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除夕夜談

131.除夕夜談

時光如梭,不等慕容復抽空將段譽尋父一事警醒諸葛正我,元祐八年的除夕便已悄然而至。慕容復兩年不曾回京,難得回來過除夕,自然是極盡奢華之能事。當年慕容復在汴京近郊購買的的那處別業如今已改名為「東坡雪堂」,別業中的各類建築幾經修繕,既有亭台樓閣、小橋流水,說不盡的名士風流;又有千人講堂、書館畫廊,散不去的濃濃書香。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蜀黨要辦除夕宴,自然唯有此處最為適合。

除夕當晚,「東坡雪堂」燈火通明通宵達旦,可謂是霓裳羽衣、裙裾飄飄,管弦絲竹、餘音繚繞。絢爛的煙花自暮色剛起便持續燃放,將整個夜空映襯地猶如一張絕美的畫卷,無數名家名作在此輪番展示。

這個除夕雖說蘇軾本人因在杭州任職未曾列席,可席間既有文壇鴻儒談笑風生,又有官場大佬指點江山,這飲宴的逼格卻並未因蘇軾的缺席而有所降低。至於那些曾受「東坡詩會」與「東坡閣」恩惠的莘莘學子們更是抓緊機會,使出渾身解數展示自身才華,只為一搏青眼就此聲名鵲起。

時隔八年慕容復再度親自主持宴席,這熱鬧精彩的程度早已超出當年給蘇軾辦的接風宴。而這一回,蜀黨旗下早已是人才濟濟,蘇轍、秦觀、馬涓、李格非、米芾……隨便拉一個出來便可左右宴席的話題走向,也不用慕容復再親自衝鋒陷陣了。由此,他終於可以從這紛繁複雜的人際關係之中解脫出來,見一見明年將有大任務在身的兩位關鍵人物——蘇邁、王語嫣。

三人在「東坡雪堂」內一處僻靜的樓閣相見,方一照面,慕容復與蘇邁就執手相看淚眼,接著便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王語嫣雖說早知他們二人情誼深厚又多年未見,可此時見他們抱了許久還不分開,卻也不免有些好笑,只站在一旁幽幽道:「我是不是應該先行迴避?」

有王語嫣這句打趣,兩人方不好意思地分開。蘇邁率先笑道:「明石,多年不見想不到蜀黨已有這般聲勢!」蘇邁不在仕途雖也在書信中聽家人提及政局,可終究不如今日親眼所見來得深刻。今日參與飲宴者足有千人之數,能列席主賓位的客人也有百人,尤其是那些尚未入仕的學子們,各個對其父蘇軾趨之若鶩。而此時此刻,蘇邁的弟弟蘇迨也在那飲宴之中侃侃而談,嶄露頭角。蘇邁見了這些頓知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朝堂上始終是蜀黨勢大,蘇軾屹立不倒。回想當年慕容復於雪夜立於父親屋外的情景,蘇邁不得不感慨父親這學生實在是收地物超所值。

慕容復笑著搖頭,只道:「多年不見,維康兄英氣了不少。」

蘇邁常年走海,與風浪搏殺的同時也免不得操刀與同類搏殺幾回。幾年過去,早從一個文弱書生蛻變成了身手矯健肌肉虯結的偉男子,這哪裡是英氣,分明是健碩。聽聞慕容復誇讚,蘇邁不由豪爽大笑。可待笑過一陣,他便又搖頭道:「卻是明石兄看著病弱了。」

慕容復低頭靦腆一笑,答道:「些許小病,維康不必憂心。」

蘇邁凝眸看了慕容復一陣,見他神色堅定也就不再多言,當下進入正題。「你要的船,我已經準備好了。只是黃河風高浪急,西軍將士未必能適應,這一點卻要謹慎。」

慕容複眼也不眨地笑道:「如此,便將船隻先調運過去,讓那些習慣了陸地的將士們練練水性!待過上幾個月,不習慣也習慣了。」

「好!聽你的!」蘇邁即刻應道。

原來平夏一戰,章楶提出了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令種諤與折可適兵分兩路,折可適自蘭州出兵,層層推進攻克城池。待夏國嘗到了這隧發槍與火炮的威力,將重兵調來抵擋,種諤便經黃河水道直撲後防空虛的夏國京師興慶府,拿下夏國太后與小皇帝,擒賊先擒王。黃河水流複雜多變,原本這計劃並不具有操作性。但有了蘇邁相助,情況又大為不同。

