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兄弟決裂(中)

113.兄弟決裂(中)

不等蕭峰察覺自己的立場有變,慕容復便又進入正題。「言歸正傳,剛才說到哪了?」

「說你正旦之後便來了少林。」蕭峰答道。

說到這個,慕容復的眉間即刻湧起一股難以遏制的怒氣,咬著牙恨聲道:「玄慈……當真死不足惜!兔子尚且不吃窩邊草,少林寺連畜生也不如!」

蕭峰自幼便在少室山長大,記憶中日子雖窮苦,卻也一向太平。眼見慕容復怒氣勃發,他忙一邊握住對方的手腕隨時準備助他調理內息,一邊問道:「慕容,你查到了什麼?」

只見慕容復將一口銀牙咬地「咯吱」作響,許久方緩緩道:「少林的手段,大哥你不懂。少林是北方佛門領袖,香油錢向來豐厚,莫說是五千名僧侶,便是一萬名僧侶他們也養活得了!大哥可知為何少林和尚仍要時不時離寺化緣?」

「難道不是為了宣揚佛法?」蕭峰奇道。

慕容復的面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古怪笑意,輕聲道:「是啊……宣揚佛法!那些和尚吃了別人的供奉,自然要為他全家講經說法導人向善。倘若僅是如此,也就罷了。大哥可知,這些和尚最要緊的任務並非講經說法導人向善,而是教人如何勤修來世?」

「來世?」所謂來世終究虛無縹緲,蕭峰呆愣片刻忽而濃眉一軒,厲聲道。「如何修?」

慕容復一見他的神色便知他已察覺其中陰謀,登時眉眼彎彎。「自然是將家產投獻菩薩,最為真心!」

「混賬!」蕭峰又是重重地一掌拍在桌邊。可憐那木桌才被砸了個大洞,眼下再受蕭峰一掌,一側桌腿即刻入土三寸。

「少林隸屬河南府,這些少林和尚四處化緣弘法,開封、山東、河北何處去不得?寺中僧侶五千餘眾多乎哉?不多矣啊!」慕容復冷嘲地道。「所以,還須有少林俗家弟子。倘若百姓愚昧不願捨棄家產供奉菩薩,便輪到俗家弟子出面引良家子喝酒耍樂行俠仗義。結果不是欠了一屁股的賭債給人扣在賭場,便是因爭風鬥氣惹來人命官司。少林再與當地官員勾結,吃完原告吃被告,不吃到兩家皆榮登極樂絕不罷休!」

蕭峰只聽地兩手冷汗,慕容復卻沉聲道:「還有!少林歷年來收了無數香油錢,他們又不繳稅,這錢若是存在地窖便一無所用。不如拿出來做點小買賣,比如……高利貸。少林武功名揚天下,欠了少林寺的銀錢,誰敢跑?誰能跑得了?」

蕭峰想起武林大會上那全家上吊的案卷便是一陣黯然,許久方道:「王荊公的青苗法……」

「本是善法。」慕容復亦是一陣嘆息,「只可惜,少林和尚那是一群肥鴨子,他們以佛法為借口卻也不敢太過出格。而官場胥吏卻是一群瘦鴨子,扯著朝廷當虎皮,各個喪心病狂!該殺!」

蕭峰見慕容復殺氣騰騰,只是擔憂。「慕容,世間不平事多如恆河沙數……」

「但我平一件,便會少一件,是不是這個道理?」慕容復揚眉道。

蕭峰朗聲大笑,連聲道:「不錯!不錯!正是這個理!」

「待我收集了少林罪證,三月十五便上少林。名為禮佛,實則查看少林布局,便於用兵。也虧得玄慈一心求死,若是他有心以武抗法……那麼武林大會當日,便是少林寺灰飛煙滅之時!」慕容復森然道。「少林和尚各個狡詐,唯有令師玄苦確然佛法高深。當晚,我便要求與玄苦禪師深研佛法,實則是希望能說服他在玄慈之後接任少林住持。」

