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雲慘淡萬里凝(1)

愁雲慘淡萬里凝(1)

淑慧望向王媽.見王媽驚恐的盯著她的臉部.她迴避似的把頭偏到一邊.不在乎的道:「你被我的相貌嚇住了吧.沒有關係.幾道傷痕而已.等結疤脫皮了.我劉淑慧又是光彩照人的大美人.對了.王媽.銀杏現在由誰照顧.」

「銀杏小姐.她被太太送走了.」

「啊.」淑慧叫著一蹦三尺高.「你騙我.這麼快.她把銀杏送到哪裡了.」

「少奶奶.我不知道.」

淑慧一遍遍呢喃著.「不.不.不」.身體像酥鬆的棉花癱到桌子上.又從桌子上滑到地上.淚珠子從長睫毛下滾落出.她的桀驁不馴.張揚跋扈在這一刻蕩然無存.她像所有失去親骨肉的母親一般.哭的嘶聲力竭.

「少奶奶.你想開點.那銀杏小姐不是周家的後代.周家自然留不得她的.你賴不著太太.你還年輕.你的娘家家境富足.你回娘家養好傷.日後再找個人家嫁了.再生一個孩子就是了.」

王媽的安慰顯得輕飄飄的.畢竟她覺得把銀杏送給旁人收養狠是狠了點.但情有可原.她看到淑慧哭的傷心欲絕.不忍把李管家不見人影的事說出來.可王媽轉念一想.不讓淑慧知道實情.淑慧下次再來周家時.也許碰上的就是太太.就是老爺.他們定會要人打斷她的腿的.

王媽是善良的.索性心一橫.直說道:「至於李管家……」

淑慧的哭聲小了些.她捂著臉頰聽王媽細說.

「李管家昨天把你送到醫院后.再也沒回來過.我們到他的房裡看了.值錢的東西全部帶走了.聽太太房裡的老婆子說.前段時間清點黃掌柜的店鋪.也就是辰文待過的那家鋪子.發現辰文在的時候.斷斷續續的從鋪子里提了不少的錢.黃掌柜把這事捅到老爺這.老爺是念及舊情的人.並沒怪罪李管家.我們發現李管家走了.還以為他是自己感到不好意思了.聽你這麼一說.原來他是把你的錢卷跑了啊.」

淑慧停住了哭泣.甚覺好笑道:「李管家會騙我的錢.就算全世界都把我欺騙了.李管家也不會騙我.我待他多好啊.賞賜他的金銀玉器.夠他花一輩子的了.他要那麼多錢幹什麼.他兒子丟下他不管.帶著別的女人私奔了.他一個無兒無女的老人.他要錢幹什麼用呀.打死我也不相信李管家會為了錢而跑路的.」

王媽哭笑不得.淑慧還是這個一意孤行的樣子.

「世人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今天還喊你一聲少奶奶.我是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說瞎話為何呢.少奶奶.你有學問.有品味.從不屑與我們下人苟同.但你說的證券.還有什麼期貨.我倒是常常聽到.太太從外面打牌回來.愛跟我們講她聽說的新鮮事物.這證券交易我知道的應該不比李管家少.他還老是請教我太太說的『股息』、『紅利』、『多頭』、『空頭』這些詞的意思.你說他懂不懂證券交易啊少奶奶.」

淑慧哽住了喉.「照你一說.他也只是道聽途說.他根本沒有投資證券交易.原來……」

「李管家每月的月錢有幾個啊.他哪有資本去投資證券.證券是什麼.是有錢的.當官的人才敢碰的東西.我們這些做傭人的.壓根跟這些賺錢的渠道沾不上關係.我明白的道理.李管家不也清清楚楚的.少奶奶.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

淚水掛在淑慧的嘴角處.忽然她又笑了.眼珠子鼓的幾乎要蹦出來.咬牙切齒道:「哈哈.哈哈.你們每一個人輪番欺負我.好.好.讓你們暫且過幾天好日子.你們等著.等著我劉淑慧衣錦還鄉.回頭把你們一個不留的收拾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那一身如同拖把似的衣裳隨著主人的移動而回到半空中.淑慧朝王媽鞠了一躬.打開屋子的門往外走.

凜冽的風依舊呼啦啦.呼啦啦的翻騰.王媽忙問:「少奶奶.外頭多冷啊.你在這屋裡對付一宿.明天再走吧.」

「不了.王媽.我要趕夜路.我會在一個嶄新的城市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我一點都不難受.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淑慧笑個不停.王媽又生氣又無奈又同情她.繼續問道:「你好歹告訴我你要去哪裡.我明天去通告你父母一聲.他們也好去看你啊.」

「別指望了.我沒了.他們照樣有兒有女.不多說了.王媽.再見.」

淑慧頭也不回的衝進狂風裡.王媽一跺腳.指尖碰到袖子里籠著的錢袋.追上去把錢塞到淑慧懷裡.然後目視那個細長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深處.

