轉的黑風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了過來,我見勢不妙,立刻拉着糖糕想要將她帶走。

但還是沒能夠來得及。

只是一個毫秒的反應時間,從四面八方捲來的黑風便圍成了一個巨大的風圈,將我們圍困在其中。視線在一瞬間暗下去,先前好歹還能夠看清楚腳下的路,而就這麼閉上眼又睜開的功夫,就忽然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而在那之前,我好似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光拳頭大小的光點一閃而過。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我們不得不得停下了腳步。

「娘……」

糖糕有些不安的喊了我一聲。

我以為她是害怕,連忙收緊了握着她的手,卻沒想到她下一個動作居然是靠過來護着我的肚子,嫩生嫩氣的說道:「娘你別怕,我、我現在超級厲害,肯定能夠保護你和弟弟的。」

我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感動,就忽地感覺什麼東西碰上了我的小腿。我驚得立刻往後退了一步,並且飛快的用另一隻手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符籙來,在那東西再次靠過來的時候,小聲念了句咒,將符籙丟了下去。

「咿啊啊啊啊啊啊……」

霎時,那玩意兒被符紙點燃,更是發出了一陣凄厲的叫聲。

而藉著符紙燒起來的火光,我看清了那東西的樣子:那是足足有一個籃球大小的頭髮團,每一根頭髮都如同有生命一般在蠕動着,這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見過的蚯蚓幼蟲,在長大之前,它們就是像這樣緊緊裹在一起,讓人看了心裏就直犯噁心。

頭髮燒起來之後在極快的收縮著,但是並沒有將我鬆開,反而纏得更緊了一些。不止是這樣,我甚至還感覺有些頭髮在企圖往我的小腹上爬。

我登時甩手拂開了那些髮絲,過後微微眯起眼睛,發覺那些髮絲後面似乎還藏着一張人臉。

我一愣,很快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在心裏面將這東西的名字喊了出來:發鬼。

真是陰魂不散啊。

我冷笑一聲,再次從懷裏拿出一張符紙,然而就在我張口打算念咒的時候,沒想到那發鬼卻是尖聲叫着往後撤了去!

「想跑?」

沒有給它太多機會,下一秒,我便把手中的符籙甩了出去。在一片黑暗之中,黃符準確無誤的貼在了那發鬼身上,我快速念道:「天圓地方,律令九章,六煞皆退,萬鬼潛葬,急急如律令。」

「啊啊啊啊啊!」

那發鬼再次發出吼叫,然而奇怪的是,除了四周的髮絲加快了蠕動的速度,那發鬼竟然是一點事都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

我鬆開牽着糖糕的手,兩手合十,而後用力拍了兩下,重新念了一遍咒語,卻依舊沒有一點作用。

糖糕似乎有點被那東西噁心到了,緊貼着我連連說了好幾次好噁心,直到發現符籙對它沒有作用,才如夢初醒般說道:「娘,我來試試。」

說着,她便兩手結印,十分小聲的重複了一遍我剛才念的咒語,可還是沒有太大的用處。

「啊,怎麼回事,為什麼它一點事都沒有啊。」糖糕納悶道,一邊說,她一邊又要再次念咒。

而就在這時候,發鬼發出了陰測測的笑聲:「嘿嘿嘿嘿,楚家阿翎,你殺不死我的!」

「呸!一個下等的鬼物,我還收拾不了你啦!」

我還沒有吭聲,糖糕就不服氣的朝它吼了一句,而後兩手結印,又像模像樣的念起了咒語。每一次黑暗之中都會傳來發鬼的哀嚎,但是無論念多少次咒,用多少符籙,那發鬼很快又會恢復過來。

我察覺到不對勁,正常的發鬼不可能會是這樣子。就算她快要成煞,也不可能有這種能力。而且在這期間,我還發現那些裹在它四周的髮絲,更是見縫插針的想要摸過來,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我的肚子。

「楚家阿翎,你就只有這點本事嗎?快來啊,快來殺了我啊,上兩次你都沒能夠除掉我,難道這一次又要讓我溜走嗎?」

發鬼不斷的說着這樣挑釁的話,糖糕被它激得又要出手,我趕忙阻止了她:「不要念了!」

「娘?」

糖糕的聲音有些疑惑。

我面無表情的看着那發鬼可能在的方向,沉聲道:「那發鬼不是真的。」說完我也沒有給她多做解釋,而後便牽起她的手,打算就這麼走出去。

沒想到在這時候,不遠處卻傳來一個渾厚而急切的聲音:「萬萬不可!」

外面的聲音聽着十分陌生,我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來自己有在哪裏聽過,只把這當做是鬼城中出現的幻覺,更是收斂了心神,想要帶着糖糕從這個地方出去。

「姑娘!黑風中儘是邪氣,萬萬不可在這個時候從裏面闖出來,否則邪氣入體,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話音剛一落下,一直糾纏着我們的發鬼便突然沒有了蹤影。

我稍稍有一刻的愣神,但也很快回過味來。

看來我料想的沒有錯,這發鬼果然只是由邪氣誕生出來的幻象,雖然不知道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但事情一定是有蹊蹺。

聽到這裏,我腳步不由得一頓。

糖糕也在這時候扯了扯我的衣角,而後我聽見她小聲說:「娘,外面說話的那個人似乎是一個生人。」

我握着她的手緊了緊,示意她自己知道了。斟酌一番之後終於揚聲對那人說道:「你是誰?」

很快,那人做了回答:「姑娘莫怕,我是偶然入到這鬼城之中的一個陰陽師,斷不會加害於你。」興許是聽出來我聲音之中的戒備,那人在最後說了這麼一句話。

陰陽師。

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我眼睛眯了一下,而後視線轉了一圈,估摸著這人應當就是比我們先前進城的那幾個道士中的其中一個。只是為什麼他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心中雖然有疑慮,但是我卻並沒有立刻問出來。不但這樣,我甚至還收斂了自己的身上的氣息,又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張符籙來貼在糖糕的身上,一邊故作驚嘆的說道:「陰陽師?你是活人嗎?」

圍繞在四周的黑風在這個時候轉動得更快了一些,誠如他所說,這黑風之中夾帶着的確是邪氣,普通的生人只要從這裏穿過,便很有可能被邪氣入體,從而喪命。而對於我這個半人半鬼的身子來說,卻是不會有太大的作用。只是我心裏對外面那人留了個心眼,故而和他說話的時候,也就沒有再往前走,只是好奇他到底要用什麼方式把我從這裏帶出去。

「是,我是活人。」那人說,末了又十分急切的補充了一句,「姑娘可也是生人?」

我不答反問:「你不是說應該已經知道了嗎?」

我和他連面都沒有見,他就已經知道我是男是女,想必應該早就對我有所了解,這番話說起來倒不像疑問,反而更像是在試探我。

聽我這麼說,那人好似有幾分尷尬,他象徵性的咳了一下,而這些在我看來都更像是心虛的表現。我無聲的扯了扯嘴角,過後說道:「方才你讓我不要從這黑氣之中走出來,那你可有什麼法子把我從裏面弄出去?」

