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75章

猛一把掀開被子，從床上驚坐起來的時候，那西覺得自己完全沉浸到了一個名為茫然的情緒之中。

黑色的漩渦呢？

雨水、冰雹、雪和黑灰絮狀物呢？

崩壞的世界碎片呢？

……納瑟爾和抓着他身體里死氣之核的……雷哲呢？！

前一秒還沉浸在驚恐、難以置信、激動和極端的悲慟之中，后一秒卻在床上醒來，身周遭一片黑暗與靜謐，巨大的落差讓那西整個人都懵了！隔了好半天之後他緊繃的情緒才稍微緩和了一些，腦子裏也終於有富裕空間來思考問題。

他這是在哪兒呢……？

那西從床上摸索著下地，剛起身走沒兩步他就覺得不對勁——視野怎麼變矮了？？

步履一頓，他這才慢一步地察覺到另一件事：這不是他的房間嗎？

他在黑暗大陸……菲爾德家的房間啊！

那西腳跟一轉，快步走到房間一角的穿衣鏡前一站，在摸黑看清楚鏡子裏映照出的自己之後，那西的臉色瞬間就變了——這是、八歲時的自己？！

「這到底是……」那西不可思議地喃喃念著，他赤着腳站在地上，木質地板的涼意從腳底滲透上來，冰涼的感覺傳遍了全身。那西感覺自己如墜冰窟，好半晌他才一個激靈，手撐著穿衣鏡的兩側鏡框，瞪了大眼在腦中開始嘗試呼叫系統。

然而，他理所當然地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這樣的發展讓那西不禁開始懷疑人生——他這是……做了個夢？夢見了自己得到系統、為了保護這個位面而開始驅逐異端們，整整六年直到最後精靈之森中的決戰，都只是荒誕不經的一場夢？

遇見雷哲、和他相愛……也都是一場夢？

那西慢慢地蹲下身，抱住了膝蓋把自己的臉埋了下去。

他所經歷過的那一切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分辨不出來！如果那只是一個夢的話，未免也太……真實了些吧？

可要不是夢，他又怎麼會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八歲這一年？如果不是夢境，根本就沒有任何其它理由來解釋發生在他身上的這一切吧？？？

那西在黑暗中驀地睜眼，他霍地起身，快步走到房間里側，將門一擰，衝到了隔壁房間——他與納瑟爾的房間是鏡像佈置，通過這扇門就能到達他雙生哥哥的房間，如果他回到了八歲這年，那是不是納瑟爾還活着！？

可他很快就失望了，納瑟爾的房間和他房間里一樣一片漆黑，卻比他那邊少了一份人氣。

床是空的。

那西咬着下唇，退回了自己的房間。納瑟爾已經不在了，那……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連鞋都沒顧得上穿，一路小跑到房間門口，剛拉開門就見外面站着一名女僕，看見他穿着睡衣光腳站着的模樣立刻就吃了一驚：「小少爺，你這是怎麼了？？」

那西皺着眉，後退了兩步抬頭看她：「你有什麼事？」

「啊……」那女僕立刻想起了自己的使命，露出了一臉悲戚：「夫人她恐怕撐不過今晚了……」

什麼……？！

那西瞠大了眼睛，二話不說從那女僕的身側靈活地竄了出來，驚得女僕叫了一聲，定定神再看的時候那西已經跑得沒影了。

——露娜會死？她怎麼會死？？！

德里克和露娜的房間和雙胞胎兄弟的房間離得並不遠，那西飛奔而至的時候，房間里的僕從都被德里克遣了個乾淨，只剩下他們兩人在說話，曾經美麗混血精靈一臉病容，連記憶中那一頭燦爛的金髮都變得乾枯失色。

看到小兒子光着腳就跑了過來，德里克第一反應就是皺眉，叱責了他一聲之後，一臉無奈地讓他坐到床沿，自己則喚來了僕人去替那西把鞋子找來。

他慢吞吞地挪上了露娜的床，眼睛一眨不眨。露娜這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樣讓他感到非常彆扭，要知道十幾分鐘以前，他還在和那佔據了露娜身體的異端決戰呢……

