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章 物是人非(下)

第九百七十章 物是人非(下)

(一)

我對沈先生說,想要看看這裡新開通的火車。

沈先生說,這裡有兩個車站,一個是客運車站,一個是貨運車站,他問我想要看哪個。

我想了想,說,返程時我打算坐客運火車到附近的那個大城市去,所以客運車站現在不用看,到時候再說。我們一起去看看貨運列車吧。

沈先生說,貨運火車在鎮子新建部分、靠近沼澤地的那一頭。

於是,他帶著我選擇穿過林子,沿著沼澤地的邊緣走。

(二)

當地人告訴我們說,隨著鎮子上人口的增多,鎮公所希望能夠擴大當地的農業種植面積,以便自給自足地養活更多人口。他們看上了土壤肥沃的沼澤地,於是動用了很多激起給沼澤地抽水,然後在排干后的土地上進行農業開發,種上了冬小麥和大豆。

以前,這片沼澤地是一個獨立的宇宙,養活了無數種類的生物,但紅嘴丹頂鶴、野天鵝到草叢裡的各種昆蟲,再到泥潭裡、水窪里的各種微生物。

沼澤被排干后,這些動物紛紛遷徙,漸漸絕跡。

大約在一年前,最後一批野天鵝和丹頂鶴悲哀地嗥叫著,飛過這裡灰色的天空,消失在了遠方,從此,這裡的沼澤就變得越來越寂寞了。從我們第一次來度假之後,這裡已經多年沒有見過野鹿和野狐狸的身影了。

早年間,沼澤地旁邊的密林里還生活著一隻棕色的大熊,經常出來狩獵,有時候還會闖進鎮子里來偷東西和襲擊家禽。不少人都在鎮子附近的道路上和它迎面遭遇過,嚇得魂飛魄散。

後來,附近大城市的政府派來了一支專業狩獵隊。狩獵隊到達當地后,就問當地人,這裡有什麼需要獵殺的大型食肉動物嗎?他們就說出了這隻棕熊。

狩獵隊幾番追蹤,和棕熊鬥智斗勇,每到最後關頭,都讓這隻聰明的熊滑脫逃跑了。

後來,他們利用棕熊最愛吃的雞作為誘餌,設了一個陷阱,在陷阱周圍布置了很多自動機關。

棕熊終於忍不住饞上當了。它觸發了陷阱周圍的火膛槍扳機拉索,被射出的子彈打穿了頭蓋骨,掉到狩獵隊設好的陷阱里去了。

幾天後,狩獵隊巡視各地陷阱的收穫時,發現了棕熊巨大的屍體。

他們跳下去,剝掉了它的皮。

他們帶著一張完整的熊皮凱旋迴鎮,引起了全鎮的轟動。

他們把這張巨大的熊皮放在鎮公所里展覽了幾天,就送到大城市裡去製作標本了。

從那以後,冬湖鎮附近就再也沒有熊的蹤跡出現過了。

火車通車后,野生動物們遷徙消失的速度更加驚人。

當地人都很擔憂,這樣下去,這一片地方的原野氣息,就要完全消失了,作為旅遊景點的價值,也將不復存在。

更糟糕的是,伴隨沼澤地的排干,新開發的農田也出現了土地肥力衰減、病蟲害持續不斷等問題。

人們最終直覺到,沼澤地生物數量的減少、生物種類多元化的毀滅,和土地肥力衰退、農作物產量降低、病蟲害頻發之間,是有著深刻的聯繫的。

犧牲沼澤,擴大農耕的後果時,伴隨沼澤生態系統的毀滅,土地也正在快速地鹽鹼化和沙質化。而在鹽鹼地和沙質土上,農夫最終千辛萬苦所能耕種出來的,與其說是糧食,不如說是孤獨。