今日一別.這輩子恐怕再難相見了.

說話聲驚醒了丫鬟房裡的兩個丫頭.她倆裹著棉襖.站在房門口尖聲尖氣的問:「王媽.是誰呀.是大少爺回來了嗎.」

王媽收回目光.「砰」的關上大門.回應道:「不是大少爺.是路過要飯的一個乞丐.凍得不成人形了.我施捨了他幾個饅頭.打發他走了.都別看了.回去睡覺吧.明早還要早起幹活呢.」

吱吱呀呀的關門聲.屋裡的燈陸續關掉了.周家又陷入無邊的黑暗中.有人做夢夢到快要過年了.打了個寒顫.掐指一算.可不是快要過年了嗎.

轉眼是1948年的春天.今天天氣特別的好.藍天白雲.花草樹木抽枝發芽.是踏青訪友的好時節.巷子里的孩子們脫掉沉重的冬衣.跑著鬧著.叮鈴鈴的笑聲灑滿一地.

墨茹坐在院子中央曬太陽.她的腿疾托太陽公公的福.總算開始見好.不用傭人扶著.也可以自行的走些路.王媽坐在小板凳上邊同她聊天.邊給她搓熱關節.從膝蓋到腳踝來回的捏拿.這是治療老寒腿的土方法.據說發發熱.通通經脈.這一冬的寒氣就會散了去.

陽光打在墨茹的眼睛上.直刺的她困意襲來.她打了個哈欠.說道:「好了.你坐著歇會吧.捏了有個把小時了.你的胳膊不酸么.」

王媽笑道:「不酸.你覺著舒服.我再給你捏一會.」

「你呀.你得看好你自個的身子.家裡大小事情都壓在你一人頭上.你以為你還是二三十歲的小婦女.凡事悠著點做.心疼心疼你這把老骨頭噢.」

王媽哧哧的笑.「老了有老了的好處.手底下管著七八個丫頭.早上我就擱這一站.指著這個說.你.去洗碗.指著那個說.你.去洗衣服.我什麼都不用做.只動動嘴皮子.甭提多神氣.」

墨茹也笑了.「你呀.你這一張嘴.這一輩子逗我傻樂多少回.」

「咦.王大夫不是講了.到了我們這歲數.心情好.百病消;心情差.百病到.我盼著你每天開開心心的.」

墨茹把躺椅上的菊花枕往頭頂扶了扶.笑著道:「用習慣了你做的這菊花枕.再好的枕頭都看不上眼.這枕頭真是好.睡的安穩踏實.我昨晚九點鐘不到就上了床.一直睡到早上六點鐘.現在又困了.這睡眠跟小孩子可有一比了.」

「老小老小嘛.年紀大了.就是老小孩.」

「你說的我像是七老八十了.你來看看我的頭髮.白頭髮長出來了沒.好長時間沒焗油了.上一次焗黑還是臘月里呢.」

王媽在青花圍裙上把手一擦.起身眯著眼睛撥弄墨茹的頭髮.「哎喲.長出來了.這髮根的白頭髮有兩個指頭寬了.」

墨茹下意識的抬手在頭上一捋.「長這麼快.今天是初幾了.」

「太太.二月二了.」

「已經二月二啦.」墨茹不敢相信的重複著.「滬森帶蒹葭去海南.原來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怎麼也不給家裡寫封信.好讓我們放心啊.」

王媽嘆道:「大少爺不在家.這年過的一點氣氛都沒有.雖說海南那邊有丫鬟傭人.但偌大的宅子.只有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兩個人相依為伴.他們也冷冷清清的.」

「誰說不是呢」.墨茹敲打著肩膀.「可他非要娶蒹葭.非要去海南.誰攔得住他.我對他說的話向來是份量不重的.他爸爸又不敢管他.他能自個惦記著再娶一房太太.已是天大的喜訊.不管阿貓阿狗的.由著他去吧.」

「太太.我來幫你揉肩」.王媽站在墨茹的身後.安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太太不必多操心.蒹葭少奶奶為大少爺守身如玉十幾年.一片痴心.終於把緣份給等來了.夫妻二人雙宿雙飛.著實羨煞旁人.」

「話是這麼說.難免還是有些讓人擔心吶.」

墨茹指的是蒹葭與路陽的關係.把路家人與周家人扯到一塊.心中的疙疙瘩瘩.一年半載的消除不了.

王媽聽出了墨茹的言中之意.笑著道:「他們走的時候.王大夫開了安胎的藥方.我親手放到了少奶奶的皮箱里.少奶奶是懂事的姑娘.一旦有喜了.她肯定會每日服用的.」

「離他們圓房到現在」.墨茹念了念.驚喜的道:「有一個多月了吧.他們沒空往家裡寫信.不會是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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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錦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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