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長尾鸏鳥形體似鷗,中間一對尾羽比身體還要長,因而得名。
此刻這隻鸏鳥縮在余之歸身後,抖成一團,身上那對長羽蕩然無存,飛羽也缺了好幾根,羽毛凌亂黯淡,一隻翅膀耷拉著,腦瓜頂隱隱沁出紅色血跡,看去好不可憐。
這是一隻黃品靈獸。
余之歸剛才御獸決撒得太猛,丹田空空實在沒力氣了。還好他在馭獸之道浸淫多年,看鸏鳥眼神動作,大概意思能猜出一半。
鸏鳥在求救。
他要是東仙界大能余仙尊,順手救了也沒關係。
現在他是西仙界一個沒根基的小孩子,對方是一位築基期修士。
他連今天住哪裡都要聽從安排,更何況養一隻靈禽。
「你讓開!」錦衣青年指著羅道春鼻子,「把你的傀儡收了,我要好好教訓它!」
「他」「它」聽在耳里都一樣,羅道春心裡一咯噔。
傀儡一接觸,他便知自己武力不是對手,又不能幹看著他欺負自己人,皺眉道:「這位道兄,孩子什麼都沒做,你下手太狠了。」
聽他指責,錦衣青年更怒:「我管你啊,擋著我路不懂讓開,他是個聾子嗎!死了活該!」
「你怎麼這樣說話!」羅道春一向好脾氣,但對方那句「聾子」可戳了心窩,他也怒,「欺負小孩有理是嗎?掌柜的,勞煩叫巡街修士來評評理!」巡街修士便是為了確保坊市穩定而設的,六人一小隊,來回巡邏。
「評理?我還要評理呢!你們和這黑店是一夥的!騙我靈石,還藏了我的鸏鳥!」
有張十七在旁邊不斷轉述,余之歸大概明白了意思,他見雙方對峙不下,掌柜給夥計使眼色,一名夥計已經跑出去,心知這是去搬救兵。
自己人微言輕,然而不能看著對方弄死鸏鳥,也不能看著羅道春一直挺在前面……余之歸正在想辦法,誰知異變陡生!
那錦衣青年一邊跳腳說著話,一邊在袖內掐起手決,儲物袋光華一閃,飛行傀儡出現,空中劃出半圓,繞過羅道春及力士傀儡,直撲鸏鳥!
然而靈獸又怎會察覺不到致命危險?鸏鳥一邊哀叫一邊往余之歸腿底下扎。飛行傀儡的速度極快,毫不客氣追擊——那翅膀鋼筋鐵骨,余之歸挨上一下,小腿必定骨折!
張十七眼疾手快,獵隼直接擋住對方去路。卻聽到「撲通」一聲。
他嚇了一跳,連忙回頭。
原來余之歸看見飛行傀儡沖向自己下盤,不由條件反射往後退,他個子本來就小,鸏鳥慌不擇路,在他腿腳間亂晃,結果一人一鳥跌成了一團。
這一跤摔得著實冤枉。余之歸連忙撩起衣擺看鸏鳥,後者縮著脖子一臉委屈。
張十七控著獵隼,嚴陣以待,他知道對方肯定比他厲害,但他不退。
余之歸則審時度勢,無聲嘆口氣。將鸏鳥托起護在懷裡,並不站起來,就著仰面朝天的姿勢,兩手在身後交互移動,慢慢往門口退去。
此刻「演禽齋」內亂作一團。天上飛的地下走的捉對兒廝殺。掌柜見勢不好,也放出自己的力士傀儡護住貨物。
余之歸趁機退到了門口,手已經摸到門檻,還差一步就能出去。
——他的肩膀忽然被人從後面扶住。
一隻飛行傀儡沖入「演禽齋」,錦衣青年的傀儡明顯慢了下來。
懷裡的鸏鳥驚懼焦躁的情緒,似乎也鎮定下來。
余之歸仰起臉,見到白色的裙擺。
接下來肩頭一松,裙擺飄飄越過他,擋了他的視線。
余之歸稍微鬆了口氣,感到鸏鳥撲騰兩下翅膀,他低頭給鸏鳥檢查傷勢,後者便受了委屈般,咕嚕咕嚕叫。
余之歸摸著它耷拉一邊的翅膀,關節扭了,還好沒斷。他努力安撫鸏鳥,左手按住翅根,右手利落一擰——鸏鳥疼得大叫,連撲帶打,爪蹬喙擊,絨羽撲簌簌掉落,弄得余之歸一頭一臉,好生狼狽。
等張十七把自家主人從鸏鳥絨羽攻擊中解救出來,余之歸咳了兩聲喘勻氣,便見一支三寸高的大肚瓶子遞到了眼前。
拿著瓶子的手白皙修長,甚是好看。
他看向來人,妙齡少女發挽雙鬟,眉眼溫和,氣度沉靜。
她正在說:「……不怪,便當賠罪?」
余之歸歉意笑笑,做了個「稍等」的手勢,看向張十七。
他沒有聽到前半截話,張十七聽得清楚,於是重複:「這位姑娘說,她的同伴心急莽撞,鸏鳥又是畜生不懂事,嚇著了主人實在抱歉,問主人可有哪裡不適,她願醫治。這裡有清音丸一瓶,清肺潤喉,拿來做零食吃味道也不錯,若主人不怪,便當賠罪。」