所以,從今年開始,人們又重新往排幹了的沼澤地里灌水,希望用3年左右的時間,再把沼澤地恢復到以前的樣子。

當地人對我們說,他們希望野鹿、野兔、野天鵝等這些動物,能夠重新回來。

雖然到目前為止,再造沼澤的效果並不理想,但,總算是有了個好的開始,阻止了當地自然生態進一步被破壞毀滅的發展趨勢。

沈先生對我說:「我們人類就是這樣荒誕可笑。我們常常會因為過度的貪婪,而毀掉自己喜愛的那些東西。」

他對再造沼澤生態的計劃持非常不樂觀的看法。

他說:「人類只能維持現有的荒野不被進一步破壞,保護現存的荒野,而要再創造一個荒野,那是人類永遠也做不到的事情。」

我點頭,我說:「就像殺掉一條生命很容易,再創造一個出來,就困難多了。」

(二)

我們站在貨運火車附近的鐵軌旁邊,看著一列掛了20個車廂的運木料的列車緩緩地駛出車站。

每次經過鎮子的時候,貨運火車都發出震耳欲聾、驚天動地的喧囂聲。

這種恐怖的聲音,加上列車夜間雪亮的燈光,嚇跑了沿線無數的野生動物,也讓附近的居民不勝其苦。

火車趾高氣揚地穿越小鎮的田野、森林、沼澤,跨越湖泊,毫不掩飾自己的重要性。

但沈先生說,它也有謙遜的一面:它只專註於自己合乎常軌的喧囂,永遠不會越過鐵路沿線的範圍,到別人的地盤去無端嘶吼。

不過,這個謙遜也持續不了多久了,通達到小鎮的高速公路,已經規劃成功,開始籌資了,相信幾年以後,小鎮上千年的寧靜,將會被徹底粉碎,永遠失去。

(三)

我帶著某種天堂失落的心情,悻悻地跟著沈先生從火車站又回到了營地。

當夜,沈先生說,他還有幾瓶營地自己釀造的米酒,問我要不要陪著他品嘗一點。

我雖然是不怎麼喝酒的,但既然沈先生想要有人陪著他喝,我也就點頭了。

我們一邊對酌,一邊聊著過去的事情。

沈先生對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充滿了依戀之情。

他說,此次遠去非洲,恐怕要在那邊幹上10多年了,下次再有機會回到這裡,恐怕頭髮都要全白了。

看著他的感傷,想起當年度假的快樂日子,我心裡也覺得挺不是滋味的。

沈先生問我,想不想逸晨先生。

我說,當然。我非常想念逸晨先生。沒有他的搭檔,我常覺如失一臂,空蕩無從表達。

我告訴沈先生說,逸晨先生出家后,公司很快給我選了新的搭檔。但是,連續換了幾個,感覺合作都不怎麼默契,無法達到心有靈犀的狀態。

主要原因,應該是我這方面的。

為了避免更多的不愉快,有段時間我一直沒有固定搭檔,什麼事情都是自己獨力去做,感覺自己就像孤魂野鬼一樣,又如無根的浮萍隨波蕩漾。

就像來度假,也是我一個人自己來的。

沈先生說,來了度假營地,感覺會不會好一點呢。

我說,雖然睹物思人,心頭別有一番滋味,但比起寫字間里的孤單,這裡的孤單還是更親切一些。

我在森林裡感覺更加踏實——因為逸晨先生,此時此刻也在森林裡,雖然不是同一片森林,雖然我們中間相隔了整個亞洲大陸。

沈先生說:「我想,逸晨不會再回到我們中間了,他是下了大決心的,決定從此永遠離開我們這些俗世中的浮塵。」

他說:「所有的人裡面,除了梁欣,我想,你會最想念他的人了吧。」

我默默點頭。

沈先生說:「心心,他還會回來見你的。相信我。搭檔了這麼久,從精神上說,你們早已是彼此的一部分。你們是不可分離的。」

「但他不會再回到從前的生活中去了,」沈先生說,「即使他還會回來看看你。」

我說:「沒關係。」

我說:「我會去追隨他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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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諾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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