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回來了

1 又回來了

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我一無所有……

躺在棒子地里的劉芒夢到自己穿着光亮的白襯衫和黑色的肥褲子站在村西邊的懸崖頂上高歌,豪放而狂野的歌聲在山谷間折了幾折,忽的飛到天上去了,到了藍天與白雲之間那飄渺的地方,想找也找不到了。

身體不自覺的抽搐了一下,嘴角也扭動了一下,劉芒從夢中醒來,就在蘇醒過來的瞬間卻讓眼前的一切驚呆了,***,自己怎麼跑到棒子地里來了?剛才……剛才還在縣城的建築工地上,跟劉哥說好了,晚上到美麗嬌歌廳喝酒唱歌……忽然之間襲來的感覺,不單純是迷茫……

下意識的,劉芒朝自己身上瞅了幾眼,看到的是破了領子的的確良襯衫和土灰色的褲子,怎麼忽然成了這個窮德行?新買來的白襯衫和黑色的肥褲子哪裏去了?一直覺得穿着那身行頭在工地當帶班很派的……,當劉芒帶着惡狠狠神情的目光凝聚到鞋上時就更惱火了,居然是一雙六成新的黃球鞋,皮涼鞋也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挨千刀的,難道是夢?劉芒忍不住朝胳膊狠狠擰了一把,鑽心的疼痛,夢卻沒有醒;從來沒有打過自己,但他還是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夢還是沒有醒!劉芒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此時是個實實在在的活物,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抱着一個個疑問,劉芒帶着恐慌發瘋似的跑出了棒子地,上了土坡到了大場里,這裏是秋收的時節鄉親們打曬穀子、豆子還有高粱的地方。

劉芒對這裏太熟悉了,曾幾何時,他的家就在這個大場附近,那是三間土房子,帶着一個破落的院子,後來讓人買走拆掉蓋成了磚瓦房。

棒子的長勢告訴劉芒,這應該是六月天,此時正是下午,天空中藕斷絲連的一片片雲讓太陽光削減了不少,溫和的天氣還帶着清風,空蕩蕩的大場里成了孩子們遊戲的地方……

劉芒的眼前,一個穿着破落衣衫的十來歲的孩子騎着一輛腳蹬子已經壞了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車飛一樣的竄過,因為個子矮,夠不著車座,屁股懸空扭著,車把也跟着扭,興奮到娘胎里的神色……

幾個同齡的孩子拼力跑追着那輛自行車,夾雜着笑罵的聲音:「虎子,你快下來,讓我騎一會兒……虎子,你再不下來我拿石頭砸你啦……」

再遠一點的地方,有幾個小丫頭在跳皮筋,一個個梳着長長的辮子,青澀的臉,輕快的動作,稚氣裏帶着甘甜的聲音——學習李向陽,堅決不投降,敵人來抓我,我就跳高牆,高牆有大炮,我就鑽地道……

眼前的活脫的畫面讓劉芒的思維回到了從前,難道自己真的回來了?要重來一回?這是自己的悲劇還是上天的眷顧……

落寞的步子帶着劉芒的身心從跳皮筋的幾個小丫頭身邊經過,有個小丫頭情不自禁對同伴嘀咕了一句:「你看劉芒今天怎麼了?他怎麼不歡喜了……」於是幾個小丫頭同時朝劉芒看去,目光又很快移開了……

「劉芒哥,我要撞到你了……啊……」聽到虎子焦急的喊聲,劉芒側身的瞬間看到,二八自行車朝自己撞過來了,可能是虎子剛才讓同伴推了一把,自行車已經失控……

劉芒大手伸出,從一邊猛的握住了車把,讓自行車歪將著倒下了,虎子側身倒在了地上,摔的不重,很快就站起來了,棕色而顯長的小臉上滿是恐慌,咧著嘴看劉芒,馬上又用幾天沒洗過的手去抓頭:「劉芒哥,我不是想在你眼前顯擺,是他們推我……」

劉芒當然知道,幾個屁大點的小男孩子是想在幾個跳皮筋的小丫頭面前顯威風呢,男人喜歡在女人面前顯擺是與生俱來的本性,很顯然的,虎子這次顯擺是失敗的……

「沒事,我不打你。」劉芒帶着低落情緒說了一聲,虎子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劉芒是從來不欺負村裏的小孩子的,但每個小孩子都很怕他,都愛叫他一聲哥。

劉芒沒有在大場里做太長的停留,雙手插在褲兜里耷拉着腦袋朝滿是土的小路走去,褲兜是破的,劉芒的一隻手摸到了褲衩……

他的身後,幾個小男孩子在幾個小丫頭面前對罵了起來,虎子說:「石秀村,三大矮,秀龍,岳貴,張發百……」

小個子張發百的兒子張大利呸的吐了一口唾沫,不甘示弱說:「石秀村,三大傻,姜山,張青,大老馬……」馬虎子的爸爸叫馬金栓,姓馬家裏還養著馬,鄉親們都愛叫他大老馬,他看上去傻頭傻腦的,人很實在。