蕭峰知道終於說到了緊要關頭,即刻咽了口唾沫,語調艱澀地問:「後來呢?」

慕容復側著頭,露出思索的神情緩緩道:「那晚我用過齋飯見過馬涓便去了玄苦禪師的禪房。哪知剛一進門便見著一名樣貌與你極為相似的灰衣僧自窗外撲了進來,一掌打在玄苦禪師的胸口!」

縱然早知是自己的親父打死了玄苦,但此時蕭峰聽聞當時之事仍忍不住「啊」了一聲,面露悲痛之色。

「他一掌得手,扭頭就跑。我知以玄苦禪師的傷勢一時半刻死不了,可也決然活不成,是以即刻追了出去,定要抓住那真兇不可。」慕容復輕聲道。

蕭峰注視著慕容復明澈的雙眸,許久方感慨道:「玄苦大師未曾當場斃命,便有機會說出真兇。我爹爹的容貌與我有九成相識,說不準玄苦大師便會誤以為是我……慕容,你是為了我才……」

慕容復微微而笑,並不居功。「只是沒想到,玄苦大師終究定力高深未曾說出真兇,反而教少林的一個小沙彌見到了你爹。」

「青松與我曾有一面之緣,他會認錯也不奇怪。」蕭峰想到這其中的陰錯陽差,不禁搖頭苦笑。這大約便是所謂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罷!「慕容,後來呢?」

「我一路追下少室山與你爹多番交手,終於確認他並非你,並且並非刻意易容成你的模樣。只是那個時候我已露了降龍十八掌,要假裝將他錯認成你,也不可能。」慕容復嘆息著道。「所以,唯有假裝誤以為他是你親生爹爹,哄他隨我去見你。」

蕭峰又「啊」了一聲,即刻明白慕容復的意思。降龍十八掌本是丐幫幫主才能學的武功,慕容復既然會使,自然與丐幫幫主十分親密,決然不會認錯人。只是想到他與慕容復相識以來,慕容復那走一步算百步的能耐,蕭峰的心頭不知為何忽而閃過一個詭異的念頭:若是當時慕容仍假裝將我爹錯認成了我,爹爹大約也不會察覺問題罷?

「後面的事,想必你都知道了。」說到這,慕容復不由一聲嗤笑。「我是四品官員,出行自然有官兵保護。我將他引入包圍圈,以火/槍傷了他。只是想不到,最終仍是讓他跑了。」隔了一會,他又忍也忍不住地補上一句。「若是當時沒有讓他跑了,也不會有今天的局面!」

蕭峰懂慕容復的言下之意,只是他沉吟半晌最終只道:「慕容,我終究是契丹人,我的親生母親亦是死在漢人之手……」

「大哥,你聽我一句。當年有份圍殺你們全家的真兇大部分已死在你爹爹之手,如今玄慈也要死,只剩下天台山智光大師與趙錢孫。趙錢孫一生渾渾噩噩已是廢人一個,但智光大師治癒浙閩兩廣一帶無數百姓,實乃慈悲心腸,你切不可取他性命啊!」說到此處,慕容復不禁面露憂色。「否則……否則……我只怕,我保不住你啊……」

「冤家宜解不宜結。二弟,我明白的。」蕭峰心頭一熱,即刻拍了拍慕容復的肩頭以示安撫。慕容複本是朝廷命官,卻拼著仕途不要當眾說謊為他掩飾玄苦大師的真正死因。慕容復待他的情義,蕭峰豈能不知?「我爹爹的事,實怪不得你……只可惜我恩師玄苦禪師……」

蕭峰話未說完,農舍外便傳來一聲怒吼。

「狗官!死到臨頭,還在花言巧語!」話音未絕,蕭峰便見著他的親生爹爹如一隻大鵬鳥向慕容復撲來。那苦修了三十載的少林般若掌掌力直如排山倒海一般,向慕容復的背心襲去。

事出突然,蕭峰連思索都不及便本能地一把攬住慕容復護至身後,同時左掌擊出與蕭遠山狠狠地對上了一掌。

只聽轟然一陣巨響,蕭氏父子二人所發掌力四溢,猶如數股亂流四下碰撞,頃刻便將這處破舊的農舍震塌了半邊。

「爹爹!」蕭峰高叫一聲,「爹爹息怒!」

蕭遠山卻充耳不聞,又一掌向蕭峰身後的慕容復而去。「你竟然還在幫他!」

蕭峰不敢再擋,忙攬著慕容復一同跳出農舍,揚聲大叫:「爹爹,世間事逃不過一個理字!您不要再逼孩兒了!」

蕭遠山跟著跳出農舍,聽到蕭峰的話,他登即嘴歪鼻斜,只嘶聲道:「你幫著外人打親生爹爹,天打雷劈!這便是理!」

蕭峰搖搖頭,正色道:「慕容與孩兒八拜為交誓同生死,孩兒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您殺了他!」

