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丙子年十月初一,大晉皇太女紀糖奉旨南下巡查江南織造府及十三水司。途中遭遇不明人物伏擊,下落不明,隨性的督指揮使林燁因疏於防範獲罪下獄。

今日朝堂之上,主題議的便是蹲在天牢之中的林燁。至此我方明白過來紀琛讓我臨時抱佛腳的用意了,不過林燁犯的是護主不力之罪,紀糖受難是真,失蹤也是真,看上去怎麼著也不冤枉了他。如果是這樣,紀琛完全沒必要讓我苦讀《晉律通鑒》。除非,他是想讓我給林燁脫罪,同時也表明,一定有人想要置林燁於不利。要不然,身為當事人的我一句輕飄飄的「放人」不就可以了嘛……

「奇怪,這是什麼味兒啊?房侍郎你可嗅到了?」

「大人您這麼一說,好像是有一股怪味兒,像是……桐油味??」

「奇哉怪哉,這理政殿前不久才由工部修繕的吧……等等,這味道像是從前面傳來的?」

沉思的我額角掛下三道黑線,紀琛給的這藥油效果確實不錯,抹上去頃刻滲入肌理,隨之一股暖流走向七筋八脈,周身彷彿浸泡在溫泉之中般,令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那塊不聽話的尾椎骨推回原位。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它味道甚沖,哪怕我已經嚴嚴實實套了幾重袍子也遮不住那股子桐油味兒……

雖然一時間感覺種種視線齊集在我這個方向,但與於縣令鬥智斗勇若干年早千錘百鍊出一張刀槍不入的厚臉皮。我裝作什麼也沒聽到,攜著濃濃一身油味兒頂天立地地在前方巋然不動。

「這藥味濃厚,殿下可是貴體有恙?」

問話的是離我僅有數步之遙的中書令蕭芳,虧得紀糖有個習慣,將朝中各部官員名典與畫像收歸一冊,否則一進朝堂我不是兩眼一抹黑,誰也不認識嗎?

這個問話問得巧妙,全了我面子順帶還表達了關切之意,朝中的一品大員我不能再置之不理:「勞中書令掛心,一些舊傷不值一提。」

蕭芳年逾六十,一笑起來兩條細眼眯成了縫:「這次殿下能安然無恙歸來真叫我等好容易放了懸了多日的心哪。殿下貴為東宮,乃是千金之軀,哪怕是區區小傷也不能輕視,必要讓太醫好生查驗才是。」

我看他面熟,尤其是那雙眼睛總覺得在哪見過……多看了兩眼,恍然大悟,這老頭和蕭四面上有七八分相似,再一想兩人同姓,八/九不離十是父子兩了。那個蕭四成日神神道道,他這個爹話裡有話怕也不是個簡單人物。

「中書令說的是。」淡淡一句后皇帝恰巧入殿故我不再多言,只是略有點心累。紀糖這個皇太女看上去風光無限,可出了這生死攸關的事兒吧,沒見幾個真心實意關心她的,反倒不少人明裡暗裡刺探虛實,好似……

皇帝入座,我同百官伏身拜見,起身之時突然腦後一寒,似有人虎視眈眈在後。我假作整理衣裳,側眸看去卻沒瞅見一張異樣臉龐。

真是奇怪……

若說原先見著的皇帝像個南瓜精,現在胖墩墩的他盤坐在龍椅之上則像塊南瓜餅!

「今日諸位愛卿想必心裡也清楚,太女雖然安然歸來,但刺殺皇儲乃動搖國本的十惡不赦之罪,但凡牽連中人一概不能輕饒!」胖墩墩的皇帝扯下臉來倒是有幾分氣勢,唬得朝上眾人皆大氣不敢出一個,「刑部那邊查得怎麼樣了?」

長臉八字眉的刑部尚書應聲而出,我腦中不期然浮出一行字「刑部尚書陳曉生,神龍十三年入刑部為主司,因揭發上司徇私枉法、草菅人命於神龍十五年升刑部尚書。」清爽利落的筆跡后勾的是一個「西」字。

兩年時間,從主司升尚書,必是個厲害角色。這不是我最在意的,我在意的是紀糖在那行字后勾的那個西字是什麼意思,刑部在六部的西邊?

琢磨間,陳曉生已將皇太女遇刺案所捕獲的所有犯案人詳情一一稟告,其中自然包括失職的林燁。

「陛下也知殿下此番出行布局嚴密,周圍護衛不下百人,而刺客卻能輕而易舉攻上龍舫並劫走殿下,豈不異常?況且督指揮使林燁武藝告絕,乃大內包括江湖之上登峰造極的高手,卻竟然在貼身防衛的情況下放走了刺客,不是怪上加怪?」陳曉生字字鏗鏘,長馬臉上嚴酷非常,「臣以為林燁與匪勾結,謀害皇儲顛覆我大山,理當問斬!請陛下下旨!」

「什麼!」皇帝連同百官齊齊震驚。

我雖沒有他們受到的震撼那麼強烈,但這個刑部尚書三言兩句就定了一個督指揮使死罪的氣魄也是讓我刮目相看。身為案發當事人的我從歸京到現在見都沒見上這個刑部尚書一面,一句證詞也未做,他竟敢當著皇帝的面要定一個三品督指揮使的死罪!