劉芒已經走到了一個破落的大門前,這裏曾經是他和爺爺的家,後來爺爺死了,再後來,房子也賣了……

門是鎖著的,用爺爺得意了很多年的狼牙鎖,爺爺曾經無數次說過,這把鎖不但能防盜還能辟邪,門一上鎖,鬼神都休想進來,飛也飛不起來啦。

劉芒想開門,可是身上卻沒有鑰匙,記得那把很長很長的鑰匙總是掛在自己的腰帶上的,走路步子大一點就能發出響聲,很多年輕人都承認,那是很操蛋的響聲,那響聲意味着流氓來了,可是現在腰帶上卻沒了那把很操蛋的鑰匙。

滿心的無奈讓劉芒的無明業火升騰了起來,他抬腿給了木門一腳,只聽哐啷一聲,鎖扣都斷了,右扇門猛力朝一邊拍了過去又被彈了回來,晃悠了幾下讓劉芒抓住了。

這時劉芒才知道,爺爺過去重複了無數次的話是假的,狼牙鎖連他都擋不住,更別提鬼神了,只是過去的日子裏劉芒誰都不怕就怕爺爺,從沒有踹過門。

劉芒冷眼瞟著留了一個腳印的木門,大步走進了院子裏,中間的小路是碎石子鋪出來的,這是爺爺活着時候的傑作。

劉芒已經站到了土房子的門前,門還是鎖著的,劉芒抬腿又是一腳,這道門也開了,本來不喜歡對自己家動武力的,過去他也不敢,這次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走進土房子,劉芒忽然小心了起來,過去熟悉的環境忽然有些神秘,帶着沉悶氣息的土坯的味道讓劉芒渾身發抖,這裏的陳設是那麼雜亂無章也是那麼熟悉……

走進了裏屋,劉芒面對的是足足能豎着躺五六個人的土炕,他和爺爺曾經睡在上面,爺爺喜歡說夢話,一說就是一夜,都是抗日戰爭的事,只要劉芒喊一聲鬼子來了,爺爺就會騰的一下跳起來,雙手做出端槍的姿勢,喊上一聲「在哪裏」,隨後也就醒了,開始用鞭子抽劉芒。

劉芒只這麼干過兩次,一次是六歲的時候不懂事,一次是十三歲時讓爺爺的夢話煩的不行了,那一次爺爺在夢話里發出射擊的聲音——噠噠噠……,後來長大了,別人眼裏很流氓的劉芒明白爺爺養他不容易,也就不鬧騰了,對爺爺那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闊別多年又一次出現在這裏,頭依然在發矇的劉芒感覺到很無助,回頭的瞬間劉芒的目光落到了日曆牌上,頓時就暈菜了,今天是1988年5月18日,沒想到自己回到了18年前……此時的自己才18歲。

劉芒顫抖的雙手扶著炕沿,身體歪倒在了土炕上,閉上眼睛的瞬間腦海里清亮起來,他全然意識到曾經發生了什麼。

劉芒本來已經是一個建築施工隊的帶班,是包工頭劉大彪讓他當的。兩人是在賭桌上認識的,劉大彪很欣賞劉芒的德行和賭技,於是兩人就成了朋友。

在劉大彪眼裏,劉芒對那些工人是很有威懾力的,只要他站在那裏,雙手插在褲兜里,兩條腿顫悠幾下,偷懶的工人就會在心裏掂量,會不會挨揍,也就勤快起來了。

這一次劉芒正在監督工人,肥頭大腦,滿面紅光,挺著將軍肚的劉大彪到了工地上,劉芒和他一邊聊天一邊朝蓋了三層半的樓房走去,劉芒正笑的開心,忽然一塊磚從上面掉了下來,砸到了他的頭上,他當時並沒有帶安全帽……

劉芒頓時就感覺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越飛越高,從來沒有坐過飛機的劉芒很喜歡這種感覺,他能清晰的意識到,他嘴角的微笑是非常得意的,當雲彩都到了他的身子下面他開始有些發慌了,因為他不在飛機里,他是飄着的,可是他卻不能讓自己停下來,依然在朝上飄……後來就迷糊了,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就在棒子地里。

想到了這些,躺在土炕上的劉芒渾身無力,用無助的目光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太土了,也太真實了,爺爺的影像又衝進了劉芒的腦海里,他又一次回憶起了那個剛直不阿,一身本事卻是有些古怪的老人。

