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剛咬下一口肉饅頭的我一邊思考著馬上將要到來的大婚,一邊鼓著滿滿的腮漫不經心地回道:「麻煩,不去了。」

此刻的我理應奄奄一息躺在潛龍邸,被紀琛拉著大搖大擺地逛街市已是冒了天大的風險,再留外邊過夜萬一宮裡有個意外那可就大大地糟糕了。

「不去嗎?」紀琛的聲音似乎有點兒小失落。

我嗯嗯嗯地點頭,繼續埋首於啃饅頭中,片刻后就聽見一個隱約透著一絲氣鼓鼓的聲音陰森森道:「不去也得去。」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剛剛不還好好的嗎,怎麼說傲嬌就傲嬌了呢!我氣憤難當地瞪過去,結果對上的卻是紀琛深斂雙眸,斂下眸光晦暗不清,「紀糖,你曾經答應陪我過新年的。」

「呃……」這種我完全想不起來的承諾能不能當作什麼也發生過啊,然而到底抵不過一個心軟,稀里糊塗地被紀琛拖進了他的六王府里。進六王府時我似乎聽到了被攔在外邊江春恨鐵不成鋼的跺腳聲,唉,也沒必要緊張嘛。紀琛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我不成,退一萬步說哪怕他真是個老虎,一口咬下去也只能咬到一堆老木頭而已。

於是,我放心大膽地踏入了在外界傳聞中神秘莫測的六王府……

夜是深夜,高牆外殘留著鞭炮的火硝味,喧騰的帝都逐漸歸於沉寂之中。走了一晚路的我抱著一懷玩偶已經有些睜不開眼來,任由紀琛牽著沿著沒點幾盞燈籠的走廊兜兜轉轉。方才那一瞬間的落寞似乎只是我的幻覺,他的精神好得簡直可以稱得上亢奮。在風燈飄忽的光影里雙眸熠熠生輝,從我的角度來看亮得有點兒慎人,像是西山縣後山里夜間出沒的野狼。

那時候我不怕野狼,現在自然也是不怕的,我只是好奇這麼大一座王府,從進來到現在幾乎沒見著兩個活人,實在不合常理。我又想起了宮中奴才們閑得蛋疼的嚼舌根:「京里人都知道,六王府可古怪著呢!三更半夜路過外牆能聽見女人哀怨凄厲的嗚咽聲,嚇死人了都!」

走了半天倒是沒聽見什麼女人的哀鳴,只是路過花園裡偶爾見著大片大片陰森矗立的物什,因著夜色朦朧瞧不見廬山真面目,但絕非假山怪石之類。

我這人吧,就是好奇心重,加之困得意識模糊,嘴巴一快:「紀琛,他們都說你在府里養女鬼是不是真的?」

「……」快步行走的紀琛腳步一頓,回頭以一種「你的智商被狗了吃嗎」的眼神鄙夷了我一眼,正當我被他鄙夷得自慚形穢時他突然詭譎一笑,「是啊,養女鬼,還是個艷鬼呢。」

「……」雖然我很想繼續問他是男艷鬼還是女艷鬼呢,但他危險的眼神明顯讓我意識到此時閉嘴方是上上之策。

紀琛的府邸從外邊看著不大,但內里著實深邃莫測,糊糊塗塗轉了近一炷香的時候,他攜我停在一處半月門外,牌匾上書——「飴糖居」。

我似有所悟,眨巴眨巴眼看他。

紀琛面上微紅,咳了聲斜眼睨我:「我愛吃飴糖,不行嗎?」

那一句不行嗎說得太過理直氣壯,讓我想浮想聯翩一下都驀地被梗在喉嚨口,跨進去前我仍不死心對他道:「皇叔,你都啃過我了……」

「閉嘴!」耳尖都紅得透徹的紀琛粗魯地將我一把推了進去,「熱水湯浴已備下,湯是葯湯對你身體有利無害,換洗衣物業已備好,待會我再來找你。」

「那你去哪兒呀?!」趴著門邊的我高聲喊道。

兀自離去的他似乎小小地踉蹌了一下,頭也不回地惱怒回道:「沐浴更衣!」

他也要沐浴更衣?真是個矯情的老男人,我抱著玩偶嘀嘀咕咕進了屋子。

鋪了地龍的屋中熱氣騰騰,混合著桐油的濃濃藥味滿滿充盈其中,我小心地將木偶一個個放好,左看這個喜歡,右看那個也喜歡,摸了好久才戀戀不捨放下入了內室。手腳並用爬進浴桶,剛要躺下眼角忽而瞥到角落裡一道寂然佇立的身影,我一個激靈大叫道:「誰?!」