眼前的露娜卻是他真正的母親，她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顯得有些勉強的笑容，甚至連說話都有些順不上氣，一句輕一句重：「本來不想讓你看到我的這個樣子的……」她伸手過來，輕輕地搭在了那西的手背上，「我和德里克……虧欠了納瑟爾和你太多，因為、我們的疏忽，你失去了你的同胞哥哥……那西，對不起。是我們沒有保護好他。」

那西輕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的眼神有些迷茫。

眼前的這一幕，在「夢境」裏面可不曾經歷過！露娜根本沒有對他說過這一番話！

那這又是……

那西正愣著，德里克提着他的鞋走了過來，將它放置在那西的腳邊。那西順着德里克的身後看去，剛才在他房門口見到的女僕就在門外，見他看過去便沖着他點了點頭，顯然是她跟在那西身後，帶着他的鞋送了過來。

他輕聲道了謝。

德里克伸手過來在那西的肩上按了按，那西只覺手背上一緊，露娜的手便鬆開了去，憔悴到了極點的精靈輕吁了口氣，留戀卻透著悲傷的眼光在那西身上轉了一圈之後，移到了德里克身上。

「……德里克，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她說着，輕顫着手抬起想要再碰一碰德里克，卻在後者也伸手過來、即將要握上她的手時，頹然一墜——

她斷了氣息。

「露娜……」德里克的手在那西的面前僵了很久，這才又緩緩伸了過去，覆在了露娜的手上。他什麼也沒有再說，只重重地嘆了口氣。

繼大兒子納瑟爾之後，菲爾德家的准繼承人德里克·菲爾德又失去了他的妻子。

幾天後，露娜的葬禮如期舉行。

那西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他一滴眼淚也沒有掉過，他覺得自己的情緒被那個「夢境」中德里克、露娜甚至菲爾德整個家族所對他做過的事影響得厲害，以至於他這幾天一直都在觀察——

觀察露娜有沒有再爬起來的跡象……

然而，直到那西親眼看見她被抬進棺中、封棺下葬，那混血精靈的遺體都沒有任何蘇醒的預兆，他甚至在葬禮結束之後不肯離開。那西的異常舉動似乎被菲爾德家包括德里克在內的所有人認為是打擊過大、悲傷過度所產生，因為德里克對這個小兒子的重視，一時之間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由着他去。

最後陪着他又站了好一會兒的德里克也因為突然有客人來訪而不得不離去，走前囑咐了他好一番讓他注意安全早些回去，未免再次發生悲劇，又留下了護衛遠遠守着。

空蕩蕩的墓園裏就剩下那西一個人。

他一個人在露娜的墓前獃獃地站了很久，直到他不斷質疑着真實與夢境的心在靜謐中慢慢沉澱下來。

如果「夢境」里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話，那麼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是這意思嗎？

災變的源頭正是露娜帶着納瑟爾離開菲爾德家伊始，現在露娜死了，身體沒有被異端再佔據，並且……那西看向了就葬在隔壁的納瑟爾之墓，終於放下了心裏的質疑與迷茫，變得安定了下來。

那西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嘗試着集中精神力將四周空氣中的光元素匯聚到掌心，試了半天也只有微弱的一點光，最後那西只能放棄嘗試，散掉了手上那點微光。八歲的孩子要控制住元素的聚散已經非常不易，更不用說他身在黑暗大陸，本身就受到了暗元素的壓制，施展光明系魔法加倍困難。