很快那人回道:「能到這鬼城之中來,姑娘應當也不是什麼等閑之輩,光靠我一個人的力量要想把你弄出來尚且還有點費勁,可以的話,還請姑娘在裏面配合我。」

「如何配合你?」

他說:「我會在這外面畫出一個符陣來,將這黑風之中的邪氣引開。」話說了一半他就沒有聲音了,我正疑惑,就又聽見他說道,「不知姑娘對陣法可有研究。」

我下意識的覺得這人應當又是在試探我,思忖一番過後方才說道:「略懂一二。」

這麼說委實不是我謙虛,只是在還沒有明確他究竟是敵是友的時候,我並不想就這麼暴露了自己。他之後的提議很簡單,無非是讓我在這風圈之中畫出一個和他同樣的陣法來。

聞言我有些遲疑的提出了,自己都不能夠看見他究竟是怎麼畫的,那要如何才能畫出和他一樣的符陣。

「姑娘無須擔心,只要按照我說的來做便是。」

原來是這樣。

他這個教人畫符陣的方法,倒是讓我想起這一世,在我很小的時候,蕭家也有一人愛這麼做。只是時間過去了太久,那時候我又尚年幼,對這個人的印象委實是有些模糊了。

我說了聲好,而後又俯身湊到糖糕耳邊,讓她自己記得收斂身上的鬼氣,剛才我給她貼的那張符籙其實也是同樣的作用。

說完之後,那人又在外面不厭其煩的問了我一聲:「姑娘準備好了嗎?」

我又應了他。

只聽他沉着嗓子嗯了一聲,而後飛快的同我說了一遍要如何畫這符陣,再三確定我沒有問題之後,這才在外面做起了法。

陰陽師在施法的時候靈力會外溢,於是在他開始畫符陣的時候,我在這黑風圈子裏也試着悄悄去感應從他身上溢出來的靈力。不出我所料,他身上的靈力果然和我的很相似,我一邊配合的畫着符陣,一邊想着待會兒只要再出去看看他,我就能夠確定這人究竟是不是多年前蕭家的人了。

將邪氣引開的符陣相對來說要麻煩一些,不過我們也並沒有花太多的時間。約摸一炷香的時間之後,我們終於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他開始在外面念咒,我側着耳朵仔細聽了一陣之後,發覺他的咒語有些奇怪,並不像是我熟悉的那些。

有了裏面和外面的配合,盤旋在我周圍的黑風不多時便撤了去。

視線逐漸變得明亮起來,等到黑風暫時消失的時候,我也從符陣中走了出來。

那人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身材高大,長相很普通,額頭上有幾道或深或淺的疤痕,身上的衣服有些灰撲撲的。大概是在這鬼城之中待得久了,他的臉色也有些異樣的蒼白。

我沒有見過這個人。

記憶中十年前蕭家的每一個人我都應該是認識的,然而這個人我卻是從來都沒有見到過。

我在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暗暗打量着我,還有糖糕。那雙略微有些渾濁的眼睛微微轉動着,目光在我和糖糕之間游移。而後他微微一愣,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然就變得有一些激動。那灼熱的視線射過來,有那麼一瞬間,竟然讓我有一些無所適從。片刻之後,他往前小小的邁了一步,不確定的開口:「你是……小阮嗎?」

久了沒有聽到這個名字,我倒是還有些不適應,不過很快反應過來,卻是沒有立刻回答他:「你是?」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這一下幾乎是快要來到我的跟前。我不動聲色的掃了眼自己和他越來越近的距離,聽他說:「我是你……」

他說了三個字,就突然不說話了,過後更是強行轉移了話題,「這是你女兒嗎?」

我緩緩點點頭。

「你都有女兒了。」他這麼說了一句,停頓了一陣,又說道,「我是你分家的叔伯,我叫蕭辰峰,你還記得嗎?」

蕭辰峰?

蕭辰峰!

片刻的怔愣后,我立馬反應過來。

這不就是剛才我想到的那個人!

於是我忍不住又看了他好幾眼,問道:「你是蕭辰峰?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子了?又怎麼會在這裏?」話說出口的時候,我在心裏已經有幾分猜想。

當年蕭家被滅門,除了我的蕭寒之外,無一人倖免。現如今兒時被我喊做小叔的人又重新出現在我的面前,並且聲音和模樣都發生了改變,可他又確實是生人沒有錯。這樣子的情況,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借屍還魂。

蕭辰峰聽我如此提問,像是苦笑了一下:「這個就說來話長了。」他頓了頓,餘光瞥了拉着我衣角站在旁邊的糖糕一眼,方才繼續說道,「你應該是來找庸華的吧?」

見他沒有要再說下去的意思,我索性也不再多問,點頭道:「我在這陰間司待得太久了,身體已經開始吃不消。可賞善司庸華把所有去往陽間的通路都堵上了,要想離開就必須找到他。」說到這兒我瞄了他一眼,「先前我進來的時候,聽見那倆鎮守城門的門環說有幾個道士先我們一步進了幽暗城,現在你在這裏,那其他人呢?是不是已經找到庸華了?」

蕭辰峰搖搖頭,又點點頭:「只是找到了他逃跑時候留下來的蹤跡,卻並沒有發現他人在哪裏。不過你不用擔心,其他人已經過去找了,我會在這裏,只是突然感覺到有生人的氣息,這才趕了回來。」

我看了蕭辰峰一眼,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覺得他有點不太對勁。雖說他回答了我的問題,但我卻始終感覺他在掩飾什麼。

算了。

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先前在黑風圈子裏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再和他說下去,只恐後面又有變化。

想到這裏,我先是對蕭辰峰道了謝,而後說道:「事不宜遲,既然咱們都是要從這裏出去的,還是趕緊找到庸華再說。」

蕭辰峰點點頭:「我們可以先去和他們匯合。」

他話剛一說完,先前我放出去的那隻紙鶴也在這時候飛了回來。我攤開手,紙鶴在頭頂盤旋了好幾圈之後,才緩緩停落在我的掌心之中。

「如何?」我低聲問。

紙鶴低頭啄了兩下,而後又飛起來,撲棱著翅膀飛出去一段距離之後,又停留在半空中等着我過去。

蕭辰峰盯着紙鶴看了一會兒,說道:「你這紙鶴應該是有所發現了,之前你可是派它出去尋庸華的蹤跡?」

「對。」我說,「咱們跟上去看看。」

這一次紙鶴果然帶着我們找到了庸華。

只是我和蕭辰峰過去的時候,庸華已經被跟蕭辰峰一起的那幾個人困在了符陣之中。見狀我側頭看了蕭辰峰一眼,他不是說他們並沒有找到庸華嗎?