說過了戰事前方的準備,接著要談的便是戰事後方的資源。只見王語嫣自袖中取出幾張印刷精美的紙張,向慕容復言道:「這便是表哥吩咐我製作的『平夏樂捐證』的樣品。」

慕容復接過那幾張紙製品定睛一看,只見那幾張足有A4紙大小的紙張的正面正中正印了「平夏樂捐證」幾個大字,下面還有兩行小字,分別寫著「當百貫」、「當千貫」,「息二百貫,一年抵付」、「息三千貫,一年抵付」等,正面的四周還印上了繁複的花紋,力求不能有分毫空缺;而在這紙製品的背面則清清楚楚地印上了夏國的地圖及匯通錢莊的朱紅大印。顯然,這「平夏樂捐證」與其說是一張捐款的證明,不如說是一張戰爭債券!

「這『平夏樂捐證』共有四種面額,分別是一貫、百貫、千貫和萬貫。利息分別是一倍、二倍、三倍和五倍。紙張用的是錦書閣最好的『東坡紙』,為防盜印,印刷顏色都聽表哥的建議用了配色而不是正色。面額不同,顏色也不同。另外,這東坡紙我還用藥水浸泡處理了。」王語嫣隨手取過一張樣品放到燭火上,只見那樣品紙張燃起的火光竟不是常見的紅色火焰,而是罕見的綠色。「語嫣想著,既然這張『平夏樂捐證』最後要收回來,那麼便是燒壞一角也無妨。」

「好辦法!」王語嫣話音未落,蘇邁已忙不迭地放聲叫好。

慕容復亦點頭笑道:「可以!紙張大小可以根據不同的面額再做區分,另外出售和回收這『平夏樂捐證』的時候都要做好登記,以客戶的親筆簽名或手印為準。」

「知道了,表哥。」王語嫣點點頭,又道。「這『平夏樂捐證』的發行總量是一千萬貫,所需支付的利息總額是三千萬貫。其中一百萬貫先由王家商號收購,用以刺激市場。」

蘇邁一聽發行量如此之巨便忍不住嘆道:「只怕就算先由王家商號帶頭,也沒有多少人願意買這『平夏樂捐證』!」

慕容復卻滿不在乎地答道:「賣剩下的餘額全由我們自行承擔便可,總之不會虧本!」

蘇邁擔心的哪裡是這個?這「平夏樂捐證」是由匯通錢莊負責售賣,若是無人問津,難免壞了匯通錢莊的名頭。「明石,以我們如今的財力,獨立支撐這場大戰也綽綽有餘,為何……」為何要向百姓售賣戰爭債券?蘇邁行商多年,於經濟之道也極有心得。百姓收購戰爭債券用的是銀錢,而戰場上的將士需要的則是糧草輜重。要將銀錢變成糧草輜重,還要經過一個環節。出售戰爭債券,只會讓那些商戶以為匯通錢莊力不能支,說不準便會在這個時候漫天要價,奢望著能藉機吞下匯通錢莊。這樣一來,這場戰爭的成本就會提高。

慕容復沉默一陣,沉聲道:「家國天下,與百姓何干?皇帝英明,便要開疆拓土,要加稅;皇帝昏庸,便要奢侈享樂,還要加稅!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既然如此,誰當皇帝重要嗎?」正是因為古往今來百姓都覺得不重要,皇帝也沒能讓他們感覺到重要,所以才會有五胡亂華、金兵南下、元蒙入侵、滿清入關。「我發這『平夏樂捐證』便是要將百姓也捆上這擴張的戰車,讓他們真真正正從開疆拓土中嘗到甜頭。百姓有了進取之心,華夏才不會滅絕。」

「志向遠大!」蘇邁嘆了一句,可惜他卻並不看好。「匯通錢莊的損失會很大。」慕容復是開拓者,但不是每個人都會如他這般願意損一人而利天下的。

「不會有損失。」慕容復微微搖頭,「西夏立國近百年,總會有些錢財積攢的。」尤其是這種可說是仍處於奴隸制的國家,大部分的財富積累在上層社會,搜刮起來不會太難。「如果還不夠,夏國還有無數肥沃且無主的土地。」至於那些肥沃的土地如何變成無主之地的,那就不必多言了。