「這個狗膽包天的林燁!!!」愛女心切的晉皇氣得一張胖臉憋成了個紫山芋,龍椅拍得震天響,「竟敢謀害我皇兒,砍了他都不解朕心頭之氣!陳卿你……」

「咳。」身後的中書令輕輕地咳了一聲。

我一看這架勢,哪管得上他咳不咳,連忙站出來:「陛下息怒!」

百官的目光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唰一下投在我身上,平生從沒經歷過如此大場面的我兩腿有點兒發虛,但事到臨頭,發虛也得挺著了腿肚子昂起頭道:「兒臣以為林燁一案尚有隱情,不能如此輕率定罪結案。」

「皇太女殿下與罪臣林燁自幼相識,關係匪淺哪。」一人聲沉如鍾。

皇帝才緩和稍許的面容一下又繃緊了起來:「西文侯說得極是,皇兒你可莫要為了私情被那衣冠禽獸所矇騙!」他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面色扭了扭,咳了一聲,「一個林燁罷了……」

「……」這朝堂上突然曖昧起來的眼神是怎麼一回事啊!

有西文侯給陳曉生做後盾,釋放林燁一事難上加難。幸得紀琛提前逼我苦讀律法,又有長期與於縣令鬥爭的豐富經驗,以至於在這時刻我勉強站住腳跟,與刑部等人費了諸多口水,最後皇帝看在我堅信林燁人品清白,終究是暫緩林燁死罪,以待后查。

我一想這暫緩不是個事兒啊,人在刑部手裡,他們一手遮天誰知道會不會嚴刑逼供又或者捏造偽證呢?於是我藉機請旨,命大理寺,御史台連同刑部三司共審此案。

晉皇對他這個女兒真是沒話說,一口答應下來。散朝的時候陳曉生等臉色煞是不好看,走人前撂下一句:「殿下你這是養虎為患!」

就更別提直翻白眼的西文侯了,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一跺腳:「男色誤國啊!誤國!」

我大吃一驚!男色誤國????感情這林燁與紀糖也有一腿???

柳芳經過身邊,見此幕樂呵呵一笑,意有所指道:「老臣覺得殿下還是該親自去看看林燁,問問他,您認為呢?」

確也如此。

此事始終在心中縈繞不去,我這人吧有時候善良起來自己都害怕!因著又有點擔心陳曉生暗中下黑手,故而下朝後徑自往天牢走了一趟。落在刑部手裡,督指揮使林燁縱是不死也脫了一層皮,不過此人確實英武不凡,哪怕蓬頭垢面見了我依舊不卑不亢,眼明如珠,只是情緒略為激動,緊緊抓住牢門:「殿下,太好了!您沒事!」

到了這我有點後悔了,這個林燁長期跟在紀糖身邊難保能不能看出我是個假冒偽劣品,本著少說少錯,我只簡單地嗯了聲。

他迅速掃視了一圈周圍,見無人在側,靠近過來:「殿下命我所查之事已有了眉目,只是尚未來得及深查殿下已然遇險。不過萬幸殿下無事,殿下,待臣出去后此事還要繼續嗎?」

我沉默著,良久說了句:「繼續往下查。」

雖然我也不知道紀糖之前究竟命他查了些什麼,但與她遇刺必脫不了干係,直覺中紀糖失蹤與我變成人偶醒在西山亦有關聯。

林燁彷彿早知我這個答案並沒有吃驚,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躑躅片刻又道:「自收到那封密信後日殿下情緒十分不好,近日可有所緩和?」

「嗯????」

出天牢前,耿耿於懷的我終於還是問出了口:「那個,聽說我兩有私情??」

林燁像吞了一大口黃連般面上五彩斑斕,就差一口血吐出來了:「殿下不是有心上人的嗎!」

「玩笑玩笑。」我輕描淡寫地打發了他,「你且再委屈待上兩日,過不了兩日差不多就出來了。」

回到皇宮我心中始終縈繞林燁的那句話,他說紀糖在南巡前收到了一封信從此神思飄忽,否則以她的機敏斷不會給歹人可趁之機。但我翻遍了紀糖書坊的所有信函乃至書本都沒有發現一封內容獨特的信函。

不過紀糖這人心細如針,極有可能看完后就付之一炬。

找了良久的我略有些疲憊,坐在椅中發了會呆,想起林燁說得另一八卦事:紀糖有心上人了?

長汀?可看紀糖平日里隨筆記載,對長汀並無過多筆墨。那是誰呢……

八卦之心燃燒起沒多久,皇帝遣了人招我過去。我原以為他會說林燁之事,沒成像他竟是讓我在年尾代他去祭天。

「你也曉得,這松山啊太高,父皇年邁委實上不去,就有勞糖兒你了。對了,母后想你想得緊了,這幾日精神又好些,待會你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

我默默看著他胖巍巍的龍體,艱難應下了。

太后的慈安宮在後宮的東南角,有了上次的經歷這次我很順風順水地過了去。也不知我與這塊寶地究竟有何緣分,或者說某人與這塊寶地有何緣分。

一跨朱紅宮門,一熟悉身影懨懨地倚樹而立,表情十分嫌棄地看著腳下嚎啕大哭的一坨。

我定睛一看,那一坨不是旁人,正是我那親親可親的傻弟弟——紀聰。

紀聰一見我來,指著紀琛更是哭得撕心裂肺:「阿姐!!姐夫打我!!!」

我的傻弟弟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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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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