「應當是在我來找你之後,他們才找到賞善司的吧。」蕭辰峰解釋道。

我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移了過去。

那困着庸華的符陣可高級著呢,不花上一段時間,根本是不可能畫成的。

蕭辰峰這話水分太大了,但我不是很能想明白,他為什麼要在這種事上隱瞞我。

庸華原先束好的頭髮全部都散落了下來,臃腫的身子在符陣里打着滾,好幾次想要站起來,但是剛一有那個動作就會被人用符籙狠狠的壓在地上。

看起來着實狼狽到了極點,哪裏還有一點初見時候意氣風發的樣子。

「快說!究竟要如何才能打開這陰陽兩界的通路,讓我等離開這陰間司?」

我緊跟着蕭辰峰來到了那幾人身後,說話的是一個身材佝僂的男人,他帶着一頂黑色的帽子,讓我沒有辦法看清楚他的樣子。金色的光芒從他掌心之中發出,我環視了一圈,發現圍着符陣的另外四個人的靈力,似乎都沒有這個人強。

這裏似乎是矮牆附近,隱隱的我已經能夠看見前面鎖魂台的模糊的輪廓。

庸華被術法弄得嗷嗷大叫,聲音幾近嘶啞,但卻是一直緊咬牙關,沒有說出一點有用的消息。

興許是聽見了腳步聲,他扭頭朝我們看過來,目光從我身上掠過的時候,明顯閃過了一抹詫異,然而又飛快的消失不見。

「那人是?」我低聲問蕭辰峰。

蕭辰峰答道:「宗家的三叔,蕭翰林。」

三叔?

聽到這個稱呼我不由得又看了那人好幾眼。

蕭家的宗家一共有兄弟六人,我爺爺那一輩還不興一夫一妻,加上奶奶,他硬是娶了有三個老婆。我父親蕭景峰排行老二,而這個蕭辰峰口中的三叔蕭翰林,則是父親的同胞兄弟。

我對這個人的印象很模糊,小時候也沒有見過幾面,唯一記得比較深的一件事,便是他似乎不怎麼喜歡我。

原本我應是蕭家這一世的老祖,卻被清寂硬生生的改到了蕭寒身上。做了陰陽師這一行,就代表你註定了要迷信。那之後蕭家開始頻繁有人死亡,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因為老祖的改變,觸犯了天命,所以蕭家才會受此懲罰。因此那時候在蕭家,除了我的父母,很少有人是真心實意的喜歡我。

蕭翰林便是其中的一個。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當年蕭家之所以會滅門,卻並不是因為天罰。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那個人。

滅門之仇,不共戴天,還有他給予我的一切,總有一天我一定要盡數奉還。

想到這裏,我的拳頭不由自主的握了起來。

蕭辰峰在這時候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見我臉色不太對,遂問道:「小阮?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對勁?」

我搖搖頭,說了句沒事,而後目光移向符陣之中被術法控制得站不起來的庸華。

糖糕在一旁提醒我道:「娘,要不要把已經找到賞善司大人的消息告訴姨姨還有小綠他們?」

我啊了一聲,她不說我都沒有想起來。

於是趕忙從懷裏拿出了一張符籙,疊成千紙鶴的模樣,小聲念了咒語之後將它扔了出去:「去找葉弛還有蕭寒。」

「蕭寒?」

蕭辰峰原本已經幾步走了出去,聽見蕭寒的名字他又回過頭來:「他已經和你匯合了嗎?」

他這話問的有些奇怪,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語氣之中有一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我抬眼看向蕭辰峰,卻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樣,過後微微一點頭:「不過進城之後我們就分開了,剛剛我放出了紙鶴,找到他們之後,紙鶴也會把他們帶過來。」

蕭辰峰哦了一聲,嘴角下意識的抿了一下,過後沒有再說什麼。

長時間被術法束縛,又是在極凶的符陣之中,本身就是靈體的庸華漸漸有些支撐不住。

於是在蕭翰林下一次粗聲詢問的時候,他終於鬆了口:「別、別來了,再來我的魂魄就要保不住了。」

蕭翰林重重的哼了一聲,手裏的動作一點要收斂的意思都沒有,只是從掌心之中迸發出來的金光比剛才弱了一些,他冷聲道:「還不快說?」

「我說,我說。」庸華重重的喘了口氣,又用兩隻手撐着地面,看樣子應該是想要翻身坐起來,然後蕭翰林並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在他發現庸華這個動作的時候,他便又突然念咒,加重了手中的金光。

我眉毛微微蹙起,有些不認可他這種做法,但還是沒有說什麼。

在這裏的每一個輩分都要比我來的高,蕭家又是最注重這些禮節的,我又何必討人嫌呢?況且他們這樣,的確是能夠快些問出出去的路,只不過是有點不人道罷了。

歸根究底,還是我太聖母了一些。

庸華被蕭翰林又一次打趴在地上,他哎呦一聲,胖乎乎的臉直接碰到了地上,嘴裏念念叨叨的說了句什麼。見他半天都沒有開口,蕭翰林眉毛一豎,厲聲喝道:「還不快說!」

說着他就又要念咒。

他一念咒,其他四個人也跟着念咒。

庸華被他整的有點害怕了,見這陣仗也不敢在耽擱時間,唯唯諾諾道:「說了說了,這就說了。陰陽兩界的通路現在已經關閉,要是想打開……實在是有些困難啊。」

「困難?」蕭翰林重複了一遍他的話,「這陰陽兩界的門由你掌管,開關不過是你一念之間的事,如何困難?」他聽起來是是一點都不相信庸華的話,末了又聲音陰沉的補充了一句,「你最好不要想着拖延時間,四判之中,屬你的力量最弱,若是我們六個齊心協力,定是能夠讓你魂飛魄散!到時候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聞言庸華渾身一個抖索,連帶着聲音也有些顫抖:「真、真沒騙你們。這關門容易,開門卻是困難。關門我只需用上一點法力,便能將所有的門關上,可要是想要開門的話,就得用上更多的法力才行……」

「胡說八道!」

庸華的話還沒有說話,蕭翰林就打斷了他,「在來這的路上我們已經打探清楚了,就算是開門也不會消耗你太多的法力,比起魂飛魄散來,我相信這個應該是更加容易一點。」

他的話一說完,我便感覺四周有邪風刮過來,於是下意識的便想到了之前那將我圍困住的黑風,以為是發鬼又找了過來。剛張口欲言,卻發現那些邪風在不遠處晃了一圈之後,又打着卷折返了回去。

「……」

這倒是有些稀奇了。

那頭庸華聽見蕭翰林這麼說,過了好一會兒才苦哈哈的說道:「哎呦,真不是我騙你們,都到了這份上了,我還能說假話嗎?要是換做之前我還能夠打開這大門,但是現在鬼邪之氣浸入了我體內,光是護著自己的靈力就已是不易,更加別說是打開這門了,這簡直就是要我死啊!」

聞言我立刻看向庸華。

他的表情看起來確實很痛苦,並不像是在騙人的樣子。只是他的手不知道為什麼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放在自己胸前,因為蕭翰林背對着,好像並沒有注意到他這個動作。

庸華膽小,但是腦子卻很靈光。

這是分開之前,小綠和我說的一句話。

想想也是,他要是不聰明,也不會想到要躲到這裏來。

鬼邪之氣是從混沌地帶蔓延而來,而那些東西又恰巧是江楚城身上。現在的江楚城需要我把孩子生下來,他吃掉之後才能真正的捨棄掉自己的七情六慾,從而也會變得更強。從進城之後我使用靈力護著寶寶的次數也確實越來越頻繁,仔細想一想,庸華會來這裏,應該也是他的意思。

我有些澀澀的扯了下嘴角。

昔日的愛人變成讓你不得不時時刻刻提防的敵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

「你生或者死,同我們都沒有任何關係。」蕭翰林說,「識趣的話,就趕緊告訴我們如何出去。」

庸華嘆氣道:「你就算是殺了我,我現在也開不了門啊。」

他說話的時候,我一直注意着他的手,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經悄無聲息的把手放到了自己的衣服里。我微微眯起眼睛,一邊聽蕭翰林繼續威脅他,一邊觀察着他,看看他究竟是打算做什麼。

