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權臣之心

96.權臣之心

「所以,官家究竟想做什麼呢?」二個時辰后,聞訊而至的秦觀端坐在已經砸了大半的慕容復書房內,陷入了沉思。

同樣趕來的還有宗澤,只見他沉吟片刻緩緩道:「少游兄,你該說『福寧殿里究竟有什麼?』才對!」頓了頓,他又低聲道。「明石至今未有婚配,若是官家安排一名年輕貌美的宮女候著明石……究竟是天家賜婚還是穢亂後宮豈非只在官家一念之間?」

宗澤此言一出,秦觀、晁補之、張耒三人立時驚駭不已口不能言。三學士雖說不善權謀可也並非蠢人,自然知道如今朝堂上以蜀黨為尊,而蜀黨上下則皆以慕容復馬首是瞻。官家身為帝王,不想著如何籠絡延攬使蜀黨一心效忠,反而行這陰私詭計試圖控制臣子,這份格局手腕實在令人嘆息。

哪知六扇門大統領諸葛正我忽而一臉便秘地道:「自從年前民間傳言宮中欲尋乳母暗示官家縱情聲色,太皇太后已下令整治福寧殿,但凡年齡適中、平頭整臉的宮女都已調走。」

諸葛正我此言一出,宗澤等四人即刻瞠目結舌。不知過了多久,秦觀顫悠悠地扭頭望向他身後的軟榻。話題的中心慕容復正躺在軟榻上昏迷不醒,他的結拜大哥喬峰正一手搭著他的脈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許是病中憔悴,秦觀難得地自慕容復一向剛毅的面龐上瞧出幾分柔和線條來。回想起方才慕容復渾身戾氣地砸了半個書房將自己氣至暈厥,他不由喃喃道:「莫非……莫非……」

卻在此時,慕容復詐屍也似地自軟榻上直挺挺地坐了起來,陰著臉鬼一樣地發問:「莫非什麼?」

秦觀瞪著慕容復驚恐萬狀地咽了口唾沫,忙不迭地搖頭。

好在慕容復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見他捂著心口蹭地一下自軟榻上竄了下來,一邊繞著書房疾走一邊狠狠痛罵:「昏君!給臉不要臉!」話音未落,又是一拳砸在眾人圍坐的圓桌上。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那紫檀木的圓桌面立時掉了半片下來。

喬峰見慕容復面色青白渾身發抖,終是忍不住伸手拽住他道:「好了,你消消氣!若是再氣暈了,我只能令包三哥去找大夫了。」說到此處,喬峰又不由憂心忡忡地蹙起眉峰。「自從當年為天山童姥所傷,你的心脈便不如往昔。這動不動就要暈厥,可如何是好?慕容,依我看你不若早早辭官,好好調養身子!」喬峰無心深究小皇帝給慕容復下藥的真正用意,他只知道此事若是宣揚出去,身敗名裂的只有慕容復。

慕容復摁著胸口長長地喘過兩口氣又閉目調息片刻,唇上的紫紺這才稍稍散去。「辭官?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大哥要我辭官?」慕容複音色沉冷滿是冷誚。「就為了一個昏君,要我放棄自己奮鬥至今的目標?憑什麼?」

喬峰見慕容復怒不可遏,登時不再發話。

卻是宗澤等四人聽了慕容復這番大逆不道的話皆是心有戚戚,大家自束髮讀書直至蟾宮折桂苦熬數十年,為的難道是未曾謀面的官家么?為是自己心中一腔為國為民的大抱負啊!

卻是諸葛正我與小皇帝相處的時日遠比慕容復更久,更為熟知他的性格。當年慕容復親口言道為了淑壽公主不願另娶,太皇太后與向太后皆道「難得」,唯有小皇帝感嘆「這般真情摯愛,宮中豈能得見?」想來自那時起,慕容復在小皇帝的心中便已與眾不同了罷。想到這,諸葛正我不由低聲為小皇帝辯解了一句:「明石,官家一直很欣賞你待淑壽公主的情意……或許……」

「或許什麼?」哪知不等他把話說完,慕容復便又是一聲怒吼。「諸葛小花,你這說的是什麼鬼話?依你之言,今日等著我的若是個無鹽宮女,我便該深覺受辱;可若是他親自出馬,我就該受寵若驚謝主隆恩?諸葛小花,你我讀的皆是聖賢書,怎麼你偏讀出了一副奴才相?」

諸葛正我被噎地眼前一黑,半晌方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種時候,更該冷靜分析所有可能,找出最佳的應對方法。」

