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潛龍勿用

1.潛龍勿用

日薄西山,紅霞燦爛,沐浴在綺麗光彩中的胤礽,長身佇立,凝望遠空,一動不動。

胤礽的近侍太監程圓手捧八百里急召氣喘吁吁趕至咸安宮,直奔咸安宮正殿前的月台而去。靜謐的流絢被程圓的著急忙慌擾亂,一抹投注在胤礽身上的紫光也在夕陽的沉落中隱匿。

拿過程圓手中的急召,胤礽一目十行覽閱。懸在心頭的等待落定,該來的總是要來,該面對的也還是要面對。

「去阿哥所請皇三弟胤祉作準備,明日一早隨我前往皇阿瑪駐蹕的古魯富爾堅嘉渾噶山行宮。」

頓了頓,胤礽補上,「此行唯是探病、侍疾,囑咐三弟,簡裝、從速。」

年紀不到二十的程圓也是十年當差的工齡了。當初入宮不過三年,就被乾清宮的首領太監梁九功看上,收在了身邊使喚著。別看程圓整天被梁九功吆來喝去,可多少人眼饞這份差使也只能幹瞪眼,大家心裡都明白,往高里走是遲早了的。

果不其然,康熙皇帝兩年前整改毓慶宮的宮人,直截了當斥責太子身邊的太監們年輕不懂事,沒把太子伺候好。這不,梁九功把程圓的名字往皇帝跟前一提,都不用梁九功為程圓多說一句好話,成天在皇帝眼皮底下聽從梁九功吩咐悶頭辦事的程圓頓時就得了皇帝的頷首,當即被點為太子近前的負責太監。

程圓心思遠遠比不過梁九功那樣的活份油滑,但能被皇帝看中,足見他也是有著辨析事物的眼力。他是皇帝親自指派的人,那麼他就是皇帝的人,但凡皇帝開口詢問有關太子的事情,程圓據實以報。然而明面上,太子是程圓的主子,所以程圓也從不主動往皇帝跟前打小報告。盡心儘力伺候好太子的日常起居,維繫好皇帝與太子之間的和諧關係,程圓認為這就是他的本分。

皇帝生病也不是今日才突如其來,前兩日就有消息傳回來了,皇太后與後宮妃嬪們都擔著憂慮,皇太后還吩咐太子張羅藥材、補品、衣物、器用等等給皇帝送去。這不,打包裝箱完畢,正打算明日往行宮送去。

「殿下,您親自押送物資前往行宮嗎?只怕,」程圓小心提醒著,「會延誤到達行宮的時日,皇上怕是著急見您呢。」

胤礽負手而立,握著急召的手力緊了緊,面上卻是風輕雲淡,「我另行,我想儘快見到皇阿瑪,避免節外生枝。不過,這批物資是皇祖母開口吩咐準備的,不能馬虎,必須是毓慶宮押送,封箱的貼條,押運馬車上的插旗,護送的侍衛都要是毓慶宮的陣仗。」

心思迴轉,斜暉在胤礽明亮的眼眸中泛起波光,「押送的隊伍里再加上兩輛空車輦,一架太子規格,一架皇子規格。你隨行隊伍,一路上該如何招呼,你拿出個樣子來。」

程圓領會,「既是殿下的陣仗,沿途都會有所迴避,定是完好無缺到達行宮。」心思一轉,程圓又小心請示道:「急召來得匆忙,奴才要不跑一趟寧壽宮,稟告皇太後知曉,免得她老人家擔心?」

若依著從前,十七歲的年輕風華,也是傲氣不羈的叛逆,當是覺得程圓啰哩啰唆,耳根子都厭煩了。可這會兒,胤礽卻反而覺得寬慰。明知就是皇阿瑪安排在自己身邊監視自己的,但身邊就該是這樣細心周到的奴才才省心。

「好的,你先去知會一聲,我一會兒就過去,親自說與皇祖母。」

程圓領命疾步離去,咸安宮門前卻又忍不住停下,抬頭回望嶄新的宮匾,滿腹詫異。

因著當年李自成攻陷北京,明朝滅亡,卻又在敵不過清軍逃離紫禁城時,李自成一氣之下下令焚毀紫禁城。清軍入關后見到的紫禁城,僅武英殿、建極殿、英華殿、南熏殿、四周角樓及皇極門倖免,其餘建築全部被毀。自順治皇帝紫禁城登基后的十四年,紫禁城中路的建築才基本修復,此後又根據需要轉向東西路殿閣的修繕。