庸華身為一個判官,手下無論如何都應該是有陰兵鬼差才對,然而這四周一片荒蕪,我並沒有看見除我們之外的人。

蕭翰林的耐心終於被庸華消耗殆盡,他沉聲說道:「既然這樣的話,再留着你也沒有用了……」

說着,蕭翰林朝另外四人一點頭,幾個人同時念咒,加大了束縛著庸華的力量,看樣子是打算在這裏殺掉庸華。

見狀我忙道:「殺掉庸華,我們豈不是就再也出不去了?」

然而沒人理會我。

庸華的身子再一次被金光壓了下去,在聽見我的聲音之後,庸華突然抬起頭朝我喊了一聲:「夫人!看在鬼王大人的份上,請你救救我啊!」

他這一出聲,圍着符陣的好幾人都齊刷刷的朝我看了過來。

每個人的樣子都是陌生的,但那種探究的眼神卻讓我感覺異常熟悉,當初我的父母過世,蕭家接二連三有人死去,他們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着我。

「鬼王?夫人?」蕭翰林沉着嗓子重複了一遍庸華的話,「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你是鬼王的人?」

我下意識的就想說你是白痴嗎,傻子也能看出來那庸華是在挑撥好不好?但想了想還是沒有這麼說,倒是蕭辰峰搶在我前面開了口:「三哥,別聽那鬼物胡言亂語,阿翎絕不是那樣的人。」

他這話說的我心裏沒由來的一抖,好在蕭辰峰很快又岔開了話題:「你忘了我們來陰間司是做什麼的了嗎?」

蕭翰林神色微微一動,冰冷的視線再次掃過來,片刻后說道:「自然不會忘。」

這一來一往跟打啞謎一樣的對話,聽得我是一頭霧水。

然而那邊庸華也藉著這個機會飛快的扭動了一下身子。那一瞬間,我瞧見有一團極其微弱的光球從他的手中竄出,以極快的速度朝着符陣的某一處奔去。

「庸華!」

蕭翰林質問我的時候,我的目光一直緊鎖在庸華身上,見狀我立時瞳孔一縮,揚聲大喝!

一邊想着果然他剛才把手藏在身下是有所動作,一邊捻動手指,想要攔截住那團光球。

在我出手之前蕭翰林也反應了過來,他騰出一隻手來,兩指豎起,嘴巴動了幾下,便有一道極細的光線奔著庸華的那光球而去,速度竟是比我還快!

光球被蕭翰林攔了下來,在空中擊了個粉碎,星星點點的朝四周散去。而後蕭翰林冷哼一聲,看了我一眼之後,視線又再次落在庸華身上,陰沉道:「我已經給過你機會,可你自己不珍惜,那就怪不得我了。」

庸華待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做出任何的回應。

說着蕭翰林便對着其他四人微一頷首,念咒聲在之後響起,剛剛才好一點的庸華再一次被金光壓制在地。

這一次他們不再手下留情,隔着一段距離我都能感覺到從他們身上不斷湧現出來的靈力。糖糕有些不自在的往我身後湊了湊,靈力的瞬間釋放讓她有些難受。但她應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所以只是悄悄的伸手抓緊了我的一處一角,咬着牙沒有吭聲。

庸華放聲哀嚎,然而這一回他卻是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偶爾抬起頭看過來的時候,我卻是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對勁。

蕭翰林他們佈下的這個符陣是專門來束縛住高等鬼物的,必要的時候更是能將其殺死在其中。加上他們有五個人的力量,對庸華來說,除掉他絕對是分分鐘的事。

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只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庸華的身子就開始變得有些透明起來。

只是他的表情猙獰,那雙眼睛卻是相當的平靜,甚至還帶着一絲揶揄之色,像是在嘲弄着什麼一般。

大約是被坑的多了,我對這方面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敏銳直覺,尤其是在看見庸華那樣的表情之後,我更是覺得他暗搓搓的做了那麼久的小動作,應該不只是這麼簡單。

而就在我剛剛這麼想完的時候,腳下的地竟是輕微的晃動了一下。

我一愣,剛想着這是怎麼回事,下一秒,那晃動就變得更加厲害了!

「怎麼了?」

有人和我發出了同樣的疑問。

蕭辰峰兩三步走到我身邊,率先抓住了被震得站立不穩,險些就要朝旁邊倒去的糖糕。過後皺眉對我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啊了一聲,不明白他怎麼會把問題拋給我,但他說話的口氣又並不像是在試探我,於是我不確定道:「應該是庸華搞的鬼。」

「庸華?」蕭辰峰眉頭皺的更緊了些,那邊蕭翰林幾人也是被震得東倒西歪,到最後他們乾脆是同時坐了下來。

我問蕭辰峰要不要過去幫忙,蕭辰峰搖頭說了句不用,他一邊看着符陣之中已經快要神形俱滅的庸華,一邊沉聲道:「庸華剛才放出的光球應該是一個類似於信號彈一樣的東西,但是三哥已經將他攔下了,不應該……」

聞言我抿著唇沒有說話。

的確,庸華放出去的光球確實是已經被攔下來了,但如果只是那麼簡單的話,庸華斷然不會有現在這麼淡定。

他的目的是將你們困在這裏,炎夜大人已經快要破開禁制出來了,再拖上一段時間,你們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腦子裏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個聲音,手上的幽冥鏈又在這時候亮了一下。

我一愣,當即反應過來這聲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在之前那殿堂之中聽到的那個。

我轉過頭看了蕭辰峰一樣,他似乎並沒有聽見這個聲音。

「江楚城要出來了嗎?」我忍不住問。

「對。」那聲音很快回答了我。

不知道為什麼,聽見這個消息我頭皮居然有些發麻,但很快心中的酸楚又涌了上來。

地震越來越頻繁,四周的邪氣也是愈發的濃重,眼看着庸華就要消失在符陣之中,那聲音突然大喊了一聲:「攔住他們!庸華不能消失!一旦他死了,你們就真的只能待在這裏,永遠都沒有辦法出去了!」

他的聲音十分有影響力,話音剛落,我連思考都沒有來得及,便對着蕭翰林大喊:「手下留情呀!不要殺了庸華!不然我們就再也出不去了!」

蕭翰林壓根就沒有理我,反而在睨了我一眼之後更是又念了幾句咒:「天殺黃黃,地殺正方,千鬼萬神,誰復敢藏,飛步一及,百鬼滅亡,急急如律令!」

我耳朵動了動,聽清那咒語之後臉色大變,殺鬼咒!