爺爺劉戰鬥活着的時候說話很粗魯,口頭語就是老子斃了你,可是在劉芒15歲那年,劉戰鬥卻說了一段很哲的話。劉芒看到爺爺實在孤單,晚上連個暖被窩的綿肉都沒有,於是就說,爺爺,你找個女人吧!劉戰鬥說,你爺爺我的青春都獻給了戰爭,我的腦海里全是炮火聲還有滿地的炮灰和鮮血,放不下女人,可卻能放下你個崽子……

劉芒本是個孤兒,劉戰鬥在地邊的土路上撿到他時他才剛幾個月大,那一天是芒種,於是就給這個小生命起了個名字叫劉芒,認為非常得體,這也就理所當然的讓劉芒擔上了流氓的惡名。

才是個幾歲的孩子時,聽到小夥伴喊他流氓時他認為是在叫他,可是有些頑皮的孩子喜歡在流氓面前加一個臭字,劉芒就知道那是罵他了。

看到孫子總是被人欺負,上過戰場的劉戰鬥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這個錯誤會導致孫子一生都被叫做流氓,會影響到他的人生,可是都叫開了也就晚了,即使再給孫子起個得體的官名,流氓也會成了孫子的小名,人們只會叫他流氓。

每次當劉芒問爺爺,他們為什麼總是罵我?爺爺只能說,他們沒罵你,流氓挺好的。

漸漸長大了,劉芒十來歲了,也就更頑皮了,反正自己已經是流氓了,不如更流氓一些,於是劉芒的名氣越來越大,打架、捏女孩子的屁股……但是劉芒也偶爾做好事,有時候做好事會讓自己舒服,鄰居瞎子王婆獨身一人,水缸總是滿的,那就是劉芒的功勞。

劉芒在石秀村活到28歲,打架鬥毆賭錢,每一年都能把縣城裏的潮流帶到村裏,大多數人說他很流氓,可也有些人說他很好。一直到他28歲離開石秀村獨身到了縣城裏,村裏人才意識到失去了什麼,這個村子忽然冷清了很多……

到了縣城裏之後,劉芒練過攤賭過錢打過架睡過幾個女人,因為單挑還行群毆不怕對朋友還夠義氣,劉芒在縣城裏的名氣也大了起來,導致他讓公安局裏抓過幾次,每次都是無罪釋放……

混到36歲,劉芒吃過不少好東西,見過一些場面,玩過幾個女人,可是真正屬於他的東西太少了,房子沒有,老婆沒有,孩子也沒有,就是存款也從沒超過5萬。

讓從天而降的磚頭狠狠砸了一下,一下子砸到了88年,自己才18歲,往事不堪回首,可自己依然是流氓。

劉芒自嘲般的笑了起來,這一次,自己要好好的當流氓,做一個有品位的了不起的劉芒,彌補該彌補的,享受該享受的,讓流氓成為偉大的職業。

馬蹄表還在走,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多,劉芒的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缸里還有米可院子裏卻找不到柴火……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劉芒開始為重生回來的第一頓飯想着落,興奮中有些低落,慢步走到了院子裏,坐在光滑的石台上,聽着牆角榆樹上的鳥叫聲,長長的噓了口氣,過去的太多人和太多事飛進了腦海……

「劉芒哥,你在啊……」清脆悅耳的聲音讓劉芒心頭一動。

還能是誰?除了村支書李大年的女兒李小芳,全村的女孩子裏恐怕沒人能發出這麼好聽的聲音了。李小芳今年也是18歲,是石秀村穿衣服最大膽的女孩子,不管是什麼季節總喜歡把自己打扮的花花綠綠的。

在劉芒16歲那年的夏天,在一個剛下過雨的午後,李小芳穿着白褲子扭來扭去的從劉芒身邊經過,裏面的紅褲衩映出了白褲子,印在了劉芒心裏,於是李小芳這個人也印在了劉芒的心裏。

李小芳人長的也漂亮,鵝蛋臉,長脖頸,豐滿的上身,修長的雙腿,那一年16歲的她已經很成熟。

從那一次之後,劉芒就跟李小芳搭上了話,可都是一些很簡單的潛台詞,李小芳喜歡問劉芒,這些天打架了沒有,打了幾次?都把誰干出血來了,劉芒的回答一般都是,打了,打了幾次,都干出血來了。

李小芳還喜歡問劉芒,你不是要買摩托車嗎?幸福250什麼時候能騎上?劉芒的回答一般是,馬上就到手了,到時候帶着你繞石秀村轉三圈。

幸福250一直到現在石秀村還沒有,鄰村倒是有一輛,是一個在信用社上班的男人騎着,轟鳴的聲音到了哪裏都能吸引不少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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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時代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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