偏於紫禁城西北隅一角的咸安宮從康熙二十一年才開始撥款逐一緩慢修繕。到如今康熙二十九年,咸安宮才算是從殘垣斷壁恢復到從前宮閣的模樣,只不過暫時閑置無用。

太子自打出生以來就從未踏足這片殘破之地,咸安宮修建過程中,也從未聽過他隻言片語的關注。然而三天前,太子莫名其妙就朝著咸安宮狂奔而來,踉踉蹌蹌走遍了咸安宮的每一個角落,忽而失魂落魄,忽而喋喋不休,真叫隨侍的太監、侍衛丈二摸不著頭腦的惶恐不安,都暗自揣測著太子是不是招惹了什麼不幹凈的邪障。

昨日的傍晚,今日的夕暮,太子依舊流連在咸安宮,只不過情緒穩定了下來,一天平靜過一天,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與咸安宮一般煥然一新的氣韻。

思及此,程圓又是一副墮入雲霧、惝恍迷離的表情。

暮靄沉冥,雲霞消散,胤礽環視四周,夜幕緩緩覆蓋。直到這一刻,胤礽還是難以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實。

囚禁了自己十來年的咸安宮,裝滿了自己的出離憤怒,捱忍寂寞的摧殘,期盼皇阿瑪一絲絲的垂憐,讓自己脫離牢籠。然而,直到皇阿瑪咽氣,自己也沒能走出咸安宮。四弟雍正帝繼位,也打著遵從皇父旨意的旗號,繼續拘禁自己。

雍正二年的寒冬臘月,自己終於走完了這所謂的皇太子的悲催人生,痛入骨髓的絕望在靈魂脫離軀體的那一刻煙消雲散。飄飄然別離咸安宮,毫無眷戀遠走紫禁城,從此再無牽絆,再無瓜葛。

只是,奈何一睜眼卻又回到了這紛紛擾擾之地,且還是這多事之秋的康熙二十九年。經歷了康熙初年平定三藩動亂的艱難,繼而收復台灣一統中華,如今又要應對來自漠西蒙古準噶爾部的侵入。

緊鄰長城以北的漠南蒙古部族在清初-太-祖、太宗時期,鐵血戰爭與懷柔聯姻的雙管齊下,趁勢把漠南收入了大清版圖,成為大清帝國北部最堅固的屏障。而漠北與漠西的蒙古部落因地理條件原因,大清征戰不易,卻也威懾其不敢輕易挑釁,使其與大清保持每年朝貢的關係。

隨著漠西準噶爾部新汗王噶爾丹的崛起,漠西不再滿足於自己現有的屬地,野心勃勃地把目光轉向了漠北。趁著漠北喀爾喀部與沙俄作戰的空隙,噶爾丹率領厄魯特鐵騎偷襲了喀爾喀部,腹背受敵、前後作戰的喀爾喀部戰敗,往南逃離,進入大清轄內的漠南草原。

清政府在安置漠北難民的同時,也藉由與沙俄簽訂的《中俄尼布楚條約》達成的和解局面向沙俄施壓,迫使沙俄取消了對噶爾丹的軍事、錢財援助。另外,來而不往非禮也,清政府暗中支持噶爾丹的反對派趁機-奪-權,準噶爾內部發生內亂。征戰在外聲勢大振的噶爾丹陷入被動局面,盟友背信棄義,又回不得老巢苦無後援,於此,唯有冒險進入漠南蒙古,劫掠駝馬牛羊,養兵蓄銳,以圖發展。

面對噶爾丹咄咄逼人的準噶爾鐵騎,清廷先派出尚書阿喇尼率軍前往阻截,不想輕戰失利,敗退撤回。噶爾丹氣焰高漲,乘勝南下。

康熙二十九年六月,噶爾丹的先頭部隊所駐紮營地,距離科爾沁汛界僅僅一天路程,距離京師七百里乃止,時京師戒嚴,京北危急。

為收復失地,大清決心與噶爾丹戮力一戰。經過一系列的準備,七月初,康熙皇帝授命和碩裕親王福全為撫遠大將軍,皇長子胤禔為副將,出古北口。授命和碩恭親王常寧為安北大將軍,和碩簡親王雅布、多羅信郡王鄂扎副之,出喜峰口。

內大臣舅舅佟國綱、佟國維,內大臣索額圖、明珠、阿密達,並五位都統、兩位護軍統領、兩位前鋒統領俱為參贊軍務。

時隔幾日,康熙皇帝也親率軍隊,一路北上,坐鎮前線,親征噶爾丹。

豈料,草原日中炎熱,夜間寒涼,兼之大風常至,皇帝聖體遭受風寒熱感雙重侵染,再加上大戰轉瞬爆發,憂心忡忡在所難免,最終病情加重,卧床不起。

遇此緊要變故,皇帝急召皇太子胤礽、皇三子胤祉,疾馳前往皇帝行宮,近前候命。

前世的記憶在胤礽腦海里翻閱,一陣暑熱尚存的晚風掠過胤礽臉面,就像是生怕他忘了,立秋初始,秋老虎的熾熱還在耀武揚威。

怎麼會忘了呢?此去行宮探望,才剛一和皇阿瑪打了個照面請了安,還沒來得及表孝盡責,皇阿瑪就以「見聖體未寧、天顏清減,卻略無憂戚之意見於詞色,胤礽絕無忠愛君父之念,心甚不懌」,遂下令胤礽立即先回京師。