「那麼,你是想勸我信他真心?只要是真心,就可以原諒?」慕容復忍不住放聲大笑,只是這笑聲之中滿是輕蔑譏嘲,教人心生寒意。「我竟不知這真心原來這般可貴!死的可以變成的活的,錯的可以成為對的?那他這顆真心可曾想過他這般所為,我該如何自處?這種人,滿心算計、自私自利,縱然是真心也實在教人噁心!」

諸葛正我知道他在氣頭上,盡量不去惹怒他,只忍著氣續道:「今日之事的確是官家之過,或許是他行事有偏,或許是他分不清欣賞與愛慕。他年紀尚幼,正該好生引導……」

慕容復一聲冷笑,字字句句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如何引導?你想我怎麼做?現在進宮,抱著他、吻他,告訴他,官家,其實微臣也是一直愛著您的!然後白天給他當臣子晚上給他妃子?」說到此處,慕容復再也忍耐不住霍地從座椅內拔身而起,指著諸葛正我咆哮。「諸葛小花,你既然這麼忠心,你行你上啊!」

諸葛正我立時一個倒仰,正欲反駁卻見慕容復的面色霎時一白,又捂著胸口仰面跌回椅內。

「慕容!」喬峰驚叫一聲,急忙一手摟著慕容復的肩頭,一手抵在他的背心為他運氣調息。又蹙著眉對諸葛正我道。「諸葛兄,你就少說兩句吧!」

「是啊!是啊!」喬峰話音方落,宗澤與三學士便齊聲附和。他們見慕容復情緒失控,實在很怕他又把自己給氣暈了。「一人少說一句吧!」

諸葛正我的怒氣值瞬間爆表,拍案道:「喬峰,你就哄著他吧!哄得他火氣越來越大、身體越來越差,連冷靜分析都不會了!」

提到慕容復的身體,喬峰瞬間沉吟不語。這兩年來慕容復的身體的確大不如前,以至於喬峰愈發不忍違拗他。卻是慕容復喘息了一陣,緩緩道:「無論我如何冷靜分析,無論福寧殿里究竟有什麼,我與官家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諸葛正我亦知慕容復說地在理,但職責所在,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慕容,你待如何?」

慕容復冷哼一聲,緩緩道:「他既然給臉不要臉,一腳踢開便是!真以為這朝堂上沒了他就不行么?」官僚制度的改革表面上看是細化了官員的職責加強了皇權,實際上卻是將皇權與臣權劃分地更加明晰。帝王若是強勢,自然可以統領百官言出法隨;可若是帝王弱勢,那便是百官依法度行事,帝王沒有插手的餘地。小皇帝既然這般自私昏聵,慕容復便只留給他一個橡皮圖章的功能。若是他還不罷休,那麼連蓋章的功能慕容復也不介意代勞。

慕容復此言一出,大夥更是惶惶。良久,秦觀方帶著幾許哭聲道:「師弟,謀反是要誅九族的呀……」臣子為了貞操而謀反,這怎麼說得過去啊?

「師兄想哪裡去了?」慕容復無奈地掃了他一眼,沉聲道。「師弟只是覺得,咱們這個官家還是將精力放在後宮比較適合。」

原來他只是想當權臣!眾人望著慕容復一臉堅毅必勝的神情,立時舒了口氣。古人自幼讀聖賢書被教育忠君愛國,但是否真正忠君呢?這一點其實值得商榷。能夠近距離接觸到帝王,帝王身上自帶的主角光環便將逐漸消失。剝離了這個光環,帝王也同樣是人。英明還是昏庸、聰慧還是蠢鈍,盡在朝堂諸公的眼中。倘若皇帝是個明君,那自然是明君賢臣千古流芳最令人嚮往。可倘若皇帝是個性格孤拐的昏君,那還是當「兩朝顧命定策元勛」的韓琦比較划算啊!

三日後,慕容復如常入宮為小皇帝講課,哪知在崇政殿等了半天卻始終不曾等到小皇帝。慕容復正覺不耐煩,小皇帝身邊的一名內侍從殿外走了進來,小聲道:「慕容大人,官家令大人往演武場見駕。」

慕容復不置可否地微一挑眉,許久方道:「請閣長帶路。」

演武場上,小皇帝正在練習射箭。見到慕容復到步,他不慌不忙地又將一支箭射上靶心,這才轉過頭漫不經心地道:「朕這幾日迷上了射術,一時竟忘了慕容卿還在崇政殿等候。卿家勿怪!」

「微臣不敢!」慕容復語調平平地回了一句,竟是全不在意自己被冷落。

小皇帝見慕容復這般寵辱不驚,卻是有些不是滋味,許久方振作精神,強笑著道:「不知慕容卿可懂射術?」

「禮樂射御書數乃是君子六藝,微臣自然是懂的。」慕容復不卑不亢地回道。小皇帝實在是不懂慕容復,慕容復原是穿越而來,心中從無對君王的崇拜。如果小皇帝能當個明君,慕容復會欣賞會傾力協助。可惜他的本性註定了他只能是個刻薄寡恩的昏君,那在慕容複眼中,這個十六歲的少年不過是個討人嫌的熊孩子罷了。小皇帝想看到慕容復因為帝王的刻意冷落而驚慌失措的表情,當真是痴人說夢!