蘇邁把眉一挑,問道:「你要如何向官家交代?」平滅了一個國家,最後除了夏國皇帝的人頭,連一個子都沒帶回來充盈國庫。

「官家得了稅賦、人口、民心,這便是最大的收益。」慕容復緩緩道,「如果他不懂這個道理……」說到這,他忽而冷聲一笑。「那也無妨。」

慕容復如此強勢,不經官家認可就已把戰爭盈利都分配好了,官家能懂道理才怪!蘇邁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只是他與慕容復相交多年,慕容復一向這麼強勢,蘇邁也只得在內心默默期許官家氣量恢弘如那無邊無際的大海一般了。「希望這一年一切順利!」他最後言道。

「半年,最多半年!」慕容復卻笑著反駁。「戰爭最多持續半年,只是我需要將他延伸至一年。那曾是一片有主的土地,需要細細清理,不能再出現第二個李繼遷!另外,大宋的朋友們想必也更樂意見到大宋用了一年而非半年平滅夏國。」否則,耶律洪基、段正明、吐蕃國主都要睡不著覺了。

送走蘇邁與王語嫣,時間已近半夜,歡樂的飲宴已至尾聲。大半客人皆已散去或被慕容府的僕役安排去了客房歇息,唯有幾處優雅的亭台內還能隱約聽到清淺的琴聲與辯論的聲響。而就在這個時候,慕容復的書房內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京師行首李師師李姑娘。

見到阿碧一臉擔憂地將披著一身墨綠斗篷的李姑娘帶進自己的書房,慕容府不禁詫異地望了阿碧一眼。

不等阿碧開口說話,李師師便已自行拉下了斗篷的帽子,向著慕容復嫣然一笑:「慕容大人,師師冒昧造訪,可能得大人撥冗相見?」李師師不愧為京師行首,這一笑便是山花爛漫,大地回春。

慕容復愣了一會,終是輕嘆著放下了手上的公務,向阿碧吩咐道:「阿碧,去整治些酒菜。」說著,又起身將手一引,與李師師一同去了書房旁一處精巧雅緻的小廳。

不一會,阿碧命人奉上酒菜。

慕容復執起酒壺,為李師師滿上一杯。「師師姑娘,請恕在下舊病纏身,這美酒是再沾不得唇了。」

李師師聞言心頭便是一沉,半晌方執杯笑道:「師師不請自來,先干為敬!」說罷,便仰首將那東坡酒飲下。

慕容復輕輕一笑,沒有答話,又替李師師滿上一杯。

「大人便不好奇師師今夜為何而來嗎?」李師師望著慕容復許久,忽然輕聲問道。

「無論在下是否好奇,師師姑娘都會告訴我答案,不是嗎?」慕容復平心靜氣地反問了一句。

此時明月高懸燭光迷離,兩人相對靜默,目光竟是一般地澄澈空明。直至那杯中的溫酒漸涼,李師師終是忍不住率先移開眼,輕輕一嘆。「今夜是阿碧姑娘特來相邀,求我開解大人一二。」說到這,李師師不由抿唇一笑,三分取笑七分感慨地道。「這傻丫頭!見大人每回飲宴都來邀約,便當師師在大人心中不同凡響。她卻不知,花無百日紅。我這京師行首的名頭,很快就要拱手讓人了……」

慕容復見李師師這般哀嘆自身,眉心不由微微一皺,猛然想到:這青樓名妓從來都是高淘汰率的行業。李師師霸佔這行首的名頭將近十年,已是很了不起了!竟是聽了李師師這輕聲一嘆,慕容復方才發覺他面前的這位師師姑娘與多年前相比雖不能說是顯了老態,可也的確已能算得上是成熟/婦人了。遙想當年初來汴京以一盤走盤珠請李師師一見,而李師師卻對他不屑一顧,慕容復亦不禁搖頭喟嘆:「桃花依舊,人面全非……」頓了頓,他又道。「若有什麼能幫得上師師姑娘,在下絕不推脫。」

慕容復有此承諾,早在李師師意料之中。望著對方誠摯的神色,她的雙目不禁微微一熱,忙側頭道:「大人這般品性,師師真不知該說是多情,還是無情……」這一句,話音繚繞纏綿,更隱約帶著幾分幽怨。

