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古道西風

第六十四章 古道西風

暮靄蒼蒼,西涼大地一片死寂。

甘肅向玉門關的舊道上荒草漫漫,既不聞人聲,也聽不見馬蹄,不僅如此,就連鳥兒也是焉了一般,隨便落在一家檐下便不想動了。

甘肅城內卻還是一般熱鬧,隨著最臟最亂的東大門進去,這城東一條長街是出了名的窮地兒。但是,再窮的人也要喝酒,這街上沿路便是兩排醒目的大酒缸。也因這兩排玩意兒,整條街都是酒香撲鼻,循著味兒望去,便看得見兩排酒缸的中間有一家小店,招牌上蛛網橫布,什麼字都看不清了,只有一旁的青布上刺著兩個潦草大字「酒肆」。

店內裝潢極為簡陋,但是生意卻是好的不得了。

內置兩三張桌子,每張都是滿座,更有一張桌子竟然歪歪斜斜地搭了七八條長凳,一群漢子圍坐一團。

乍一看,正是十幾條好漢敞胸露懷,個個面前都是幾十口大碗疊著,直有敘不盡的豪氣。

再仔細一看,其中多數人竟是齊齊望著一人,彷彿他臉上生出一朵花來了。那名被望著的漢子面不驚人,實在平凡的緊,只見他環視一圈,端起一碗酒送到嘴邊,一飲而盡,緩緩道:「諸位不知道,話說那日宋大人誅殺邪教妖人,哼,那真是奶奶的一個豪情壯志!他獨自一人深入魔窟,搗毀了明王殿,可惜…」

眾人聽的興起,見他欲言又止,不禁急道:「可惜什麼?你快些講啊!」

那人擱下大碗,道:「可惜後面那些兵官卻是不得勁,竟然輸了他半日腳力,等他們趕到時,哼,那伙妖人都跑得一乾二淨了!」

有人驚道:「為何不一路同去?」

那人道:「宋大人如何神勇,一夜趕行近千里,那些尋常官兵如何追的上他!」

眾人覺得他說得也有些道理,齊齊點頭之時,卻有人又問道:「那宋大人上山之後又是如何?」

那人清咳一聲,眾人忙豎起耳朵來聽:「話說宋大人上山後,隻身力戰三百多人,雖說他身懷神功,已然立於不敗之地,但那群妖人人多勢眾,他一時半會也奈何不得。愈戰愈久,若是西北大軍趕到,那伙妖人自知是抵禦不得,心急之下便縱火燒山,乘亂從秘道逃了出去。」

聽他越說越亂,眾人不禁皺眉道:「那為何不追上去?」

那講故事的漢子本是在碼頭干工的漢子,這些全憑那船客們道聽途說,此時見一幫聽眾深究起來,登時覺得心煩意亂,語無倫次道:「那伙妖人...秘道...宋大人當時…」他一拍桌子,道:「宋大人他又不是邀功獻寵之輩,他怕日後落得他人讒言。」

「哼,你又知道了?」

那人大眼怒睜,吱唔道:「此…此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又有人疑道:「那明教後來怎麼樣了?」

那人搓了搓油亮亮的肚皮,道:「聽說明教的妖人逃下山後,便遇到了白蓮教的人,兩方起了衝突,估摸著死的死,散的散吧。」

「你這話又是從何處聽來的?」

那漢子抬頭挺胸,兩眼怒睜,大聲道:「當然是道上朋友們講的!」

眾人瞧他模樣,心中自然明白了五六分,唏噓道:「老吳,這些話怕是你拉號子時聽人講的吧?」

老吳氣定神閑的泯一口酒,又道:「拉號子怎麼的?拉號子也比你們賣餅倒糞的有趣的多。」

眾人嘿嘿一笑,並不與他爭辯。

門外忽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急促中又帶了些蕭索,又聽「吁」的一聲,一匹棗紅大馬停在店口。眾人聞聲注目過來,先見這馬昂首挺胸,神氣非凡,竟有一成年男子般個頭,心神不禁為之一盪。再瞧馬上坐著一人,也是雄偉的身軀,雙目不怒自威,雙肩寬闊,虎背熊腰,一雙大手牽著韁繩,但是臉色卻是蕭索落寞至極,這漢子開口道:「小二,來半斤燒刀子。」

