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兩處風景

第七十四章 兩處風景

這個調查小組的工作說是保密性質倒也不至於,但想要調查出點實在的東西,不深入到基層的生活中是根本沒有可能的,他們幾個說到底不過是突然闖入一個陌生而完整城市體系的外地人,沈瓊寧現在還算有點曝光度,每每到一個新城市時,工作其實都不大好開展。

是以必要的潛伏也就難以避免,陸遠書接到沈瓊寧打來的電話時剛下了一節大課要回辦公室,夾着教案下了樓梯,走過操場上一排帶着積雪的深綠色松樹。這座偏南的城市難得下這麼大的一場雪,踩在腳下發出踏實的悶響,學生們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神情激動地拍照留念。

「你們現在在哪兒?」他問,辨認出電話那頭傳來的是種悠長的樂器聲,忽遠忽近,聽得不真切,只能辨認出調子很悠揚。

「祖國北方,借住在當地牧民的家裏,你是不是聽到聲音了?這裏的人很多都擅長樂器啊,不用放牧的冬天在帳篷里非常喜歡吹拉彈唱,文藝娛樂活動極其豐富——我們帶了兩個帳篷,但是太冷了,根本住不了人,當時也不大會生火,現在也只有小倪學得差不多……小倪!」沈瓊寧似乎發現了什麼,在電話那邊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多穿一點,感冒了沒有精力分心照顧你——」

小倪在那邊哼了一聲,完全沒有搭理沈瓊寧,在沈瓊寧的大呼小叫中,一言不發自顧自走了。

「唉這孩子。」沈瓊寧調戲失敗,抹了把臉,悻悻地嘆了口氣,「真不聽話。」

「但是聽上去他比以前好多了。」陸遠書客觀地給出自己的看法,聽見沈瓊寧笑了起來,聲音里飛揚著滿滿的自信與輕快,擲地有聲地回他:「那是,也不看看他是跟誰在一塊兒。」

小倪就是當初在孤兒院失去了妹妹的那個少年,沈瓊寧臨出發前去看過他,孤兒院此時面臨上面的人員調動,人人自危,幾乎沒有人管這些同樣惶惑不安的孩子。少年看着這個地方的視線冷淡中帶着厭惡,明顯一秒都不願多待。既然心愿已了,那對他而言,待在這個充滿了痛苦回憶的地方確實是種折磨,沈瓊寧有心幫他,但多少有點愛莫能助。

他已經十六歲,遠遠超過了收養的最佳年齡,何況沈瓊寧自己也不符合收養條件,但他又很難被一個希望養兒防老的家庭接納,於是在這麼拖了幾天之後,少年揣著剛辦好的身份證,毅然決然地問她:「我自己出去找工作行不行?我有身份證了,我已經成年了。」

現在正排查得厲害,哪還有什麼地方敢隨便雇傭未成年啊。沈瓊寧拍了拍他的腦袋,嘆著氣又揉了下他的頭髮:「你也別去到處嘗試了……我幫你問問吧。」

因為他的情況的確也非常特殊,上面在討論之後居然也就這麼同意了她的報告,大抵多少也是帶着樹立典型安撫公眾的意味。原因不重要,結果順意就好,於是他們到最後出發時又帶上了小倪,他身份證上的姓是孤兒院的眾姓,少年對此表達了隱隱的抗拒,於是他們叫他時也就默契地忽略了姓氏,直接叫他的名字。

小倪雖然讀得書少,但生活技能意外的非常高,對什麼東西上手都很快,帶着經歷大事件過後的洗鍊與成熟,有時顯得比幾個大人來得還要可靠。不過就是性格還是有點彆扭,常年冷著一張臉,多少天不笑一回,沈瓊寧對此毫不留情,見面就要千方百計地逗他。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應付這些半大孩子特別有一套。」北國的天氣比她待慣的城市要冷上許多,沈瓊寧凍得鼻尖臉頰都是紅的,穿着厚棉衣蜷縮成一團,沒幾分鐘就要換隻手拿電話,凍得牙齒都在打顫,事無巨細地跟陸遠書抱怨,「其實我很不耐煩哄小孩兒,太鬧了,又不聽話,只會添亂。」

陸遠書笑笑,對她的抱怨不置可否:「秦鳴前兩天又來玩,結果沒看見你,挺難過的,抱着球球一頓折騰,把球球的毛弄掉了不少。」

「讓他不要太想我——」沈瓊寧順口接了一句,話說到一半聽到了陸遠書的後半句話,頓時柳眉倒豎,「讓他把爪子從我的狗身上挪開,柯基沒有毛並不好看!我回去要是發現球球瘦了的話先揍你再揍他!」