蕭遠山呵呵長笑,許久方恨聲道:「所以,你就能眼睜睜看著你那好兄弟殺了你親生爹爹!」

「爹爹誤會了,慕容並非要殺爹爹,而是要拿您歸案。慕容是朝廷命官,爹爹殺人行兇,他拿你歸案本是職責所在,並未有錯。」蕭峰急忙解釋,「如今……如今玄苦大師的死已不再被視為人命官司,慕容自然也不會再下令拿人。」

蕭遠山在意的哪裡是玄苦的命案,即刻怒吼:「我看是你被他迷了心竅!你可知當晚若非有人相救,你老子早就命喪他手?你居然還拿他當兄弟?!」

蕭遠山話音未落,一直被蕭峰護在身後的慕容復竟忽而嗆咳一聲,噴出口血來。

「慕容!」蕭峰霎時一驚,忙伸手捉住他的手腕探他脈息。「你的心脈……」

慕容復微微搖頭,捂著胸口緩緩道:「蕭老先生,當晚你我兩敗俱傷。你固然斷了條胳膊,晚輩卻也同樣命懸一線,至今不能動武。如今看在令郎的面上,我已幫你將玄苦之死掩飾了過去。你若還不依不饒,未免過分了罷?」

蕭峰這一回沒有再說話,只是他眼底的祈盼之色卻教蕭遠山一望即知,這個親生兒子也是希望他能息事寧人就此作罷的。

蕭遠山只覺心頭怒火直衝靈霄,燒地他雙目赤紅如血,當即暴吼一聲:「狗官!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一掌向慕容復橫掃而去。

慕容復不能動武,自然是由蕭峰接下了這一掌。蕭遠山雖說斷了條胳膊,但這三十載的苦修卻也不是白饒。蕭峰不敢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下得狠手,一時只左支右絀狼狽不堪。蕭峰自知如今蕭遠山怒上心頭,絕然說服不了他,不由連聲叫道:「慕容!慕容,你快走!走啊!」

哪知慕容復也在這要命的時候犯了犟勁,竟道:「我不走!大哥,你爹爹性情桀驁,是決然不會聽人勸的!他今日若是殺不了我,便要來殺你!你還是讓他殺了我罷!」

慕容復此言一出,蕭峰尚未有何表示,蕭遠山已氣得哇哇大叫。「你這狗官,好生歹毒!這個時候還來挑撥我們父子,絕然留你不得!峰兒,你讓開!」

蕭峰此刻又已擋下一掌,蕭遠山下手沒有輕重,他只覺氣血翻湧煩悶欲死。忍無可忍勿須再忍,他當即一聲怒斥:「爹爹!夠了!」

蕭遠山與蕭峰相認以來蕭峰待他一向恭敬孝順,此時眼見蕭峰為了慕容復出言呵斥,蕭遠山怒到極點竟不知如何反應,反而一怔。

只見蕭峰頭痛地摁了摁額角,緩緩道:「你們一個是我爹爹、一個是我結義兄弟,在我心中原是一般重要。此事原是誤會一場,大家各退一步海闊天空,不好么?」

蕭峰此言一出,慕容復只覺心花怒放,心中暗道:通關!父子天性,豈是人力所能扭轉?尤其現在的蕭遠山老邁孤苦又斷了一臂,蕭峰心中只會更加偏向他。如今慕容復憑著他與蕭峰的多年情義終贏了第一局且是最艱難的一局。至於將來,正所謂來日方長,蕭遠山與慕容復在蕭峰的心中究竟孰輕孰重,究竟誰的話更加管用……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好!」想到這,慕容復當即慨然應聲,當場掀袍一跪,向蕭遠山朗聲道:「蕭伯伯,害你斷了條胳膊總是我的不是。求你看在令郎的面上,原諒晚輩這一回,莫要再與我計較。」

