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余之歸倒在地上,等了半天,沒發現任何動靜。
沒有人或者動物碰他,地面沒有震感,只有空中微微流轉的風。
他暗中打出御獸決,得出的答案令人驚悚。
——這裡沒有野獸,不僅是野獸,蛇蟲鼠蟻也沒一隻!
這事非同小可。
無論在野外,抑或在人家,所謂不見活物,往往只是假象,樹上有蟲,地下有蟻,樑上游蛇,廚中藏鼠,白天看不到,夜晚若不在意也看不到。
然而御獸決一出,目光不及之處,凡有野獸,必生感應。
即便此處有凶獸盤踞,其他飛禽走獸不敢侵入,也不會連只螞蟻都退避三舍。
除非……人力。
要說徹底清場,還得靠驅蟲決驅獸訣等等各種禁制。
這麼想來,此處便不是凡人所居,而是修真者的地盤兒了。
自己闖進哪位修士所在?余之歸心想,這倒是件好事。
畢竟他自出生以來,與外界罕有交流,根本不曉得自己生在哪裡,此是何處,今夕何年。一則他無心理會,二則身邊並無啟蒙書籍,也無懂事知禮之人服侍,整個兒渾渾噩噩過來的。
還好,沒有再渾渾噩噩下去,這才四歲,來得及。
余之歸想著,為避免觸動其他禁制,緩緩調整姿勢,讓自己坐得舒服點。
他過了許久,這才試著張開雙眼。
驚呆。
自己身處一間寬敞而狹窄的石室之中。
說寬敞,因為頭頂穹廬,高有數丈,覆蓋方圓數十丈。
說狹窄,因為這七八丈高,七八十丈方圓的地方,九成堆滿了東西。
甚至他所在之處,也不是想象中的平地,而是一塊巨大的、光滑的、不知何種材質的玉樣石板。石板離地有段距離,並非懸空,而是下方堆滿了東西。
就在身下及四周,天材地寶,五行精金,符匣玉簡,鋼鐵傀儡,乃至看不出形狀猜不出用途的玩意兒等高高堆起,比比皆是。
——如果好友在這裡,見到這麼多材料,怕是要樂瘋了。
余之歸一邊想著,抬頭,低頭,環顧。
四處張望之後顧不上別的,先衝過去摟住不遠處癱軟在地的一條粗長的玉色盲蛇。
盲蛇滾在石板與另一塊高聳的大石之間。還好有這塊石頭擋住,不然可能滾落到不知哪裡去。
余之歸撲上去,抱住盲蛇一摸,手感冰冷光滑,紋理細密,然而頗為熟悉,於是他確定,這正是一直陪著自己的蛇王。
今天才見到蛇王真容,余之歸來不及感慨,忙著查驗蛇王身體。
勘查之下不由心驚——外傷半點也無,然而蛇心處只有微弱的震動,看不見起伏。
無論他怎麼呼喚,怎麼撫摸搬動,蛇王彷彿失去意識,又好像死去一般。
余之歸連最後一招揭蛇鱗都使出來了——這種做法實在不是馭獸師應該有的行為,但他目前也確實沒什麼其他主意,只好簡單粗暴。
雖然他不敢真正把麟拽下,對蛇來說,揭麟那也是極痛的事。
然而蛇王仍然一動不動。
如果余之歸聽得見,便會聽到蛇心處咔噠咔噠的聲音。
余之歸親親蛇王額頭,即使聽不見,他也知道玄級靈獸沒那麼容易死。然而對自己來說,判斷不出靈獸的傷勢,實在有愧於馭獸師之名,也對不住一直以來照顧自己的蛇王。
他抱著蛇王大大的腦袋,回憶之前發生過的事。
蛇王推著他走進一條狹窄通道。
通道震動。
滾落到此。
蛇王失去意識。
蛇王的粗細,不至於被通道卡住,是否通道內有什麼東西令其喪失意識?
——來時的通道呢?
