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墊腳之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唐楷恢復了一點意識，他的手指輕輕動了動，然後整個手掌動了起來。
他頭疼欲裂，全身百骸，彷彿散了架，腿部和腰背尤其疼痛，感覺不是自己的零件。
深呼吸幾次之後，唐楷睜開雙眼，眼前卻是一片漆黑，黑暗中，傳來一陣濃濃的血腥味。
唐楷掙扎著站起來，他伸出右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後腦勺，發現全是粘粘的血液。
他啊了一聲，憑着記憶，摸到牆壁的電燈開關，按亮鋪面里的燈。
滿屋狼籍不堪，所有的櫃枱，貨架，都被人推翻，筆墨紙硯散落一地。
平日裏，唐楷把這些貨物當成珍寶一樣，每天都要擦拭灰塵、清點數量，此刻看到它們被人如此糟蹋，心裏說不出來的心痛。
「啊！師父！」緊接着映入他眼帘的，是宋清一動不動的身體。
宋清脖子上有一條深紫色的傷痕，他耷拉着腦袋，雙目突出，無神的望着前方。
唐楷跪倒在師父面前，抱住師父身體，一邊喊道：「師父！你醒醒！師父，你醒醒！」
然而，不論這個可憐的孩子怎麼搖晃，宋清都沒有任何反應，只有那花白的頭髮和鬍鬚，隨着他的搖動而搖擺，似在回應唐楷的呼喚。
唐楷雙眼裏的淚水，奪眶而出，像擰開的自來水一般，滾滾流下。
「師娘！」唐楷忽然想起來，師娘還在裏屋！
他爬起身，往裏面跑，剛跑了幾步，就看到兩個人趴在地上。
「阿旺哥！阿財哥！」
躺在地上的，正是唐楷的兩個師兄，早在唐楷來這裏當學徒之前，他倆就已經在這裏了。
阿旺和阿財為人善良友好，在工作和生活中，給了唐楷諸多幫助。
唐楷翻開阿財的身體，看到他的喉嚨處被划拉開了一道大口子，鮮血流了一地，把阿財的衣服褲子全洇濕了。
「啊！」唐楷嚇了一跳，腦海里閃過那個黑人手中玩弄的小刀！
他再翻開阿旺的身體，看到他也是被割喉而亡。
唐楷雖然長成了一個小夥子，但生活一直平安喜樂，從來沒見過這麼血腥的畫面，不由得駭然大退。
他向後爬了一陣，又爬起來，衝進裏屋。
這是外店裏屋形式的鋪面，裏面廳中的飯桌上，趴着一個老婦人。
「師娘！」唐楷扶起老婦人，卻見她的身體從自己臂彎中滑落，軟倒在地上，再一摸她的氣息，已然去世。
老婦人的死法，跟宋清還有阿財阿旺他們的死法，都不相同，外表上看，沒有傷痕，也沒有鮮血流出來，可是，當唐楷摸到她臉上時，才發現師娘頭上的骨頭，已經全部稀碎了！
唐楷無比震驚，他腦海里不由得浮起那個白種人的模樣，那個傢伙，鼻子上穿着條小巧的金鏈子，高高瘦瘦，進店門后，就一直在觀看自己粗大的手掌，難道師娘的頭骨，就是被他一掌擊碎的嗎？
桌面上，還擺着一桌豐盛的酒菜，有唐楷最愛吃的紅燒魚。
「師娘！」唐楷悲中從來，失聲痛哭。
他從有記憶起，就被宋清從公園裏領回古硯軒當學徒，宋清夫婦，待他有如親人。
這對老夫妻，也是唐楷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可是，忽然之間，溫馨的家，可敬的老人，友愛的師兄，全部失去了！
唐楷仰頭，發出一聲凄厲的長嘯！
為他多舛的命運，為他悲慘的人生！
他捏緊了雙拳，眼前閃動着那三個暴徒的面容！
一定要報仇！
他不停的告訴自己，一定要找到那三個兇手，替師父師娘，也替阿財阿旺報仇！
報仇的念頭，像藤蔓一般，緊緊纏繞住他。
他猛然躍起，有如一頭受傷的雄獅，衝進廚房裏，拎出一把菜刀，然後就快步跑到前店來。
歹徒行兇之後，把店子的卷閘門拉了下來。
唐楷蹲下身子，正要拉門時，忽然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
「小楷！小楷……」
唐楷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以為自己太過傷心，出現了幻聽。
可是，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小楷……是小楷嗎？」
唐楷心裏湧上一陣驚喜，他快步來到師父身邊，抹著淚水，喊道：「師父！你還活着啊！師娘被他們殺了，阿財哥、阿旺哥，都被他們殺了！」
「小楷，別哭，聽我說……」宋清半睜着眼，有氣無力的，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唐楷紅了雙眼，涕泣道：「師父，師娘被他們殺了！我要去找他們報仇！我一定要找到他們！把他們全都殺了！」
宋清伸出顫抖的枯手，無力的向唐楷擺了擺。