慕容復這般能屈能伸,蕭遠山的心頭即刻清明起來。只見他沉默半晌,忽而幽幽道:「慕容復,你既然這般重視我兒,便絕不該殺我!為何……還有,當晚那黑衣僧又什麼來路?為何你竟會為他掩飾?」

慕容複目光炯炯地望著蕭遠山,一字一頓地道:「蕭伯伯,晚輩要拿你歸案,卻從未想過要殺你。至於什麼黑衣僧、白衣僧的,晚輩更加不知!」

只此兩句,蕭遠山當場變色,又是一掌向慕容復心口拍去。「心思詭譎,留不得你!」

蕭遠山驟然發難,蕭峰大吃一驚,當即一掌將慕容復推開,失聲叫道:「爹爹!」

蕭遠山亦是痛心疾首,哀聲叫道:「峰兒,此人滿口謊言,早晚害了你啊!」

給臉不要臉!慕容復被蕭遠山的掌風所傷,面色陣陣發青。然而蕭遠山這般死死糾纏,他心中已是怒極,竟自顧自踉蹌著站起身來,拾起不知何時掉落在不遠處的長劍道:「蕭遠山,你心量狹窄,說來說去也無非放不下斷臂之仇。你不必為難你兒子,我還給你便是!」

「慕容,不可!」蕭峰哪裡會坐視慕容復斷臂,趕忙急竄上前,將那長劍奪下。「爹爹,要還我來還!」說罷,當即手起劍落向自己的右肩斬去。

「大哥!」慕容復幾要魂飛魄散,忙出手抓住劍刃。饒是他出手迅猛,此時蕭峰卻也已受那劍氣所傷,右肩不但鮮血直流,更隱隱露出了白森森的肩胛骨。

蕭峰卻是恍若未覺,只驚惶地望著慕容復的血流如注的右手連聲痛叫:「慕容,放手!快放手!」

卻見慕容復神智恍惚地鬆開五指,忽而抬起頭來目光怪異地望住了蕭峰。原來慕容復口口聲聲說要還蕭遠山一條胳膊,實則從未有這想法。不過是裝模作樣一番,引得蕭峰愈發惱火,最好與蕭遠山徹底鬧翻方稱他心意。蕭峰要代他自斷一臂還給蕭遠山,遠非慕容復所料。

蕭峰忙疾點慕容復的穴道又撕下袍角為他包紮,只是見到他右手劍傷頗重,仍不免憂心忡忡。「慕容,你公務繁重,如今傷了右手,這……這可如何是好?」

眼見蕭峰不顧自己的傷勢,尤捉著他的右腕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慕容復心頭煩悶不已又浮起一股難以遏制的怒氣來。他迅速自蕭峰掌中抽回自己的右掌,「啪」地一聲脆響在蕭峰的面頰上留下了一個血糊糊的掌印。

蕭峰自幼便不曾有人打過他耳光,此時驟然被打,他竟兀自一愣,半晌方喃喃道:「慕容,你做什麼?」

慕容復只覺兩側太陽穴突突跳痛,心中那股無名怒火越燒越旺,便好似燎原烈火。「好端端地你他媽換什麼劇本啊?」他再也無法維持一貫的風度體面,破口大罵。「獨孤求敗還沒出生呢,你就這麼著急要學楊過?!」

蕭峰自然聽不懂這般高深莫測的罵詞,眼見慕容復面色鐵青渾身發抖,他更是不明所以,只一臉困惑地道:「慕容,你到底怎麼了?」

「你……你……」慕容復見蕭峰至今仍是一副滿臉無辜的模樣,不由更是惱火,可望著對方半晌最終竟只能無力憋出一句。「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蕭峰注視著慕容復又是后怕又是委屈的模樣,千言萬語霎時湧上心頭,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恰在此時,面色黑沉的蕭遠山竟不知何時竄上前來,狠狠地一掌向慕容復的頭頂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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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權奸復國的可行性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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