余之歸轉回頭看向少女,後者目光稍微帶著疑惑。
張十七解釋:「這位姑娘,我家主人失聰。」
那少女輕輕「啊」了一聲,歉意道:「抱歉我並不曉得……」
余之歸笑笑,伸手拿過清音丸,立刻扭開塞子吃了一粒,挑根大指表示味道不錯。
他善意表達得十分明顯,少女也笑笑,明顯鬆了口氣。
羅道春在旁,既然兩邊休戰,他覺得少女還算懂事,自己也鬆了口氣。
少女直起身子望向羅道春,她一進來急著先請錦衣青年停手,聽見咳嗽,又忙著安撫余之歸,還沒來得及向對方搭話。
誰知她看清羅道春相貌后,不由驚訝:「這位……羅師叔?」
「你是……」
「余炩瓏見過羅師叔,我師尊姓姚,諱上清下承。」余炩瓏行禮。
「哦哦哦,你是姚師兄的二徒弟!」羅道春一拍腦袋想起來了,「幾年不見,炩瓏長成大姑娘,我都不敢認啦。」
「羅師叔見笑。」
「我早就不算師門弟子,可當不得『師叔』這一聲尊稱。炩瓏喚我一聲叔叔也就是了。」羅道春趕緊糾正。
他倒不是故意挑理,修真界一向就是這約定俗成的規矩,還俗了還佔著身份地位,不說被修士看不起,就是自己,拿什麼服人?
「師叔一日是師尊的師弟,便永遠是炩瓏的師叔。」余炩瓏正色道,「師尊今晚便到兜化城。炩瓏此刻在此,便是尊師命,過來置辦師叔最愛的山野竹青酒。」她伸出兩根指頭,慢條斯理道,「二十壇。」
這下羅道春可不好意思了,還好他腦子轉得快,趕緊把話題轉過來:「炩瓏,不知這位……」
這邊師叔師侄認親相談甚歡,那邊的錦衣青年,此刻進退兩難,臉上帶著尷尬,上前不是,拂衣而去也不是。
不過一想到自己將來的「終身大計」,咬著牙也要硬上。他整了整衣服,一躬到地:「紫凝宗五百二十七代弟子黑風離見過師叔!剛才多有得罪,師叔有什麼責怪,風離一力承當!」
說完,腰簡直彎成蝦米,停著不動了。
修士主動交代宗門,不外乎兩個目的,其一:示威;其二:套近乎。
紫凝宗可是西仙界第三大宗,紫凝宗弟子走到哪兒腰板都是直的!
然而現在……
羅道春看看彎成蝦米的黑風離,再看看余炩瓏,少女的表情不是惱怒而是……無奈?有點窘迫?有點不忍卒視?
——那隻手微微抬起又放下,是想扶額吧?
察言觀色,作為過來人,羅道春頓時明白過來,黑風離如此主動,絕對不是挑釁,更不是示威說反話,這妥妥的拉關係套近乎啊。
沒聽人家跟著余炩瓏一起叫自己「師叔」么。
至於原因,可不就是眼前這個溫和沉靜的師侄!
他腦子一跑偏,黑風離沒聽到回話,扭著脖子翻著眼睛往上看:「師叔,我能直直腰嗎?」
「哦哦,快起快起。」羅道春趕緊解釋,「你看這,大水沖了龍王廟,差點把鋪子拆了,咱了結此事,換個地方說話?」
「好好好。我理應擺酒賠罪!」黑風離連連點頭,「幾位先行一步,小侄跟這家黑店理論完了自然趕上。」
「幾位客人,小老兒有一言。」掌柜也是精明人,一見兩邊不打了,息事寧人當然好,但這黑風離亂嚷亂叫,傳揚出去對店裡生意終究有影響,於是趕緊過來,先道了謝,又對著明白人訴委屈,「不是小店膽大欺客,長尾鸏鳥原生海濱,運到內陸,鳥羽便是如此。客人不信,盡可去哪家店看看,再不會找到比小店品相更好的鸏鳥了。」
余炩瓏點頭道:「之前師尊便說過,他的鸏鳥直接捕捉自海上,確實有所不同。」
「嘁,算了,再給我找一隻鸏鳥。我回頭來拿。」黑風離急著挽回自己形象,儲物袋一亮,十枚中品靈石排在櫃檯上,「掌柜的這算賠你損失。」
五彩靈石分上中下品,端看成色及靈力,平均兌換是一百兌一,也有七十兌一的,也有百二十兌一的。這十枚中品靈石流光溢彩,五色斑斕,品相十成十的好。
掌柜的粗粗算了筆賬,自己沒賠還賺了,喜出望外:「一定一定!原先那隻鸏鳥……」
說到鸏鳥,眾人齊齊往地上找——沒有。
羅道春心裡有數,一眼看見那傢伙窩在余之歸懷裡,縮著脖子眯著眼好像快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