「楚翎!快!攔住他!庸華快要死了!」

那聲音陡然變得急切,猶如一聲悶雷在我耳邊炸開來。

來不及多想,我把糖糕徹底的交給了蕭辰峰,而後一個腳步沖了過去,念起咒語,將已經變得幾近透明的庸華從陣中硬生生的帶了出來。

庸華費力的睜開眼睛看我,眼中滿是詫異。

我訥訥的想着,結果到最後我還是救了他。

「……」

空氣似乎都在這一刻凝結了,四周陡然變得安靜。

蕭翰林慢慢收起手,動了動身子,神色晦暗不明的看着我。半晌,他緩緩開口:「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他這麼問我。

地震還在繼續。

耳朵里隱隱約約有着那如同千軍萬馬踏過的聲音,每一下都像是在踩在我的心上。

蕭辰峰帶着糖糕在一旁有些瞠目結舌的看着我,顯然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在剛剛那短短的幾秒鐘之內,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長時間被術法禁錮,而剛才蕭翰林又和那幾個人一起增強了力量,現在庸華的魂魄已經有了枯竭的徵兆,剛才我要是再慢上一步,恐怕他就是真的要灰飛煙滅了。

庸華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估計他都沒有想到我真的會這麼做。

「他要死了,」我一邊念動咒語暫時保住庸華的魂魄,一邊目光平靜的迎上蕭辰峰的視線,「庸華是掌管陰陽兩界通路的判官,你們要是在這裏殺了他的話,我們很有可能就真的回不去了。」

蕭翰林的下巴緊繃,帽子下微微露出的那雙眼睛,也是看不出喜怒,但是我知道,他這個時候一定在審視着我。

我這個三叔什麼都好,就是疑心病重,加上當年他斷定蕭家會接二連三的發生有人橫死的事,都是因為我而起,對我也是沒有什麼好臉色。

剛才庸華的那番話,想必又更是引起了他對我的懷疑。

然而我卻是一點都不懼怕他。

接觸到他的視線之後,我稍微停頓了一下,在最後反問道:「還是說你是有什麼別的打算?」我記得他之前的確是說過,他們在來的路上已經打探到能有別的方法出去,所以才會對庸華真的痛下殺手。

蕭翰林的眼睛眯了一下,那張剛正的臉上飛快的閃過了一抹讓人讀不懂的神色,片刻后他緩緩道:「……我既然敢殺他,那必然就是有了退路。」

他話一說完,地面又狠狠地顫抖了兩下。

蕭翰林身子跟着晃了兩下,而後他接着說道:「你呢?所以你現在已經是打算和這鬼物同一陣營了嗎?」

他這話說的倒是不溫不火,只是沒等我開口,蕭翰林的臉上又陡然爬上了憎惡之色。眼裏的溫度瞬間低至零點,光是和他對視一眼,我都覺得自己要被凍結起來。

變故就在這一瞬間。

蕭翰林驀地朝我吼道:「早知道你遲早會和這麼鬼物為伍,當年我就應該親手將你解決!」

話音未落,蕭翰林便離開符陣邁出步子朝我大跨步的走了過來!

他的嘴巴一張一合的動着,兩手之中很快都出現了一團耀眼的金光。

我一愣,下一秒立刻回過神來,蕭翰林這是對我起了殺心了!

「三哥!你要做什麼!」

蕭辰峰立時大喝一聲,鬆開糖糕衝到了蕭翰林的面前,不知道為什麼聲音都變得有些發抖:「三哥,你想做什麼?你用噬魂咒是什麼意思?你是想要殺了小阮嗎?」

噬魂咒?

聽到這三個字我先是一愣,隨後突然明白過來:看來蕭辰峰他們以為我是死了,現在只是一縷在陰間飄蕩的魂魄。那這麼看起來,蕭辰峰應該一開始就知道我在陰間的情況,那他之前還問我是不是活人?

有意思。

「辰峰,讓開。」蕭翰林的語氣冰冷到了幾點,蕭辰峰將他攔截在離我不過幾步開外的地方,但那話語間的寒氣仍舊讓我忍不住跟着打了個寒顫。

「三哥,不要衝動,我們到這裏來不就是找小阮和蕭寒的嗎?你要是在這裏殺了她,我們過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找她?我從來就沒有說過要找她!從最開始我就反對,可是你們,有誰聽我的話?蕭寒那個混賬東西更是一聲不吭的到了陰間來,要不是他用自己的命換了我們大家活過來,我根本不會和你們一起到這來!」蕭翰林朝着蕭辰峰大吼,「還有你!剛才差一點我們就能離開這裏,就因為感覺到她在這裏,你就要回去找她!蕭辰峰,難道你忘了十年前我蕭家是如何滅門的嗎!」

蕭辰峰苦笑:「我怎麼會忘……只是三哥,那時候小阮也不過只是一個孩子,你不能因為別人的一些片面之詞,就對小阮產生這麼大的敵意。我們來這裏本來就是找她的,我既然感覺到了她的氣息,又豈有不去找的道理?」

他們的對話讓我在原地一陣發愣,甚至都忘了要站起來離蕭翰林遠一點。

蕭寒竟然是用自己的命換了蕭家的人復活嗎?不過好像也並不完全是這樣,否則的話,蕭家的人樣子是不會改變的。

而且看起來,這中間我不知道的的事應該還有很多。

蕭翰林雖然以前就不怎麼喜歡我,但也不至於厭惡到這種地步……

「……娘,我們趕緊帶着這死胖子走吧,那個人看起來好凶。」

正當我想着事情的原委究竟是如何的時候,糖糕也趁著這個機會來到了我身邊,壓低了聲音悄然道。

我點點頭站起來,看看蕭翰林,又看看庸華,他的身子已經有一部分徹底變得透明,我明白自己已經護不住他了,於是趕緊問道:「庸華,到底還有什麼法子能夠從這陰間司出去?」

庸華的嘴巴動了動,他神色詭譎的掃了我一眼,還沒有開口,話頭就蕭翰林接了過去:「走?十年前我蕭家因你而被滅門,如今你又將這害人的鬼物救下,你當真以為,我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你不管嗎?蕭阮!」

說完,蕭翰林一把推開蕭辰峰,在蕭辰峰大吼了幾聲之後,他轉過頭對身後的四人粗聲呵斥道:「還愣著做什麼?賞善司已經從符陣之中出去,這符陣就是沒用了,趕緊出來把蕭辰峰給我抓着!不要讓他一直妨礙我!」

「糖糕,到娘身後來。」

蕭辰峰很快被那幾人抓住了。見此狀況,我心知蕭翰林這一次是鐵了心不會放過我了。而他在聽見我對糖糕說的那句話之後,他忽然有些詫異的將視線移到了糖糕身上。

我神色一凜,不動聲色的擋在了糖糕面前,連迎敵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了,先前那個讓我去救庸華的聲音又再次響了起來:「庸華已經撐不住了,這人不是等閑之輩,現在你也已經跑不掉,不如拖延時間等著炎夜大人來。」

等江楚城過來?