那小二見此人威風凜凜,實在不同凡人,忙諾諾的打了六兩酒給他。那人手掌彷彿是個秤砣,掂量一下,大聲道:「為何重了些,莫不是你這店家摻了些白水?」

那小二聽他發問,七魂已嚇掉了六魂,忙道:「大爺,小的豈敢,豈敢。」

那人狐疑地扭開酒壺,猛灌一口,似是細細品味了一番,道:「不錯,味道倒是醇正,那你為何與我多打了些?」

那小二好不鬱悶,自己本是好意,反倒惹了麻煩,忙道:「小的仰慕大爺雄姿,這點酒是小的自己補貼的。」

那人一怔,然後忽的狂笑起來,摸出幾兩銀子扔給那小二,笑道:「好,這多出來的銀兩也是我補與你的。」

那人話一說話,雙腿使力一夾,策馬揚鞭,濺起一道煙塵。

那小二望著手中的銀兩,剛一抬頭便見那人揚塵遠去,當下搖了搖頭,兀自低語道:「這年頭...怪事真多!」

「哎呦。」他忽然吃痛叫出聲來,忙轉過頭去罵道:「吳老栓,你這廝幹嘛?」

吳老栓剛剛朝他後腦勺來了一個爆栗,當下又伸出手在他腦後胡亂揉了幾下,一臉正色地問道:「那人與你說了什麼?」

那小二疑惑著望著他,遲遲道:「干你這人什麼鳥事?」

吳老栓忽的一抬手,那小二也隨著他的動作向後退了兩步,吳老栓看在眼裡,笑道:「瞧你怕的。」

那小二怒道:「哪個怕你?」

吳老栓咯咯怪笑,指著前方那道漸行漸遠的黑影,道:「你知道那人是誰么?」

那小二別過臉去,笑道:「是誰我倒是不知道,不過我只知道那人長得遠比你這廝帥多了。」他將那紋銀舉得高高的,故意在陽光下炫了炫,又道:「而且身家也比好多了,你莫要編些瞎話來說,嘿嘿,我可不信你的胡亂言語。」

吳老栓板著臉道:「你這是什麼話,我何時講過什麼瞎話?」

那小二似是嚇了大跳,指著吳老栓鼻尖笑罵道:「哎呦,這話你也說的出口?我…我真還沒見過你這樣不要臉的人物。」

吳老栓並不慍怒,望著那已經看不見的黑影,雙眼眯作一條線,徐徐道:「那人我不認得,但他的衣服我卻是見得。」那小二權當他又在大吹法螺,忙悄悄轉身走了,吳老栓卻是沒有察覺,繼續自顧道:「想我這十幾年在碼頭喊號子,也見過不少人物,我這雙慧眼錯不了,那人身上的衣服就是官服,你猜,那是哪地兒的官服?」

他搖頭晃腦地轉身看去,那小二早已進店忙活去了,他眼咕嚕一轉,忽然記起下午還有活兒要干呢,一想到又要賣力氣便覺得渾身先痛了起來,今朝有酒今朝醉,他笑了笑,又折身回去喝酒了。

那馬兒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向那暮色籠罩的荒野,原本輕靈的腳步,已變得十分沉重,每走一步,蹄子都似有千鈞之物。

那人一手拽著韁繩,一手輕輕拍著馬頭,喃喃道:「寶馬兒,你先呆…」

說到「呆」字時,他語聲突然頓住,身子也突然凌空躍起,就在他離開馬背的那一剎那間,只聽一聲悲吟,那馬兒便轟然倒地,背上血流不止。

他凌空翻身,飄然落地,雖沒有受傷,但是眼見愛馬傷勢更是心痛,怒喝道:「是誰?」

「誰」字還未出口,那匹馬又驚嘶一聲,人立而起,馬肚子上箭似的噴出十幾股鮮血。

他眼見愛馬飽受折磨,登時怒不可遏,腰間寶刀出鞘,他彷彿知道對手身在何處,飛矢一般地竄進石洞中。那石洞上附滿了花草,常人不仔細分辨,實難發現這小小山洞。

只見黑光自洞中乍起,竟似與洞口的黑色渾然一體,自暗影中斜飛而出,上下左右,縱橫交錯,直叫他難以抵擋。他此刻招架不住,眼見那黑光就要粘到身上,就在此時,半空中的一切彷彿滯怠了下來,他雙臂一振,將刀尖鋤地,借力落到地上。

他此刻的臉上並沒有絲毫得意,而是一臉驚駭,他知道,剛剛是黑林中那人手下留情,不然自己此刻恐怕已是了個黑毛刺蝟了。不過此時,他還是憤然道:「那不過是一匹馬!」

那黑暗中,傳來極其微弱的聲音:「我不是告訴過你了么,除了你,不準有任何活物進來。」

他似乎並不甘心,又道:「它進來了么?它只是在洞口外面,你連一個畜生都怕?」

那黑暗中的聲音再次響起:「嘿嘿,你既然心疼馬兒,那你為什麼要躲?若是你不棄馬貪生,它又怎麼會死?」

「我...我...」

「嘿嘿,因為你知道,那馬兒再寶貴,也比不得你的性命。」

那聲音沉寂下來之時,他的額上已然密布汗珠,無言以對。

就在雙方都陷入死靜時,那魔音再度響起:「進來。」

他此刻不止是額頭,臉頰,就連背上都是冷汗直滲,將他的飛魚服緊緊地粘在了背上,心中不舒服,身子就更不舒服了。他一手緊握刀柄,兩隻腿隱隱發顫,他悄悄用力一掐虎口,壓住心中恐懼,慢慢邁出步子,向黑暗中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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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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