唐楷緊緊握住師父的手，悲泣道：「師父，你的手怎麼這麼冰啊？我送你到醫院去，我現在就送你去！」
宋清緩緩搖搖頭，用儘力氣，說道：「小楷，好孩子，沒有時間了，你安靜下來，聽我把話說完。」
唐楷向來順從師父，聞言忍住哭泣，說道：「師父，請講。」
宋清道：「小楷，我的好孩子。你不是他們的對手，聽我的話，千萬不可以去找他們報仇！」
唐楷道：「師仇不共戴天，明知打不過，我也要去找他們拚命！」
宋清語重心長的說道：「留在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小楷，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不然，我死也不會瞑目！」
唐楷只得說道：「師父，我聽你的話，我不去找他們，我送你去醫院。」
宋清無力的搖搖頭，說道：「帶着你的金筆，快走！你的身世之謎，就着落在這支筆上了！」
唐楷抹淚道：「師父，金筆就在我身上，你說過讓我時刻不離身的。讓我送你去醫院吧！」
宋清搖了搖手：「小楷，那邊有一個柜子，缺了一個腳的，你知道吧？「
唐楷擦了擦眼淚，點頭道：「師父，我知道。平常你老是叮囑我們，掃地拖地時，都要小心一點，不要靠那個櫃角太近了。」
宋清道：「那個櫃腳，不是壞了，是被我鋸斷了一截。」
唐楷驚訝的道：「啊？為什麼啊？那可是上好的楠木柜子，很名貴的啊。師父你為什麼要鋸掉一截？」
宋清發出一陣重重的咳嗽，好半天才平靜下來。
唐楷雙手抱着宋清，哽咽道：「師父！我送你去醫院吧！你傷得很重！」
宋清的聲音越來虛弱了，推了推唐楷，指著那個柜子方向，說道：「不用管我，沒有時間了，你，快去，把那個墊腳的東西拿來，快去！」
唐楷事師如父，當即不敢有違，哎了一聲，爬起身，找到那個缺腳的楠木柜子。
歹徒們把整個店子翻了一遍，所有的柜子都被搜索過了。
那個缺腳的柜子，也被歹徒們移動過。
還好，那個墊腳的東西還在，這玩意上落滿了灰塵，黑不溜秋的，又是一個用來墊腳的廢物，誰會在乎它？
唐楷撿起來，微微訝了一聲，因為這東西的分量很重，超出了他的想像。
他用衣袖擦乾淨上面的灰塵，拿到宋清面前。
「師父，這是一塊硯台呢！還是個好硯台，雖然中間被人磨出了一個坑，但還是可以用的。」唐楷把東西遞給宋清。
宋清伸出手，想接過來，但隨即又搖搖頭，說道：「小楷，師父沒有力氣再保管這方晉朝古硯了，你留着它吧，一定要好好保管，不能讓它落入壞人的手裏。」
唐楷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似的，驚奇的看着手中的那個黑傢伙，問道：「師父，你說這個墊腳的硯台，就是歹徒們要找的晉朝古硯？咱們店裏，還真有這麼個東西？」
宋清道：「是的。」
唐楷一臉的不解：「師父，既然有這個東西，給他們唄，就不會招惹殺身之禍了！這東西反正也不值錢，都被用來墊櫃腳了，留着也沒有什麼用處啊！」
宋清又重重的咳了幾聲，喘息著說道：「小楷，你有所不知，這個晉朝古硯，比我們的命，都重要得多！為師之所以用它來墊櫃腳，就是不想讓別人發現它。就算有人發現了它，也不會覺得這就是那方天下無雙的晉朝古硯！」
唐楷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師父設的*計。那些歹徒真的被你騙過了。他們發現了它，卻沒有拿走。他們肯定以為，這只是一方普通的被棄用的硯台。」
宋清嘴角浮現一抹微笑，但稍縱即逝，他臉色痛苦，雙手捧著胸口，說道：「小楷，這是一個極品寶貝！是我從國內帶過來的。你一定要守住它，一定守住它，不能讓它落入壞人的手裏！」
唐楷道：「師父，這就是一個硯台啊！上面也沒有名貴的雕刻……」
宋清道：「我沒有時間跟你解釋這一切了，你日後若有機緣，一定會知道的。」
唐楷道：「師父，我不懂，難道這方硯石，比大家的命都要珍貴嗎？你為什麼寧可犧牲自己，也不肯把它交出去？」
宋清肅然說道：「小楷，你要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東西，比我們的生命，更值得我們去保護。」
唐楷泣道：「師父！」
宋清嘆道：「原本以為，我從國內逃避到美國來，就可以躲過他們的追殺，誰知道，還是沒能躲過去！這就是命啊！」
唐楷道：「師父，我送你去醫院，你一定可以得救的！」
宋清道：「不要浪費時間了，小楷，我受他們三人夾擊，能撐到現在，跟你說上幾句話，已經是奇迹了。」
唐楷道：「師父，你認識那三個歹徒嗎？」
宋清眼睛一亮：「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