夢境中的一切都已經改變了。既然如此，那麼……

改變了這一切的那個人——雷哲呢？

黑暗大陸的霸主魔王殿下並不是菲爾德家的一個小孩子想見就見的，而雷哲也一直都沒有在他面前出現過，那西不由得萌生了不太好的想法。

所有的異端都……不再出現的話，那麼，雷哲是不是也……

他不敢深想。

雷哲不是第一次對他說「乖乖等我回來」這句話，上一次，他讓他等了五年，那……這一次呢？

就算等的時間再久，那西也不會有任何怨言，只是——他真的能等到雷哲……他的那一個雷哲出現嗎？

數月之後。

黑暗大陸每百年舉行一次的魔神祭典在魔神殿舉行，基本上魔王殿下的居所魔神殿也只有在這一百年一次的魔神祭典上才會對外開放，並邀請整個黑暗大陸的子民們參加祭典。

菲爾德家族同樣受到了邀請，那西猶豫了很久，直到被帶進了魔神殿之後，他才決定大著膽子去闖一回魔神殿內殿——要知道雖說魔神殿是對外開放的，但從來不愛在人前現身的魔王殿下一直都會呆在內殿，他只會在祭典開始時出現一次。可那樣的話，離得就太遠了，那西根本不會有機會接觸到魔王殿下。

趁著德里克與其他家族的人談話、一時沒來注意他的當口，那西悄悄地溜出了外殿，他打算從外頭抄小路迂迴潛入內殿。他一路小心翼翼地避開來往的侍從，最終成功闖進了內殿。

內殿之中一片安靜，那西才走了一段就感到很是奇怪——雖說魔王不愛在人前出現，但也不會連服侍的人也不留一個吧？

……難道魔王並不在這裏，他白跑一趟？

那西抿了抿唇，心裏的不確定感越來越深，但他依然倔著性子，怎麼也想要見一面魔王再說！如果說雷哲一定要他等，他一定會乖乖等著，可眼前既然有主動出擊的機會，不管怎麼樣他都要試一試！

繞過了數不清多少條迴廊，那西在空蕩蕩的內殿中越走越深入，終於在跨出建築物，進入一片庭院的時候，看見了他要找的人。

魔王披着長長的披風，站在庭院一側的水池邊。聽到身後的動靜，他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幽深的黑眸中隱隱透著紫芒。

只一眼，就讓那西的腳釘在了原地——魔王看他的眼神里滿是陌生……

下一秒，黑暗大陸的霸主那極強的氣勢撲面壓來：「闖入者，你想找什麼？」

那西定了定神，「我找你。」

魔王既熟悉又陌生的臉上閃過一絲行為，他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到那西的面前，走動之間那長長的黑色披風在草地上拖曳發出輕微的「簌簌」聲：「找我？」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那西，嘴角挑着嘲諷的弧度，「一個小孩子，找我？」

他站得極近，那西只能抬頭看他。

說出這樣的話來……不是他嗎？

那西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嘴唇開開合合數次，最終他搖了搖頭。

「……是我認錯人了。」他囁嚅著道了歉：「對不起。」

魔王垂着眼看他，神色莫測。

那西見他並沒有要責罰自己、也沒有要再說什麼的意思，只能咬了咬牙，又深深地看了魔王的臉一眼之後，斷然轉身。

可他轉過身還沒邁出去一步，就聽身後微小的衣物摩擦聲響起，還沒等他回頭看是怎麼回事，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圈住腰，抱了起來——

那西瞪大了眼：「做、做什麼？！」

「居然會變成這麼小，」那人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竟然還透著幾分哀怨：「我這是又要等多少年啊……」

「……？！」那西渾身一僵，抓着魔王殿下的手就扭頭去看她的臉：「你……你不是……」

「你這小混球，光說兩句話，這麼快就放棄，讓我太傷心了。」雷哲眯了眯眼，忽然湊過來在他脖子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不過看在這次你主動來找我的份上，原諒你了。」

那西的回答是直接踹了身後的人一腳：「你不也是異端嗎？！你怎麼沒有一起消失？？」

雷哲抱着他，埋首在他肩窩裏悶悶笑了幾聲。他沒有回答，那西卻在下一秒聽見了「叮」的一聲，熟悉的電子音在他腦中響起——

【反派逆襲系統歡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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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