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雖然身為下屬，但其實善淵先生也算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儘管這兩年之前看到善淵先生的次數並不算多，他還是隱隱把這個安靜的二少爺當孩子看待。

所以他很開心地發現，比起以往，善淵先生板着臉的機率大大減少了呢。

就任這職位即將第五個月，管觀對於一般行政庶務已經駕輕就熟。而且她發現機械人是一個非常好配合的上司，因為他的步調與原則相當一致，只要符合他的要求，上手后基本上就持續保持水平並跟上進度就好。

不過自從兩人交往而她又不願意辭職之後，機械人對她似乎開始有不同的安排。

原本除了例行工作，他會要求她做一些業務提案、新點子新構想等等，但現在她似乎被定位在更幕僚的層次。

比方他看完她的分析報告，會叫她先拿跨部門會議紀錄來，請她翻到相關部分，而後輕聲解釋著：「管觀，你現在要練習綜觀全局，全盤了解各種狀況，任何一個新的決策，它的執行一定是連動且影響深遠的。」然後跟她舉例說明比方業務面的提案若產生良好的效果，則對應的前線後勤人力甚至維修頻率等都需被一併考慮；而這點，跟管觀之前的公關案只聚焦在短期成效有很大的不同。

管觀理解地點頭，很受用地認真聽進他的話。

她的機械人，儘管她不想辭職違背了他的意願、不如他的預期，他還是尊重她，並調整內容。

她曾在下班時刻問過，才知道原本他打算調走她，因為當時她讓他分心。

但既然他的困擾已獲得某種程度的改善，而她也想繼續工作，他就依照原定安排進行。

機械人有問必答且非常直接的答覆讓她當時聽了有點傻住，原來自己還差點在秘書一職中陣亡啊。

其它部分機械人仍一樣地公私分明，但還是有細微的變化，像是一早應和她的招呼會附上微笑，公事指導上更加溫和，還有對她帶來的小小分享物事願意放開胸懷接納。

下午約四點這種時分，一開始對於她遞上的茶，他其實面露排斥與抗拒。

「這是管媽煮的，材料都是從有機店買的。」她特彆強調後面那點。

管媽為了管爸，每天都會煮養生茶，人蔘茶紅棗茶菊花枸祀茶決明子條薑茶等等輪流替換，數十年如一日。女兒開始上班后絲毫不嫌麻煩地加量製作，反正花費的工夫是一樣的。

一兩回下來，他也習慣了，變得非常自然。精氣神有沒有變好很難說，但似乎理解了被長輩照顧的小確幸。

而每周三，管觀習慣陪她的機械人去四行倉庫聚聚，不過她還是微調了一個行程，把它拉到他們的約會之後。

一兩次下來，管觀發現機械人對吵雜擁擠的環境會有點不耐煩，而且還非常習慣跟人保持適當距離，總是把她稍稍拉近之後設一個結界，避免碰觸到任何其它人種。

他們吃晚飯、看電影，一如其它情侶般，不過管觀始終沒能成功讓機械人跟她一起去夜市及賣場類的地方。他只接受人少一點的百貨公司、餐廳。

據機械人的說法是，他吃過夜市，但對夜市重口味的過度調理方式敬謝不敏，並不是什麼衛生因素的考慮。

管觀本來半信半疑，因為她總覺得機械人這種性格一定有點潔癖，但是跟他一起登山後，她終於相信機械人真的是山社人，身處野外時不拘小節，不過也只有那時他才會完完全全脫離與生倶來的那股貴氣，而流露出純真的爽朗。

那時看着毫無光害的星空，聽着機械人講星星，她其實不是很專心，但是她很喜歡這樣的氣氛。

「欸，機械人，這應該是我住過的環境中，最多星星的地方了！」

「不只五星級？」對於她的打斷，他絲毫不以為忤。

「豈止五星級！」她嘴角上揚，主動發動攻勢，讓機械人中毒。

也因為一起登山，她慢慢知悉機械人奇怪的幽默感。

「機械人，只有我們兩個會不會危險啊？」不是懷疑他的經驗，而是比較怕攔路打劫那種。以前登山起碼五人甚至十人起跳。

「我爸在每個小孩身上都有裝Gps，以免被綁架什麼的。」

「……」管觀無言以對，傻傻看着他，覺得如果他講的是他身懷防身武術，她應該會比較安心。

後來她當然也理解了機械人所謂過度調味的意思。

機械人的管家，是一個外表看不出年紀的男人，像二十幾，但如果說是四十幾她也不意外，跟機械人一樣少言，卻更加一絲不苟。

每周二、四跟機械人回家，就會享用由這位管家先生做的料理，而這些料理讓管觀充分體會了由儉入奢易的道理，那是完全由好食材所帶出的味道，有時佐料只有鹽，甚或什麼都沒加。

當然，每一段戀情都有無數的磨合在角力著。

第一次的衝擊當然就是他希望她辭職。那時，她其實有點憤怒。

他的姿態，像是未來他養她就好的那種暗示，霎時讓她覺得自己是附庸，否定了她可以在工作上獲得的成就感。

看一件事，要先洞察它的核心。她的前任老闆公關大師告訴她的。

雖然前老闆EQ不高，卻曾告誡他們，發怒無法解決任何問題，當然，除非你企圖模糊焦點或者把它當成一種手段。

於是她看着機械人，猜測他的動機。

「羅先生，其實你是擔心八卦，對不對？」他與她的八卦，不利於她的名聲，也不利於他的整頓。仔細一想，在確認她的態度前，機械人這麼低調就有道理了。

他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麼，直盯着她一陣后表示：「偷偷摸摸不是我的選項。」

如果管觀曾經以為機械人板着臉是生氣，那時她深深明白機械人生氣起來會是什麼樣子了。

「欸，機械人，我不是說要偷偷摸摸，我的意思是，不能低調嗎？我其實很喜歡這工作啊。」放軟姿態，她這樣說。

「低調和偷偷摸摸是一樣的意思。」他這樣回，但怒氣似乎消去了大半；管觀後來知道，稱呼他機械人好像是特殊按鍵，或許是她呼喊時的語調吧。

「不是。低調是為了不該知道的人——那些路人甲，統統不需要知道。」她這樣定義。

看着他的神情，她知道他不喜歡她的答案她的選項，但是他願意尊重她，一如他總是公私分明，代表他理性與講理。於公，她若沒有不適任，他就沒理由不尊重她。

跟着她輕撫他的臉，而後再附加吻，之後她發現這招根本是無敵星星。

但這並不代表她可以為所欲為，比方說現在，他們在這人少的百貨公司用完餐，機械人難得開口說要逛逛，看了樓層平面圖后，居然是到女裝區。

只消瞥一眼樓面安排與專櫃陳設，管觀就知道這些精品女裝超乎她能負擔的等級，瞬間想說再上一層樓才對，至少價位比較對。

機械人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的遁逃。

「周六要跟我爸吃飯。」他直接拋出這個訊息，「我認為我爸應該不會是想被低調的對象。」

看着機械人的臉，管觀覺得他有點會記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