我嘴角不自覺的抽了一下,確定他能聽見我說話之後,在心裏問道:「你怎麼一會兒一個樣,他現在還沒有恢復,要是他帶着陰兵來了,我兒子不就得死了嗎?」

「他就算不來,你也身處困境,你確定你一個人能對付他們六個嗎?」他飛快的說,「而且你的紙鶴放出去這麼久了,正常情況你那兩個同伴應該早就過來了才是,但是現在遲遲沒有動靜,你就沒有懷疑嗎?」

聞言我微微蹙起眉頭,確實,紙鶴放出去少說也有大半個小時了,加上我和葉弛之前就交換了另外的白符,她不應該這麼久都沒有照過來才是。

難道……

「愚蠢的女人,你太容易相信人了,從以前到現在,你都沒有學乖過。」那聲音冷哼一聲。

他這口氣像極了一個人,我突然在這時候對他的身份產生了極大的懷疑,遂忍不住發問:「你到底是誰?」

「我覺得我是誰這個問題應該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他頓了頓,「你現在應該擔心蕭翰林那一掌過來,你究竟能不能抗住。」

「孽障!吃我這一招!」

他話一說完,蕭翰林便抬手放出一道金光朝我襲來。

我立刻帶着糖糕和庸華,身手敏捷的閃身到了另一邊,腳跟還沒有站穩,蕭翰林就再次攻了過來,根本沒有給我一點喘氣的機會。

我帶着糖糕一直左躲右閃,蕭翰林的體力就像是用不完一樣,接連不斷的攻勢一點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而我一邊要護著糖糕,又要盡量讓庸華活着,又不能放大招殺了他,實在是有點分身乏術。

幽暗城中的邪風越刮越猛,那頭蕭辰峰一直擔憂的看着我。而蕭翰林在發現他似乎沒有辦法打到我之後,便開始將注意力放在了糖糕身上。

糖糕見我帶着她實在是吃力,最後徵得我的同意之後,乾脆放開了牽着我的手,自己一個人站到一邊。

剛剛蕭翰林攻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差不多知道他的靈力其實並不深厚,之所以先前顯得很厲害,不過是因為在那符陣之中,藉由了另外四人的力量。

糖糕的本事不弱,蕭翰林對付不了她。

見我們兩個分開,蕭翰林突然收回了手,看看糖糕,又看看我,冷笑道:「孽障,你這是打算放棄了嗎?」

我沒有說話。

這樣的默不作聲在蕭翰林眼中卻變成了心虛,他說:「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這一次我們來陰間司確實是打算找你,原本在那鬼物的寢宮之外,我們也是打算將你的同伴一起帶走。只是沒想到在路上聽見了一些消息,讓我放棄了這個念頭。辰峰心善,覺得你到底是蕭家的人,就算你做了再多的錯事,也應該將你就出去再說。我給了你機會,只可惜,你卻沒有好好珍惜……」

他一邊說,又一邊再次念起了咒語。

我看着他那一連串列雲流水的動作,想說其實咒語對我來說並不管用,但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他剛才的那一番話中有一個地方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他們在路上聽見了一些消息。

我緊盯着蕭翰林,想着究竟是什麼消息,會讓他突然改變了注意,又帶着這些原本打算來救我出去的人來到幽暗城,想要自己回到陽間。

「孽障,去死吧。」

蕭翰林這麼說。

然而就在他說完的那一瞬間的,一道黑紅的光線從我背後竄出,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將蕭翰林束縛在了地上。

那光線之中夾帶着的我異常熟悉的氣息,尤其是上面纏繞着的黑氣,更是讓我瞳孔驟然一縮。

那低沉而冰冷的聲音在之後響起:「哦?我倒是要看看,沒有我的允許,誰敢殺了她。」

我猛然回頭,便見得那人一身玄衣,步態從容的朝我們走來。

明明隔了很遠,我卻依然能看見他唇角揚起的那抹似有似無的笑容。

他的眼睛是讓人懼怕的黑色,身後跟着數不盡的陰兵鬼差,原本就邪氣濃重的幽暗鬼城,在這一刻更是人喘不過氣來。

那似曾相識的話語讓我想到了很久之前,周楠被易文池和蕭寒害死,而我又被迫留在了警局。那時候他也是說了差不多的話,只是這一次,我卻並沒有感覺到半刻喜悅,只是心臟在這一刻抑制不住的狂跳。

他來了,他追上來了。

當江楚城冰冷而邪異的視線落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第一個動作是跨步到了糖糕的身邊,將她緊緊護在懷裏。

「誰,是誰?」

蕭翰林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整個人惱怒到了極點。尤其是在他看見江楚城之後,就更是憤憤。

「你很快就會知道我是誰。」

江楚城的唇角微微揚起,低醇的聲音慵懶,卻是讓人不寒而慄。

江楚城的視線從我身上飛快的掠過,在他說話的同時,他又緩緩抬起了一隻手。而後手指微不可見的收攏了一下。

我立即意識到他是要做什麼,一個「小心」卡在喉嚨里,剛喊出了一個字,卻還是沒能夠趕上江楚城的速度。

下一秒,剛剛從地上站起來的蕭翰林便突然捂住了脖子,臉色在一瞬間變得通紅。他的喉嚨里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就那樣被江楚城輕而易舉的隔空卡住了脖頸,並且一點一點的從地上提了起來。

「三哥!」

蕭辰峰原本已經看的有些傻了,看見蕭翰林之後終於是反應了過來。他低吼著左右大力的晃動了一下,終於將禁錮著自己的那幾個道士甩開,大喝着想要來到蕭翰林的身邊。然而他剛剛只是跨出來一步,就被四周竄出來的黑氣束縛在了原地。

「孽……孽障啊……」

蕭翰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從喉嚨里擠出了這幾個字來,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恨意,讓我深深的覺得他是想要是將我千刀萬剮。

「孽障?」

那頭江楚城眼睛一眯,口氣森寒,「你是在說你自己?還是在說她?」

他手指一動,蕭翰林頓時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還以為是什麼厲害的角色偷偷跑到了我的地盤上來,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江楚城哼笑一聲,混沌的眼中有殺意浮現。

我驚聲叫道:「不要殺他!」

在他再一次出手之前,我可算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江楚城的目光投了過來。

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和我只剩下十幾米的距離。我看見他那張冷峻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了一抹憐惜,片刻后,他有些無奈的開口:「翎兒這是在為了他們求情?」

「你放了他們!」我揚聲道,對他這種似有若無的溫柔感到心驚。

他並沒有醒過來,可是又為什麼要當着蕭翰林和蕭辰峰他們的面,這麼和我說話?

糖糕抓緊了我的衣角,也在這時小聲說:「娘,爹……爹這是怎麼了?」

這一路都走的太過匆忙,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她,她爹現在已經被一些東西控制住了,面前這個人沒有感情,在這裏的任何人對他來說都不過是螻蟻一般,隨時隨地都可以踐踏。

「沒事,沒什麼,你躲在我身後就好。」

一邊說,我一邊收緊了攬著糖糕的手,讓她靠的我更近。

江楚城停在了離我咫尺之外的地方,我想要離他遠一點,但是他似乎早已料到我會有此動作,掌心一翻,那些盤旋在四周的黑氣以極快的速度朝我撲來,在蕭翰林他們幾人都沒有發現的情況下,將我也禁錮在了原地。

「可是他們對你起了殺心。」江楚城嘆了口氣,語氣竟是說不出的溫和,「翎兒你素來心軟,平日裏的要求我也能一一應允,然這一次,我卻是不能對這些人有所容忍。」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你不要傷害他們!」

我試着朝他大喊,在說完這些話之後卻愕然發現自己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江楚城唇角又是一揚,他的長發在風中飛揚,卻沒有顯出一絲凌亂。

「你果然早就和這些鬼物勾結!」

那邊蕭翰林咳嗽了好幾聲,在我略微發愣的時候,他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能發聲了。

