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牆裡鞦韆牆外道(下)

5.第5章 牆裡鞦韆牆外道(下)

剛才元明月一直無話,是真心覺得心灰意冷。本身她與元修同屬宗室就是惹人非議的話題。哪裡還禁得起如今元修忽而冷落、忽而又是不信任。不管怎麼說,元修如今畢竟是皇帝,所承受的壓力還是小於她。就算她現在被封了公主,皇帝都是傀儡,公主又算什麼?何況永寧寺那一夜,自己捨命而往,元修倒只記住了和高澄的那一段。想想還真不如再嫁,不必再讓元修為自己煩惱,惹人笑談,說不準還能利用這個封隆之助元修一臂之力。

然而言之既出,靈芝釣台上一時安靜得如同無人一般。

封隆之先是一驚,抬頭看元明月半天,再看皇帝元修對元明月怒目而視。忽然明白過來,又不禁瞟了元明月一眼,趕緊低下頭來不敢應答。

元修氣撞胸口,又驚又怒,他沒想到這話會出自元明月之口。所有人,所有事,在他心裡都比不上元明月,能操縱他喜怒哀樂的人就是元明月。元明月話一出口,這讓他怎麼收場?

元修面色泛青,半天才緩過來,轉向封隆之,強忍著道,「封侍中,公主愛玩笑,你不會當真吧?」

封隆之謹慎回道:「臣……臣不敢。」

「妾不敢玩笑。」元明月偏偏火上澆油,抬頭直視元修,毫無悔意。

元修直要不信,目中犀利地盯著元明月,兩人對視良久。忽然元修轉身飛起一腳大力而下,一塊嶙峋怪石飛騰滾落。石落而下,巨響連連,最後咚的一聲似是掉入湖中。

「主上……」宦官們聲音疊起,充滿了恐懼。

這麼多的宦官,不知剛才都在何處。元明月赫然明白元修究竟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里,立刻便生出悔意。

「都滾!」元修又是一聲怒喝。

嘈雜的腳步聲漸去。封隆之和元明月也默默退了下去。

封隆之心裡默想,此人必不能忍氣吞聲,日久必有事端。

元明月坐在公主府的內室,對著面前的銅鏡持梳梳理披散的發尾。看來事情遠不像她想的那麼簡單。原以為元修只要安份做這個皇帝至少不會有性命之虞。可是回頭一想,元恭、元朗二帝哪一個又不是安份做皇帝?對爾朱氏、高氏之輩百般隱忍?到頭不是一樣遭遇橫禍?想到這些,元明月開始深深為元修懸心吊膽。

元明月極為後悔剛才在宮裡和皇帝任性動氣。細想來,如今真正能夠出入宮禁不被禁止而親近元修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了。日日時時被置於高歡眾多耳目之下,元修不知道心裡忍了多少氣。正因為和她親近,所以才能不設防備,所以才會為了不知名的理由忽然發怒,其實元修只是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面前自由地表達了一回自己,真正發泄了一次心中的不滿。

元明月自己本無主意,這時候忽然想起兄長南陽王元寶炬,他和元修一向交厚。剛才元修也說不見元寶炬入宮謁見。可見,他心裡也確實想見元寶炬。如果能讓兄長和皇帝見個面,仔細商酌,也許會有辦法保得元修性命。或者實在入宮不便,那就自己先找兄長商量,然後再入宮轉達皇帝,也算是個辦法了。

想到這些元明月立刻把手裡的梳子隨手置於一處起身便向外面走去。家奴聽到聲音進來看,見女主人披散頭髮、著家常衣飾急急而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時候在元明月心裡還能有什麼比皇帝元修的性命更重要?她要立刻親赴兄長元寶炬府中問個主意。

誰知道,還沒等元明月出了內室的門,忽然從外面急急闖入一家奴回稟,「殿下,大丞相之子渤海王世子高澄公子突然闖進來,說是要公主殿下出去見他,不知道究竟何事。」

家奴們頓時亂作一團,嚇得變顏變色。自從元恭、元朗二帝駕崩,洛陽城中風聲鶴唳,只要提到大丞相,人人恐懼三分。這入夜時分,大丞相公子忽然駕臨,誰也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並且什麼事都有發生的可能。

家奴慌亂,元明月卻止步一語不發。還是那曾隨她入永寧寺尋找元修的年長奴婢芣苢鎮定些,挨近低語道:「公主不似從前那般膽小了。」

元明月回顧她時面上雖然平靜,聲音里卻有些發顫道:「阿姨,你隨我日久自然知道我。如今怕雖怕,可是我之今日遠不比陛下處身之危境。」

這奴婢究竟年紀長些,扶了元明月道:「公主先不必怕。公主向來與朝政無牽涉,世子此來也許有別的因由。」

元明月想她說的很有道理,無力再說什麼,任她扶著走了出去。

平原公主的府邸對高澄來說幾乎出入自由。憑著他渤海王世子的身份,沒有人敢攔著他。在這樣的暗夜裡,平原公主府也同樣既黑暗又安靜。可是因為高澄和崔季舒的闖入,卻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元明月走出內室剛至房門外,一眼就看到了穿房入戶進了院子的高澄,後面還跟著一個微露笑意亦步亦趨的崔季舒。崔季舒她不認識,高澄也只見過一面,就是那一天在永寧寺門前。