驚叫之後那人竟是不慌不亂,渾然不動。緊張地對峙了半晌,不禁心生疑竇,再三確認他毫無動靜之後慢慢地靠近過去,趴在桶邊凝目看去。這不看不要緊,一看險些嚇得魂飛魄散,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張似笑非笑的慘白臉龐,修眉、嬌眼、俏鼻及嫣紅微嘟的雙唇……

我以為是幅畫像,大著膽子*走過去時才發現竟是具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木偶。製作者手藝實在巧奪天工,一眼望去幾乎以為是個活生生的大姑娘站在面前。許是想到了自己這具半活不死的身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臉,一顆心驀地放了下來,還好,沒有溫度。

只不過,這張臉,我觀摩再三,越看越是眼熟。看著看著我忍不住抬起手慢慢地順著自己的眉骨一寸寸地往下摸去,冷風吹過,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紀糖,你是洗澡呢還是煮湯呢?這麼久也沒個動靜!」紀琛不滿地敲了敲窗欞。

我倏地拉開了窗戶,已經換了身便服的他微微一愕,我說:「你進來!」

他的視線落到我胡亂掩起的衣襟上,神色不太自然地挪開,嘴上不情願的「這麼大的人洗個澡還要人幫」,手腳卻是半分不含糊地推門而入,特別正人君子道,「我剛打理乾淨,為免弄濕了衣裳,先脫了外衣……」

在看到被我推出來的木偶后他的話戛然而止,我從沒見過他的臉上會有如此驚慌失措的一面,如同瞞著大人的孩子終於被發現自己做錯的事。但頃刻之間那份慌亂被他強自按捺下去,但也徹底坐實了我心中一直懷疑的某件事。

「是你製作我現在這個身體?」

「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

「紀琛,你到底隱瞞了我什麼事?」

「這樣的我,究竟還有多少個??」

拼著最後一點理智,我一口氣說完了所有的話。從離開西山縣到帝都這麼長的日子裡,我從未如此接近崩潰這兩個字。我知道我的死是一個天大的陰謀,也知道這背後必然牽扯到無數錯綜複雜的關聯,只是我沒有想到在我努力找回過去,努力相信這個帶我回到皇宮的男人徹頭徹尾地瞞著我所有的真相。我的彷徨,我的不安,我日日的戰戰兢兢在他眼中是不是只是一個冷眼旁觀的笑話?

紀琛的神情已是徹底地平靜下來,他定定地看著我,「紀糖,你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我搖搖頭,「紀琛,我只想知道真相而已。可能我以前很聰明,慧眼如炬,風行雷厲;但老天很公平,聰明了一世,死過一次的我比較愚鈍,既忘記前塵也無法堪破現狀。我不求你能救我於當前這水深火熱的迷局之中,只求你將前塵過往坦誠相告,不枉我們……」我咽咽乾澀的喉嚨,改掉了到了嘴邊的話,「一場叔侄。」

叔侄二字令他已自然如常的神色微微一變:「糖糖……」

「殿下不必再逼問六王爺,他如果有心告訴你,從開始找到你時就會說出一切。因愛之深,才前瞻後顧舉棋不定。」

木偶后陰影里旋身轉出一個頎長身影,修眉朗目,翩翩如畫,只是神情沉定渾然不似白日里義憤填膺高喊著要為我報仇的熱血少年。

長汀……

一時間大起大落衝撞在我胸膛上,情緒急劇變化間找不到發泄的出口,竟只能木木地坐在方凳之上看著這二人。突然覺著有點滑稽,有點荒唐,於是扯扯嘴角,以示自己還沒有被無情的事實玩弄得徹底懵逼。

紀琛的臉色倏然陰沉得嚇人:「是你將木偶放在這的?」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長汀嘆道,「哪怕失去記憶,殿下依然是那個殿下,我們不說她也會追查下去。如今局勢晦暗不明,隨時風雨將至,與其讓她受有心人的誤導,不如先一步告訴她真相。」

我握住紀琛蓋在我身上的狐裘,冷冷道:「你說得我也未必全信。」

長汀像是早知我的反應,溫和一笑:「信與不信,殿下自有分辨。」

他遞給了我一本薄薄的紙冊,遲疑須臾我伸手接過,接過時紀琛的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不要看,紀糖。」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聲音里竟是有一絲乞求,有一絲哽咽……

「王爺,長痛不如短痛,早晚有此一日。」

紀琛的手最終慢慢放開,卻是落到了我肩上,我沒有避讓,因為此刻的我內心也是複雜而躑躅。

焦慮半晌,我緩緩翻開了那本落有紀琛筆記的書冊,與其說是書冊,不如說是一本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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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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