他一邊說一邊惡狠狠的扭頭看向已經徹底呆愣住的蕭辰峰,恨鐵不成鋼的說道,「辰峰!她和這些鬼物是一夥的!說不定剛才就是在拖延時間等著這東西來!你現在、可有後悔將她救出來?」

蕭辰峰嘴巴動了兩下,視線落在我的身上,眼中有痛心,又有些說不出的情緒。

「孽障!」

江楚城在這時候鬆開了蕭翰林。

蕭翰林啐了一口,落地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念動咒語,妄想將江楚城攔截在前面,不讓他再離得更近。

五行之火在他掌心中燃燒,片刻后蕭翰林一聲大喝,那火焰便自他掌中發出,以我為中心,將江楚城隔絕在了火牆之外。

因着現在是半人半鬼的身子,我就算還帶有陽氣,這種五行之火對我來說還是有些影響的。火焰很快燒上了我的褲腳,灼熱的刺痛讓我倒抽了一口冷氣。

「糖糕!去那邊!」

我壓低嗓子喝道。

我沒有辦法動,但是糖糕卻可以。

「可是……」

「不要可是了!快走!」

說着我一用力,在火勢徹底將我圍困起來之前,將糖糕推了出去。

做這些的時候江楚城一直站在那邊那邊看着我。

蕭翰林的這個火牆原本只是燒起了我一個人,然而片刻之後,江楚城卻是一個踏步,也走了進來。

「翎兒,當真不要我出手嗎?」

江楚城轉動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眨眼間,剛剛還離我有一段距離的人,驀地就閃現到了我面前。他一揮手,讓圍困着我的五行之火更加旺盛,用一隻手牽制住我的臉頰,而後慢慢俯下身子,盯着我看了一會兒之後,竟是在我唇上輕輕印上了一吻。

冰涼的氣息從唇齒之間流進我的體內,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凸凸的跳了兩下,耳朵里有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下一秒,肚子便不可抑制的疼了起來。

「怎麼了,翎兒?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嗯?可是那些人在我來之前傷了你?」

他將我摟在懷裏,語氣關切,黑瞳之中卻只有冰冷的笑意。

他這話並不是說給我聽的。

在他說完那番話之後,火牆之後便又傳來蕭翰林怒不可遏的聲音:「蕭阮!十年前我蕭家因你而被滅門,雖你現在身死,但卻再次和陰間的邪祟勾結,迫使我們滯留陰間!此罪此恨,縱是你灰飛煙滅,也不可饒恕!」

他還不知道江楚城是什麼人,只把他當做這陰間司里稍微厲害一些的角色。

五行之火在熊熊燃燒,原先被我救出來的庸華已經徹底化作了一縷青煙。

到方才我才終於醒悟過來,他是早就做好了去死的打算,而用最後的魂魄將江楚城引來。

說實話原本我壓根兒沒有把蕭翰林放在眼裏,他不喜歡我,我自然也不喜歡他。只是在聽見他這番話之後,我卻是沒由來想要大笑。

七百年前我為老祖時候,無論何時族人都不曾庇佑於我,後天劫落下,也是由我一人承擔。

我不曾怪責過任何人,只怨自己學藝不精,又落入邪祟的圈套,才讓自己死在那場劫難之中。

百年之後,蕭家所有的人都在埋怨我,將十年前那場滅門慘案歸結到我的頭上。

我並非是否認十年前的事與我無關,但若是沒有百年前我獨自抗下那道大劫,又怎麼還會有現在的蕭家!

蕭翰林還在火牆之後滔滔不絕的說着,我閉起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去聽那些聲音,只是在心裏一遍一遍的和自己說着:你沒錯,這一切都不過是因為清寂。

是的,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清寂,誰都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哭了嗎,翎兒。」

江楚城的聲音在這時候響起。

我抬眼看他,見他眼裏滿是憐憫,而下一秒,又歸於平寂。

火舌已經快要舔到我的脖頸,江楚城一揮手,將那些原本在我身上的火焰收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火光在我們倆的眼中跳躍,片刻后他手一揚,那原本能夠將鬼物燃燒殆盡的五行之火,就這麼消失在了空中。

這是我愛着的人。

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愛着我的人。

我沒有父母,沒有家,是這個人給了我一切。

我不害怕他。

但是此刻被他擁在懷裏,身子卻不可抑制的發着抖。

正這時,先前那個引導着我的聲音驀然響起,但這一次他卻是有些有氣無力:「楚翎,你不要怕啊,我會盡量想辦法帶你出去的。」

他的聲音似乎並沒有被江楚城聽到,再三確定之後,我終於在心裏問他:「但是現在庸華已經死了,還有什麼辦法?」

然而他沒有回答我,而是用那開始變得有些飄渺的聲音和我說道:「……你盡量和炎夜大人說話,分散他的注意,雖然他現在已經被鬼邪之氣徹底控制,但是因為還沒有食子,所以你多多少少對他還是有一點影響的。」

說完這番話,那聲音便消失了。

任憑我怎麼喊也沒有聽到他的回應。

「這也是你一早就設計好的嗎?」

我看着江楚城,那雙昔日溫柔而寵溺的眼睛裏,除了隱藏起來的殺意,就再也看不見別的東西。

江楚城一邊眉毛揚了揚,抬起手,像以前那樣將我的頭髮攏在耳後,漫不經心的說道:「嗯?翎兒為什麼會這麼說?」

「之前我去寢宮救糖糕的時候,好幾次都感覺到肚子疼,寶寶有出來的跡象,就像現在這樣……」我一邊說一邊抓住了他想要放在肚子上的手,稍稍吸了一口氣之後繼續說道,「那時候我就有感覺是你追過來了,但是很奇怪啊,我卻一直都沒有見到你的人。墨泠在閻羅殿前和我說,那是因為你和鬼母被那隻貓靈限制了行動,暫時不能夠出來。起先我並沒有懷疑,但是後來我門幾個在路上耽擱了這麼久,你都沒有追過來,以你的能力來說,那應該是不太可能的。」

說到這裏,江楚城的眼睛眯了一下,半晌,慢悠悠的吐出了兩個字:「繼續。」

我頓了一下,在說話之前又在心裏喊了那人一聲,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誰,所以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喂喂喂的喊。

但他仍舊沒有回應我。

「翎兒。」

這個江楚城的耐心不怎麼好,我不過是一小會兒沒有回應他,他便開始有些不耐煩。於是我只好繼續說道:「……很久之前我便和你分析過,那貓靈身上很有可能會有清寂的魂魄,讓你對它多加註意。但是清寂就算再厲害,和你硬碰硬的話,也不會是你的對手。以前他不能,現在他更加不能。」

「所以翎兒是覺得,墨泠說了謊話?」他語氣平平,就好像我們現在討論的並不是關於他的事。

我搖搖頭:「墨泠沒有說謊,因為他對你很忠心……或者說,他對以前的你很忠心,你需要他來告訴我庸華是在幽暗城中。至於你到底是真的被那貓靈困住,還是故意讓自己被貓靈困住,也就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了。」

而且鬼母現在也沒有和他一起來,這實在是有些說不通。

江楚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

蕭翰林和蕭辰峰幾人不停的念著咒語,想要用這五行之火建造起來的火牆將我們困死在裏面。

我忍不住在心裏嘆息。

怕是我們這所有的陰陽師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五行之火燒不到江楚城,卻是能燒到我。

只是每當有火舌攛到我身上來的時候,江楚城就會替我拂開。

我看着他那行雲流水的動作,有些茫然的想着,難道這是因為他的七情六慾還沒有徹底消失的原因嗎?