然而慕容復卻始終如木頭一般無動於衷,只埋頭又為李師師倒了一杯酒。

李師師見狀,不由自失一笑。隔了一會,她方又轉頭笑道:「大人可還記得,當年曾答應師師一個要求?」

慕容復點點頭,正色答道:「我答應過,有朝一日,師師姑娘若是有了情投意合的意中人,或者不想再留在教坊司,都可來尋我,在下定為師師姑娘解決難題。」

李師師嫣然一笑,緩緩道:「師師確已有了情投意合的意中人,他已答應以正妻之禮娶我過門。所以這個忙,大人是幫不上了。可否,讓師師換個條件?」

「可以!」慕容復直直地迎向李師師那張巧笑嫣然的臉孔,連目光都不曾動得一下。

「我要慕容大人今夜對師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否?」李師師笑道。不等慕容復遲疑,她便又補上一句。「今夜大人之言,出得大人之口、入得師師之耳,這世上絕不會再有第三人知曉!」

慕容復垂眸望著面前的燭火沉默良久,終是低聲問道:「師師姑娘想問什麼?」

李師師微微一笑,緩緩道:「師師出身風塵,多少還識得幾個男人。當年大人相救淑壽公主,師師也看在眼裡。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所以,大人心中真正所愛之人,並非淑壽公主,是也不是?」

慕容復仍舊望著那明亮跳躍的燭芯,好似那足以毀滅一切的火光竟比京師行首更為誘人。過了半天,他方低嘆一聲:「是。」

「如今大人一病再病,當真只是因為愧負公主?」李師師又問。

慕容復慢慢搖頭。「雖說因她而起,但真正使我病勢急轉的卻並非是她。」

李師師的呼吸頓時一窒,一字一頓地道:「想必那一位,才是大人的命定之人?」

慕容復沒有答話。過了很久很久,李師師方注意到自慕容復的嘴角隱約漾出一絲笑意,然而這絲笑卻這般地艱難,未曾顯相便已被眼底的冷意全然壓下再無餘跡。

「大人可是憂心仕途,所以才不得不捨棄了她?」李師師瞭然嘆道。

這一回,慕容復的笑比方才明顯了些,然而那笑意之中唯有自嘲。「襄王有心……」

李師師聞言立時一驚,只凝望著慕容復那張哪怕是在病中也仍舊蕭肅清舉的面容驚道:「她究竟是怎樣的天仙絕色、神仙化人?」

「此人別有至愛情鍾,我又能如何?更何況,如今他們夫妻和順……」慕容復噎了一下,方續道。「這也很好!」

「……很好?」李師師微有詫異。然而靜默片刻又好似想通了些什麼,便又輕聲重複了一句。「是啊,很好……」氣氛再度沉凝,只見李師師又飲了一杯方鼓足勇氣道。「大人可曾後悔?」她與慕容復這一問一答之間已喝下了大半壺的東坡酒,此時已是星眸迷離熏熏欲醉。「如大人這般的才幹人品,縱然是公主……也會對大人傾心不已!我不信、不信她對大人全無情意!大人可曾後悔,不曾早些令她知曉你的真心?」

「真心,真有那麼重要麼?」慕容復神色奚落地一笑。

這一句,也不知觸怒了李師師何處,教她一下子撐著桌面站起身來,怒氣沖沖地瞪住了慕容復。「如果它不重要,為什麼大人會痛苦?」

慕容復沉默良久,終是慢慢答道:「師師姑娘,你錯了。這不是痛苦,是……活著。」那話音清醒而平靜,好似說的全是世間無可辯駁的至理。

「她是誰?」李師師心中酸澀不已,咬著牙一瞬不瞬地盯著慕容復,固執發問。「大人,她是誰?」

慕容復首次在與李師師的對視中敗下陣來,只見他不自在地撇開臉,艱難地道:「師師姑娘,再換個條件罷!十個、二十個、一百個,都可以!」

淡月東沉,慕容復輕輕地將斗篷披在已伏案熟睡的李師師肩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公子爺……」阿碧躡手躡腳地走上前來,小聲道。「是阿碧自作主張,請公子爺責罰!」

慕容復伸手扶了扶阿碧頭上的珠釵,語焉不詳地道:「阿碧,一切都會過去。摯愛情深、千秋萬載,都會過去的。」說罷,他的目光便遙遙投向了天邊那輪即將噴薄而出的紅日,長長一嘆。

遠方,元祐九年已裹挾著國運社稷、天下興亡、風雲變幻滾滾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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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權奸復國的可行性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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