高澄已經上了門前石階,直奔內室的門口來了。元明月推門而出,高澄止步看了看,看元明月這一身家常妝扮,更讓他覺得心動。從小看慣了母親婁夫人,姐姐高常君,都是英武、果斷的鮮卑女子,如元明月一般不同的實屬未見。

兩個人的距離近得快要撞上了。元明月在開始的一瞬間顯然沒認出來高澄,眼神陌生而不解。那一日見高澄,他還是個發飛揚、衣不整,只知打打殺殺的男孩,連正經的男人都算不上是。可是今日衣冠整齊,穿的又是褒衣博帶的漢服,再加上他立於面前微帶笑意,沉靜相望的神態,真像是個穩重有度的男子,很容易讓人忘了他的年齡。只是髮絲整齊,束於冠內,一張臉完全顯露出來,在這淡淡的月光下,更是美得猶如女子。

「你……」元明月欲言又止。顯然她已經在一怔之後認出了高澄,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麼。

「怎麼?公主已經把我忘了?」高澄左顧右盼,然後直奔主題,「這也無防,我今日專為求娶公主而來。日後既為夫婦,也不急於這一時,自然執手偕老。今日告知公主,明日我便去亶明家君,向主上請旨。」高澄語氣淡而溫和,似乎還帶著些男孩的不好意思。而這溫和的語氣也像是還不明世事的男孩刻意學來的。但他滿面的熱切和一雙漂亮的綠眼睛里的真誠又極為認真、動容。

元明月定定地看著高澄,似乎沒弄明白他說的是什麼。那身後扶著她的芣苢先是一愣,然後掩口一笑,慢慢退後幾步。招呼著屋子裡外那些原本驚慌環立,又不知所措的奴婢們退了下去。

只有高澄身後的崔季舒想笑又不敢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剛要退下,忽聽高澄喚他。

「叔正,你不必去。」高澄還是面對著元明月,看也不看崔季舒。「明日你與我一同去亶告家君。」

「我?」崔季舒有些膽怯。誰知道大丞相對這事怎麼想?

誰知道平原公主元明月怎麼想?

「世子厚愛愧不敢受。」元明月心裡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好不容易把滿心的錯愕拋開,鼓足了勇氣大膽回答高澄。明確拒絕之後,她低下頭,不敢再看高澄。

沉默了。崔季舒感覺出氣氛開始變冷。

「為何?」高澄語氣里有些憤懣,因為他從來沒想過會被元明月拒絕。「難道真是因為主上?」他想起永寧寺元修看到元明月在他馬上時的妒恨交加。元修說過,元明月是他的人。他本不以為然,因為魏室宗法不會容得下元修與元明月。而他所能給予的,並且願意給予的,正是元修無論如何也給予不了的。

「是,就是因為主上。既使此身不屬他……」元明月心裡泛上隱痛,聲音有點哽咽,「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世子……世子不必費心了。」

沒想到元明月這麼痴心一片。

崔季舒暗裡側目,見高澄神色黯然,他也沒想到高澄竟遭平原公主這麼直接的拒絕。

「我不必知道你心屬何人,只要你嫁我為婦。」高澄沉默了一刻忽然霸道地說。說著又逼上一步,直與元明月身子挨上去,他伸臂向元明月身後,帶著她的腰一起貼進他懷裡,瞪著眼睛怒目而視,似乎又不知道這怒氣該怎麼發出去,該發向誰。「這個元氏皇帝究竟還是要聽命於高氏。」

元明月完全被他嚇住了,根本沒想到高澄竟然怒到如此,似乎還想要用強。可是他這亂髮脾氣,又不知所以的樣子真就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所以元明月更覺得拿他沒辦法。

「那是朝堂上的事,我必不會聽命於世子。」元明月終究還是大膽回答。她滿心都是元修受了委屈而又悶在心裡不能發的樣子,哪兒還有心思計較什麼高澄心裡如何想。這大概是她從出生到此做得最大膽的事。

元明月的心跳得很快。

高澄的心也跳得很快。

崔季舒正想著如何勸解高澄,忽然外面進來了一個家奴,低頭趨近小聲回道,「殿下,孫騰將軍求見。」

三個人俱是意外,僵局倒打破了。

元明月這時真是沒了主意,孫騰求見比高澄的闖入更讓她意外。

「請孫將軍進來。」高澄卻放開了元明月,平靜下來越俎代庖地高聲吩咐。

崔季舒不自覺地看了高澄一眼,心中暗想孫騰這下麻煩了。

那家奴稍一頓,再看看眼神迷茫的元明月,便答了聲是而出去傳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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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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