「哦?」小皇帝神色莫測,顯然並不十分相信慕容復所言。只見他低頭拽了把弓弦,忽而笑道:「既然如此,慕容卿可願為朕演示一二?」

慕容復低頭掃了一眼御前殿直送上的半石弓,令道:「去取六石強弓,靶子移后二百步。」

慕容復有此要求,不但小皇帝驚詫不已,就連御前殿直亦勃然變色。小皇帝年幼力弱用的只是一柄軟弓、靶距不過三十步,這且不去說他。他們殿前司中各殿直用的也多為一石半至二石的硬功,百步之外能不脫靶已屬佼佼。便是數年前積功上進的都虞侯黃謙,號稱打遍禁軍無敵手,也不過是能開四石強弓罷了。慕容復一介文官開口就要六石強弓,若不是不知輕重胡吹大氣,那便是真人不露相。

那殿直稍一遲疑,小皇帝便已不悅地喝令:「還不快去?」小皇帝如何都不信慕容復能開六石弓,一心等著看他的笑話。

「是!」那殿直慌忙應了一聲,很快便取來了庫中已積灰多年的六石弓,又令屬下將靶子後撤二百步。

箭靶原就不大,二百步開外只能隱隱看到一個小黑點。慕容復卻全不以為意,只不緊不慢地試了試弓弦,瞭然道:「這弓許久不曾用了罷?弓弦尚需調整。」

小皇帝正在肚中暗笑慕容復裝模作樣,聽了這話當下便道:「不若換一把輕一些的弓,慕容卿你說可好?」

「無妨,微臣識得如何調整。」慕容復卻處之淡然地搖了搖頭,自行緊上弓弦。接著,他雙腿分立與肩同寬,手指輕輕一捻,原本扣在掌心一隻長箭便架上了弓弦。「官家,射箭之道當心定、手穩、眼准,三者缺一不可。只要堅定信念,蓄勢而發……」只見他在說話間緩緩拉開弓弦如抱滿月,只這一瞬間,他整個人的氣勢瞬間森然,好似自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即刻變成了威風八面所向披靡的大將軍。「則必定勢如破竹、戰無不勝!」

小皇帝只聽得弓弦「嗡」地一聲清響,那支箭即刻離弦而去。長箭飛馳猶如白虹貫日,瞬間便將二百步開外的靶心穿透,然餘力未絕又穿透了靶子身後的一株大樹,「嘭」地一聲將那樹榦炸出了一個碗大的窟窿,直至狠狠釘入地面箭尾鵰翎仍兀自顫動不休。

慕容復隨手放下長弓,向小皇帝深揖一禮,沉聲道:「官家,時辰不早了,微臣告退!」說罷,便揚長而去。

小皇帝的面色一陣黑青又一陣赤紫,許久方咬牙道:「去把那靶子抬來給朕瞧瞧!」

小皇帝身邊的內侍聞言急忙應了聲「是」,飛奔過去將那箭靶給抬了過來。眼見那箭靶上的紅色靶心如今變成了一個圓洞,小皇帝的面色不由又是一變。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伸手試探著去摸那個圓洞,哪知手指方一觸上靶面,那面以硬木製成的箭靶竟瞬間碎裂。小皇帝不知內因只當是那內侍撞壞了箭靶,即刻勃然大怒,一腳將那內侍踹翻。「狗才!連個箭靶也拿不好!要你何用!要你何用!」又隨手抓起掛在一旁的軟弓劈頭蓋臉地向那內侍身上抽去。

那內侍見小皇帝這般大怒登時魂飛魄散,急忙撲倒在地抱著頭顱連聲哭喊:「官家饒命!官家饒命!」

小皇帝身邊的殿直卻是懂行的人,眼見小皇帝實在鬧得不像樣,急忙上前勸道:「官家息怒!此事,原不怪這位閣長!若是屬下沒有料錯,慕容大人習的是內家功夫,方才他一箭射出,這箭靶就已經被震碎了。」