余之歸後知後覺,抬頭仔細打量。
這裡的材料堆里,不乏許多中空管道,有的中間破洞,有的盡頭連接什麼物件,也數樣材料堆積在一處,造就中空……粗略一看,大約有十四五個洞口或縫隙符合。
自己落下時沒受傷害,可知洞口不會太高。
將高處的忽略,便剩下五六個。
這五六個便需一處處排查了,希望自己在攀爬時不會掉下來。
余之歸越發慶幸自己有強身健體的先見之明。
他活動了一下手腳,向上攀登。
——哦,在攀登之前,特地把身上裹著的蛇蛻重新纏裹,以便更好地保護自己的小弟弟。
希望這裡沒有太多禁制,他手邊可沒有用以探查禁制的靈獸。
不過,空氣中沒有血腥味,周圍沒有生物屍骸、或骨骼、或血漬,對方應該不嗜殺。
他至少能保一條小命。
余之歸對於自己性命,可謂珍惜得緊。
隨意洞的禁制非同小可。
然而太清降雲罩的隱匿功夫,亦不可小覷。
經過重重阻隔,終於來至石洞深處。透過洞察秋毫蝠,幾人可見通道內乾淨整潔,藏寶閣物品整齊,熔煉處整理妥當……總之各處都井井有條。
哪位傀儡師忙起來不是昏天黑地,光對著傀儡嘔心瀝血,室內不是材料隨處堆,便是玉簡信手丟,煉廢的傀儡到處都是。
像大長老室內這般規整的,實屬罕見。
「看這光景,是大長老行事風格。」說話的人仙風道骨,正是五百年前的宗主,現任真源峰峰主張蘇安。
李賢點頭,大長老的性子,與許多同門甚至同道都不同。別人喜的是行雲流水,行止由心,不拘小節。大長老則儼然相反,凡事有板有眼。
「也不似有人闖入。」
「不在倉庫,不在傀儡房……不在書房,不在熔煉處……」
唯有靜室。
李賢催促:「二師兄,你這太清降雲罩行得再快些。」
「再快些便毀了。」趙恬不搭理。
李賢只得耐著性子,終於一罩一蝠來到靜室,
石室內,大長老正襟危坐,正在調息。
「果然沒事。」
「這下放心了。」
「是啊是啊……」
眾人懷著「許是大長老有些心得,來不及知會我等也正常」的想法,也便散去。
他們忘記一件事——通過洞察秋毫蝠看到的,只是表面。
且對於十分細小的事物,看起來不過一團模糊。
這間石室頂上綴著明珠,遍布四方,明珠柔和的光線擋住了四處角落的一點微光。
四道微光投向中央大長老打坐處。
光線作用之下,大長老胸膛看去微微起伏,宛若生人。
是的,「宛若生人」。
蒲團上姿容壯偉形貌昳麗的大長老,不過是個傀儡。
而且還是具徒有其形的傀儡。
真正的靜室,在石室的後面。
不僅真正靜室如此,便是真正的庫房等地,亦如此。
洞察秋毫蝠看到的一切雖是真實的,然而也是不真實的。
前者是指這些並非幻象,而是真實存在。
後者是指這些雖然真實存在,但大長老本人不會真正使用。這些房間存在的意義便是空置。
——從進石洞開始,洞察秋毫蝠看到的都是這樣空置的場所。
大長老的思維一向天馬行空,禁制自然也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常理怎可揣測。
西仙界沒人知道。
紫凝宗沒人知道。
唯一可能知道這一切的人,已經檢驗了兩個可能的通道,毫無所獲。
感謝自己是名馭獸師,馴獸也是體力活兒加技術活兒,對於躥高縱矮並不陌生。
余之歸很順利地來到第一個「洞口」,探頭一望便知此路不通。
他在攀爬之前便擬好路線,繼續向左側移動,查看第二個可能的通道。
石室內光線來自於穹頂明珠,以及一些材料的反光,並不十分明亮,恰好保護了他的眼睛,但也限制他的視力,洞里昏暗不足以看清楚。
於是余之歸走得深了些,直到盡頭,摸到疙疙瘩瘩一坨石料。
此路亦不通。
他掉頭返回,準備在洞口歇一歇,再向下一處進發。
然而當他站在洞口,無意中向下張望時,愣住。
阻擋蛇王滾落的那塊高聳大石,內有玄機。
之前他個子矮小,盲人摸象管中窺豹,就知道是塊石壁而已。現在居高臨下,看得清楚,那巨石四周高中間低,由外自內漸漸凹陷。
最中央,有人盤膝而坐!
離他不足兩丈!
余之歸又驚又喜,又有些疑慮。
——此人是誰?是活是死?是入定是入魔?
他不敢打草驚蛇,便仔細觀察。巨石最高處只比他的位置矮了四尺,但卻遠了丈余,自己無論如何也跳不過去。
到是可以試著迂迴……
余之歸思索著,環顧周圍林林總總的材料,開始動手。
——感謝他的好友,教他傀儡術。
余之歸手腳麻利地扒拉出趁手物件,組合,搭建。
思緒飄到好友席長天身上。
東仙界數萬年也沒有一位傀儡師渡劫飛升,雖然余之歸十分不解以好友天資之聰穎,為何不選擇馭獸而是修習傀儡,然而不妨礙他評判,東仙界最好的傀儡師,除了好友,再無別人。
而好友和他共同探討將靈獸與傀儡結合,這樣出人意料的點子,以及層出不窮的手段,當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起初他以為好友失心瘋,走邪門歪道,無端製造殺戮與怪物。差點與之決裂。
好友不擅解釋,便硬拉著他入伙,花了足足十年,給他好好灌輸了何為傀儡,何為將靈獸與傀儡結合。這才打消他疑慮,引起他興趣,兩人拋開修行,埋頭鑽研。
誰知這樣一來,無心插柳柳成蔭,余之歸心境反而大進,順當渡過五九天劫,晉境分神期。
之後若不是遇見姚瞬雨……唉。
情之一字害人匪淺。余之歸閉了閉眼睛,手下不停。
片刻后,一隻架子,搭在巨石邊緣。
余之歸手腳並用,爬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