若說被皇阿瑪實打實冤枉了,胤礽不敢出此誑語。畢竟當時的自己年輕氣盛,皇阿瑪病重的消息傳來,再加上叔姥爺索額圖送回來的誤導密函,胤礽以為自己很快就要接掌帝璽,統帥三軍,成為新一代大清君主。

莫說手下親信們歡欣鼓舞,就連胤礽自己都有些神魂顛倒,言談舉止間確實輕狂閃現,少了警惕,丟了穩當。胤礽的一舉一動向來在皇帝的控制中,人還沒來到跟前,皇帝卻已把兒子的躍躍欲試聽到了耳里,反感的情緒早已在心底埋下惡種。

當然,胤礽的激動遠不至於威勢逼人、猖狂放肆。只不過在這種敏感時期,點滴都會被放大,更何況別有用心的人,自然會抓住時機誇大、渲染,甚至是表演出一系列胤礽名為探病、實則取皇帝而代之的種種行為。

心靜自然涼,胤礽這會兒倒真是犯不著計較秋老虎,反倒是要多斟酌自己的大哥胤禔。此去行宮的途中,胤禔倒真是費盡心思為自己排演了一幕荒唐放肆、急不可耐。

從胤禔身後站著明珠,自己身後站著索額圖,明珠與索額圖的明爭暗鬥就演變成了皇長子與皇太子的爭鋒相對。自己第一次被廢黜時,胤禔就被囚禁了,至死方休。

想想自己與胤禔也是鬥了多少年,結果卻不是誰贏誰輸,反而雙雙落敗。恨胤禔,恨之入骨,一直恨到皇阿瑪薨逝,恨到四弟登基。

年號換做雍正後,胤礽不恨胤禔了。幡然醒悟間,他看懂了皇阿瑪。與其說皇阿瑪樂見其成明珠與索額圖上躥下跳,倒不如說精於穩坐皇位的皇阿瑪不只是願意,甚至是縱容胤禔挑釁自己皇太子的地位。

風暴中心從來就是風平浪靜的,那裡屬於高高在上的皇阿瑪。而自己與胤禔一直都掙扎在那一圈圈狂亂的風暴中,努力靠近難以企及的中心。

喚來站立不遠處護衛自己的毓慶宮侍衛長耀格,胤礽低聲吩咐道:「我要你只帶七名侍衛隨我與三弟抄偏僻近道儘快趕到皇阿瑪的行宮,能保證我們的安全嗎?」

毓慶宮最值得胤礽信任的人,莫過於眼前二十四歲的耀格了。耀格是叔姥爺索額圖長子格爾芬的二子,康熙十八年,胤礽住進毓慶宮時,耀格就陪在了他身邊。康熙四十二年,索額圖被囚禁處死時,為了保住胤礽,耀格擔下了罪名也被處死了。一廢胤礽時,格爾芬也落得了身首異處的下場。

想到這,胤礽心裡涌過酸楚,「不打緊,只要三弟安全就可,我倒是好說。」

耀格遲疑片刻,實話實說,「不到七成的把握,臣下無能。」

抬眸看向胤礽的一刻,遺憾劃過耀格的眼海,「有他在,必定是九成,可惜。」

胤礽往耀格肩上給了一拳,輕笑有聲,「你又來了,我還就不信,他比你強?」

早聽耀格不止一次地說過他敗在一位同齡人的手上,向來對自己的武學騎射自信滿滿的人,居然還能心服口服地欽佩別人,倒真是讓胤礽記住了有這一號人物。

步履從容行出咸安宮,胤礽回頭朝耀格調侃了兩句,「回頭我三顧茅廬給你把人請來,給他個副侍衛長?」

耀格卻是一臉認真,「他若願意來毓慶宮,他做侍衛長,我聽他的。不過,他那性子說成是脫韁的野馬、世外的閑人,也不為過。」

胤礽扭頭前行,抉擇分明,「毓慶宮又不是馴馬場,現成的良駒多的是,用不著散漫的野馬。有你就足夠,我只信你,比起那脫韁的九成,我還就要你這謙遜的七成。」

夜,說來就來,躡手躡腳。熟悉的路徑,一成不變的黑幕,胤礽的腳步略微加快,嘴角勾起弧度,眼底暗淡諷刺。

「胤禔,大哥,我們兄弟倆非要這般不死不休地斗嗎?到頭來還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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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皇太子胤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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