小皇帝這才收了腿,氣呼呼地瞪了那內侍一眼,見他灰頭土臉眼淚鼻涕糊成一團,不由更是厭惡,只道:「童貫呢?他病了幾日,死了沒有?」自從大半年前太皇太后將他身邊的宮女內侍清理過一回,也唯有童貫合他心意。沒想到那日設計慕容復不成,童貫便說心口疼告假了。小皇帝暗忖童貫這身病是假、心病是真,唯恐太皇太後知道首尾要取他狗命。

那內侍聞言趕忙哽咽著跪起身,竭力壓制住驚恐的語調回道:「回官家……童大伴……童大伴他……」

「有話就說!」小皇帝心情不快,哪有那閑情等那內侍磨蹭。

內侍猛然一驚,忙道:「回官家,童大伴昨夜忽然嘔血不止,太醫查不出緣故也束手無策。到了後半夜,他忽然吐出幾塊碎肉……死……死啦!」

那內侍此言一出,小皇帝即刻想到了當日慕容復推開童貫的那一掌。只見他面色一青,原本拎在手上的軟弓瞬間滑了下去。

慕容復辭別小皇帝之後卻也沒急著離宮,而是轉道去了慶壽宮謁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是一見慕容復便嘆氣,只搖頭道:「慕容卿,你可知你的提議實屬大逆不道?」

慕容復滿不在乎地一笑,只道:「然則太皇太后亦知這是唯一的辦法!皇家歷來節儉,仁宗皇帝連喝碗羊肉湯都不舍,太皇太后也時時巡視御膳房勿使浪費。可即便如此,國庫也日漸枯竭。微臣不禁要問,既然上有明君下有賢臣,為何就掙不來錢呢?這銀錢究竟上哪去了呢?」

這話太皇太后也不是第一回聽慕容復說了,當下搖頭嘆道:「佛道兩家勢大,你要滅佛滅道挖銀錢,哀家只怕你千夫所指萬劫不復!」熙寧變法,神宗皇帝和王安石的兩眼只盯著士紳口袋裡的那點銅板。然而,能當上官紳的哪個是傻子?再忠君愛國,他們也不會把自己的合法收入掏出來忠於皇帝啊,自然就將這掏錢的重任轉移到了百姓頭上。然而神宗皇帝和王安石卻都忘了,除了士紳,還有佛道兩家同樣是不納稅的。和尚道士不納稅卻富地流油,他們在朝堂上又沒有勢力。如今朝廷缺錢,不找他們還能找誰呢?

慕容復聞言也跟著搖頭,輕聲道:「太皇太后,微臣並非要滅佛滅道,而是要為佛道兩家清理門戶!皇家英明聖德為天下表率,若世間有那妖僧孽道倒行逆施污了佛道凈土,正該由皇家出面為神仙菩薩清掃一番。這般所為非但不是得罪神仙菩薩,更加是維護神仙菩薩啊!難道諸位神仙菩薩眼見自己的道場成了藏污納垢之所,他們會高興么?漫天神佛若知我皇家苦心,定會佑我大宋國運昌隆才是!」

這個話題慕容復與太皇太后討論了無數回,直至這最後一句才終令太皇太後有所動容。只見她沉吟許久,終是緩緩答道:「只怕無事生非,擾了佛道清凈,百姓也多有怨責。」

「所以此事正該由微臣來辦!請太皇太后給微臣一年期限,明察暗訪佛道兩門,待罪證確鑿再行發作。同時,對那些果真清凈的佛道聖地,太皇太后也應下旨褒獎。如此賞罰分明,百姓必然心服口服!更何況……」說到這,慕容復忽而神色狡黠地一笑,幽聲道。「臣想那名觀古剎的掌教住持定然皆是得道高人,若是得知門下有那犯戒之事,謝我皇家提醒尚且不及,又豈會生怨呢?只要洗清腥膻罪孽,佛道兩門照樣光大啊!」

慕容復把話說得這樣明白,太皇太后登時微微點頭。慕容復的本領,太皇太后也算得心知肚明,他既然心有成算,卻也不妨試上一試。畢竟每回去禮佛,見到那些個大和尚各個紅光滿面膘肥體壯,太皇太后心裡也不是很舒坦。想到這,她不由輕聲感嘆:「這時光易逝,慕容卿的任期也將滿了,是時候該動一動了……」

元祐七年開春,慕容復崇政殿說書一職三年任期期滿考核優異,官封正四品給事中巡稽東京周邊諸路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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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權奸復國的可行性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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