行啊。陸遠書失笑,在沈瓊寧看不到的地方,前行的角度頓了一下,輕描淡寫地問她:「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沈瓊寧眼睛轉了轉,笑着朝電話那邊哼了一聲,「說不好,不過你謹記時刻準備着就行了。」

「照顧好自己。」

「你也是。」陸遠書低聲回她,「你在那邊怎麼樣?事情進展得還順利嗎?」

「還行吧,就是有點花時間。」沈瓊寧心平氣和地回,聲音沒什麼波動起伏,聽上去的確堅持篤定又輕描淡寫,「這邊因為政策放得寬,所以有些東西其實不大好界定,分辨起來還挺麻煩,不過總得來說是順利的,沒什麼問題,放心吧……只不過有些事情還是和機密擦那麼一點點邊,不方便透露給你。」

「我知道。」陸遠書點點頭,意識到她看不見之後稍稍一頓,而後說,「報紙上見。」

能見報自然就說明在察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可以公之於世了,也間接地說明了他們這個團隊沒什麼大礙,已經投入了下一件事中,沈瓊寧莞爾,笑着應了下來。

「承你吉言,報紙上見。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后便結束了通話,陸遠書給她發了張校園裏的風景照來。雪落後煙灰色的天際陽光不算明顯,地上的雪儘管被學生們珍而重之地保護著,依然已經被踩化了不少,露出大片黑色的地面。只有枝頭的雪看着還算乾淨,層層疊疊掩映在她曾經住的那棟宿舍樓的前面,看上去漂亮又乾淨。

她對着圖片看了好一會兒,才掀開帳篷門,走了出去。

冰天雪地的外面此時已經站了幾個人,他們這個團隊的人聚齊在這裏。沈瓊寧抬手用力搓了一會兒臉,擺出精神抖擻地狀態,仔細地用鏡頭和紙筆向當地人做着最後的問詢與調查。

「大娘,最後向您確認一遍,您說的這些是否屬實,如果需要您為此作證的話,您能否對您提供的這份信息的真實度做保證?」

她朝年邁的老人微微笑着,顯得親切又和藹,卻沒料到昨天還仔細回憶詳細提供材料,說得好好的大娘,今天就已經白了一張臉連連搖頭,離她遠遠地走開幾步,帶着些恐懼一個勁兒地否認:「不是,不是,我昨天老糊塗了記錯了,記者同志不要相信我的話,我也不作證,我兒子還年輕,我不能害了他……」

「大娘,您現在有所保留才是真的害了他……」沈瓊寧眉頭稍稍一皺,還待再勸,老婦人已經搖著頭匆匆忙忙地走了,他們不如本地人熟悉路,在茫茫雪中很容易跟丟,也不好強人所難,於是只得作罷。沈瓊寧重重呼出口氣,臉色很不好看。

「怎麼回事?」她問其他人,「昨天還說得好好的,怎麼今晚就出了變數?」

「上面神通廣大唄。」庄籌有些無奈地聳聳肩,遞給她一張燙金的請柬,「今早送來的,請我們去吃飯,說是給接風洗塵,你看看邀請人就知道了。」

沈瓊寧打開看了一眼,頓時也明白了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上面既然已經知道她們來了,那剩下的事的確太難開展。沈瓊寧盯着請柬看了一會兒,小倪看了眼她的神色,撇了撇嘴問:「我們現在怎麼辦,換個地方?」

「不換。我們為什麼要換?」沈瓊寧拿着請柬站起身,轉頭看向自己的團隊,稍稍揚起眉,「我這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有一點——」

「從來不怕和人正面對上。」

等到這件事終於在報紙上公之於眾的時候,沈瓊寧給陸遠書也發了張照片。照片中她摟着小倪的脖子燦爛地笑着,小倪滿臉不情願的樣子,但因為穿得太多掙扎不動,反抗失敗,只能滿臉不爽地被她攬著。蕭鶴跟庄籌勾肩搭背地站着,王鐸則是被易鋒單方面攬著,幾個人穿得嚴嚴實實,都只露出一張被凍得通紅的臉,挨挨擠擠地站在一塊兒。

腳下是厚及膝彎的雪,天寒地凍,陽光肆無忌憚。

陸遠書收起手機,繼續翻開寫到一半的教案。四月時節,早開的春花正是最絢爛的時候,滿樹的粉紫黃白,香氣襲人,在風裏搖搖晃晃地墜落下來,一地落英繽紛。外面正下着絲絲密密的雨,落地綿柔,悄然無聲,像是溫柔的嘆息。

延遲顛倒又水到渠成,咫尺天涯也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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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為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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