「翎兒……」

江楚城一連喊了我好幾聲,口氣之中帶着一些惋惜,「你說我是應該說你聰明好呢,還是說你傻好呢?嗯?」

他壓低了嗓音,我渾身的神經都在這一刻緊繃,然而等了好一會兒,我都沒有聽見江楚城再繼續往下說。只感覺他慢慢鬆開了摟着我的手,在我琢磨他又要做什麼的時候,他竟然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鉗住了我的手,而後用另一隻手放在了我的肚子上。

邪氣在這一刻不斷的灌注進我的體內,如果說給疼痛分一到九,九個等級的話,剛才的也不過是六級,而我尚且還能忍受,但是現在卻是到了九級的臨界點。

那種彷彿要把我內臟都糾出來的疼痛,讓我在一瞬間彎下了腰,可是江楚城卻沒有給我那個機會,而是在我躬下身之前,就用另一隻手攬住了我。

「放、放開我……」

幾個字彷彿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不知道是疼,還是別的原因,剋制了好久的眼淚,竟然也在這一刻洶湧而出。

「你說的不錯,在你那貓靈企圖禁錮我的時候,我便將計就計留在了大殿之中。這路上我給了你們很多的時間,多到足以讓你走進這幽暗城,且讓你和蕭家的人匯合。」

江楚城此刻的樣子邪魅極了,嗓音之中儘是危險的氣息。

我已經疼的不能思考,好幾次都險些暈厥過去,但在那之前,江楚城又會停下手裏的動作,讓我能夠喘上一口氣。

簡直就像是在玩我一樣。

「你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

我忍痛看他,難得的是我竟然還能保持平靜。

江楚城笑了笑,抬眼看向我的身後,像是在看着那堵火牆,又像是在看着別的東西。

半晌,他緩緩說道:「從我控制了這具身體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讓庸華關閉這陰陽兩界的通路,為的就是不讓你們離開。發現有生人進來的時候,我一直在思考,他們究竟是如何到這地方來的。後來我倒是有些明白了,想必是他發現自己開始壓制不住我的時候,便將那些人帶到了這陰間司里。」

說到這裏,江楚城停頓了一下,面上浮現出些許嘲諷,低聲感嘆道:「……他可真是愛你啊,你說對不對,翎兒?」

我嘴巴張張合合了好幾下,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心裏面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他果然是早就知道了會有這樣的事發生,所以才會提前做好準備,確保就算沒有他在我的身邊,我也能夠轉危為安。

「是不是很感動呢,翎兒?」江楚城又驀然出聲問道。

但是他卻並沒有給我回答的機會。

很快,他又將那隻手放了過來。

因為兩手被他鉗制住,我根本沒有辦法反抗。

邪氣像是千萬根細針一樣再次扎入我的體內,我清楚的感覺到肚子在一陣一陣的痙攣,下半身似乎還有粘稠的液體流出。

難道……

我心覺不妙,掙扎着想要從江楚城的手中逃出,但無論怎麼樣都是在白費力氣。

「看起來好像很疼。」江楚城溫聲道,「不過很快就會過去了,再忍忍就好。」

一邊說他的唇角一邊勾起極淺的弧度,在我開口之前,他又接着剛才的話繼續說道:「趁著這個時間,我們還能再聊聊剛才的事……」

他的手幾乎是抓在了我的肚子上,力道很大,但語氣卻還是十分溫和:「其實這一路上我都能夠阻止你,不過我有些想看看,他到底為你做到了什麼地步。那幾個陰陽師的力量的確不弱,雖然比不上我的翎兒,但你們加起來,說不定也是能夠從這裏逃出去的。只是可惜,蕭家的人到底還是對你有太多的戒心。」

說到後面,江楚城的眼中不知道為什麼隱隱有惱怒的神色,但卻也是稍縱即逝。

這個人又怎麼會關心這些呢?

耳朵里漸漸出現了嗡鳴聲,意識也在一點點的飄離,到最後我甚至感覺自己已經聽不清江楚城的聲音。

而偏偏他還在絮絮叨叨的說着:「翎兒為蕭家做了這麼多,到頭來卻一樣被他們當做邪祟。現你已是半人半鬼的身子,這五行之火將你的身體燒灼,若是沒有我,翎兒怕是真要死在這裏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江楚城現在這個樣子像極了清寂,話語間那種不自覺就讓人絕望的感覺,和之前清寂帶給我的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我咬着下唇,費力的看向江楚城。

恍恍惚惚的聽到這裏,我有點明白他究竟要表達什麼意思。

故意讓我從那殿堂里被葉弛和蕭寒救出,之後又放任我進入幽暗城和蕭家的人匯合,為的就是讓我看清,蕭家人究竟是一副什麼樣的面孔。

「他們甚至都沒有問,你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便幾度對你下手,可你卻還想着讓我放過他們。」江楚城的口氣又變得憐憫起來,「翎兒這般以德報怨,又得到了什麼呢?去了陽間,你又能夠做什麼?我不殺你,只要你將孩子生下來,我們還是能夠在一起。你不就是想和我在一起嗎?」

「……」

進入體內的邪氣越來越多,我用靈力建立起來的屏障也在慢慢的被他瓦解。

絕望、痛苦,在一瞬間席捲我的全身。

腦子變得不清明,眼前的景象也開始模糊起來,江楚城的樣子我也有些看不清了。

他說的對。

做了這麼多,我卻什麼都沒有得到。

沒有人真的設身處地的為我想過一分,所有的人都把這一切當成理所當然。

百年前因為我是老祖,所以就應該獨自承擔天劫。

百年後蕭家因我滅門,所以我就必須承擔這份罪責。

蕭家的人至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過我,就算和他們一起回到了陽間,恐怕我也說不上是真的安全。

還不如……不如就留在這裏,跟他在一起……

「翎兒,留在我的身邊,只有在我身邊,你才是最安全的。」

只有留在他的身邊,我才是最安全的……

我喃喃的重複着他的話,看着他的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貼着我的耳朵溫言細語的說着:「我想要你留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

不要,離開他。

火勢越來越旺,將我和江楚城緊緊包裹。

但因為被他抱在懷裏,那些火焰並沒有燒到我的身上來。

我聽見他說,你看,翎兒,只有我能夠保護你,那些人都是想要害你的。

「楚翎!該死,你清醒一點,不要被他迷惑了!他已經不是愛着你的那個人了!你兒子要是在這裏生下來,就會馬上被他吃掉!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楚翎!」

一聲大喝在腦子裏響起,剛剛消沉下去的意識在這一刻猛然驚醒。

是那個先前一直和我說話的人!

「聽好了楚翎,炎夜大人已經完全被鬼邪之氣控制了,他說的任何話你都不能相信!小小主人一旦在這裏出生,炎夜大人一定會為了增長自己的力量而將他吃掉,那樣的話,之前大人做的一起就白費了!你必須要活着從這裏出去!只有你才能夠將他重新喚醒!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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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婚綿綿之鬼夫找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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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死而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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