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心惶惶

第四章 人心惶惶

中和橋是第八郡的一個重要橋樑,是百年來鵝貢市、芹玉市及平政縣附近各鄉鎮與堤岸往來的陸路交通要道。

一邊是第八郡,一邊是森淋、森芝和平東三角洲。

通過中和橋沿平東河岸往前走,有許多農產品和海產品的貨倉和幾家潮人經營的平織和針織廠。這一代最有名的當屬米鼠醬味油廠,所生產的調料極為暢銷,堪稱供不應求。

再往前是森炭區,以供應炭而聞名。

由於水路運輸方便,很多木商靠水路結筏從上游送木,所以沿河有好多木廠。為提高效率,李家「和興」木廠不僅水運,而且陸運。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兄妹二人赫然發現自家運輸隊的二十幾輛大卡車載滿木材,一直大擺長龍到洗馬橋,把三角洲到中和橋路段堵得水泄不通,木廠前的河岸成了「巨木灘」。

有錢人家燒煤,普通人家燒柴,窮人家做飯只能燒草或樹皮。

「和興」木廠是這一帶最大的木廠,許多以撬樹皮為生的人正在「巨木灘」上忙碌。他們只用勞力,無需本錢,將撬下的樹皮曬乾當柴賣出去便可以餬口。

亂世謀生,誰都不容易。

木廠管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們撬。不過聽說住在附近的居民眼紅爭奪,因為搶撬樹皮而引發的毆打事件頻頻發生。

「王叔,我爸在嗎?」

小丫頭輕車熟路地跑到木廠門口,正指揮卸木頭的管事大吃一驚,急忙迎上來問道:「少爺,小姐,你們怎麼過來的?」

李為民扶了扶太陽鏡,回頭看了一眼撬樹皮的人,若無其事地笑道:「走來的。」

這裏是平川派軍人和軍屬的聚集區,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再加上前段時間剛出過事,王伯心有餘悸,一邊招呼二人進去,一邊埋冤道:「少爺,您出來應該叫上阿成,世道這麼亂,下次出門可不能這樣了。」

「知道,我會注意的。」

「老爺在裏面同吳老闆、錢老闆、張先生喝茶,外面不能離人,你們自己進去。」

「去忙吧,別管我們了。」

李家只販賣木材,不加工木器,更不像沿河的許多木廠一樣造船,院子裏的廠房空蕩蕩的,只有一台大鋸木機。

辦公室在廠房左側,門口停著三輛福特轎車,幾個司機靠在車上抽煙聊天,見二人走進大院連忙掐滅煙頭。

不好好獃在家裏養傷,竟然跑這兒來了。

李冠雲嚇了一跳,考慮到有外人在,他倆又老大不小,只能當着什麼都沒發生一般讓二人給長輩們問好。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被平川軍人抓去的事情幾乎個個都知道,一個中年人放下杯子,一臉關切地問:「為民,傷得重不重,摘下眼鏡讓叔看看。」

吳壽南,不僅是李家世交,而且是真正的同鄉,內地老家在同一個鄉同一個村,只是比李家晚來西貢十幾年。

他出生於書香之家,精通英語、法語。在西貢開辦長源碾米廠,收購稻穀加工白米,銷售到東南亞及港澳。同時兼營大光石油公司,代理德士古和美孚的石油產品,業務發展得很快、做得很大。

在長輩面前不能失了禮數,李為民摘下眼鏡,站到「父親」身邊:「沒什麼大礙,為民不懂事,讓三位叔伯擔心了。」

「沒大礙就好,我們還等著喝你喜酒呢。」

吳壽南微微點了下頭,旋即轉身嘆道:「冠雲兄,虎父無犬子啊!為民這孩子有擔當,要不是他極力把事情扛下來,馬先生要保的就不是一兩個人啦。」

錢老闆深以為然,連連點頭道:「是啊,大難臨頭,能做到這一點實屬不易。有魄力,有擔當,為民前途不可限量。」

李家就這根獨苗,指望他繼承家業、傳宗接代呢,李冠雲可不這麼想,搖頭苦笑道:「說好聽點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說難聽點是涉世未深、不知輕重。古人云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這樣的擔當不要也罷。」

「爸,我錯了。」

「知錯就好,這次就當是一個教訓。」

「是。」

錢老闆在西貢開設「雲興」號,專營百貨,經營範圍涵蓋越南幾個省,平時送貨的大貨車就有六輛。張老闆在花園街71號開設「遠發洋行」,經營百貨、「巴黎之夜」香水、法蘭地名酒等商品,生意做的也不小。

他們聚在一起肯定有什麼事,看着桌上的報紙,李為民意識到應該是在討論時局。

吳壽南留意到他的目光,饒有興趣地問:「為民,你對北邊的戰局怎麼看,你認為我們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不等他開口,吳冠雲便端起杯子道:「他剛從美國回來,他知道什麼。」

張老闆點上根香煙,鄭重其事地說:「冠雲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為民在局外,看得或許比我們清楚。再說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能幹幾年,這些家業終究是要交給他們的。」

「是啊,別理你爸,說說你的看法。」

從美國回來的,不像別人家孩子不是去香港念書,就是去法國深造,他們這麼問未嘗沒有考校一番的意思。李冠雲沒再介面,笑眯眯的看着兒子,想知道他有什麼高見。

想干一番事業離不開華人的支持,眼前這位前全是西堤華人的領軍人物,只有先取得潮州幫的信任,才能爭取廣府幫、客家幫、閩南幫和海南幫。也只有獲得五幫會館的信任和支持,才能進一步爭取民風彪悍、敢打敢殺的儂人、赫蒙族人。

儘管清楚地明白自己沒那個「王八之氣」,不可能光憑一番話就能讓人家願意死心塌地的跟你干,李為民仍沉思了片刻,整了一下思路,抽絲剝繭地分析道:

「奠邊府戰局不容樂觀,快則兩三個月,慢則半年,遲早會被越盟攻下。之所以下這個定論原因有三:一,法軍純屬烏合之眾,外籍軍團人員構成太過複雜,德國人、非洲人、阿爾及利亞人。再加上人員構成同樣複雜的越南、老撾軍人,將不知兵、兵不識將,很難形成合力,或許連指揮都成問題。」

吳壽南沉吟道:「有道理,繼續說。」

「其二,士氣不如越盟。外籍軍團為錢而戰,保大軍隊連錢都很少,而越盟有組織有信念,特別信念,這東西很強大,他們知道為什麼而戰,前仆後繼,不怕犧牲,甚至不惜一切代價,面對這樣的對手,法軍有敗無勝。」

張老闆長嘆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就是這麼敗的。」

李為民深吸了一口氣,接着道:「再就是韓戰結束了,北京可以騰出手來支持越盟。而美國好不容易才從朝鮮脫身,不可能再參戰。更何況越南情況不同於朝鮮,法國在這裏是殖民統治,美國既不願意再跟中國打仗,又要考慮到國際道義,頂多給點援助,出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報紙上都在說美國絕不會坐視不理,他卻有完全不同的看法。錢老闆緊盯着他雙眼,將信將疑地問:「你確定?」

「錢叔叔,小侄絕非無的放矢。七年的戰爭證明,法國無法建立一個比得上越盟的越南政府。我回來前《紐約時報》就引述過一個資深觀察家的評論,認為美國如果採取韓戰式的干預立場,越戰將會被韓戰拉得更長,代價也會更大。」民閑着沒事幹討論國家大事,而是直接關係到身家性命。

吳壽南從李冠雲手中接過香煙,憂心忡忡地說:「奠邊府要是丟了,河內也很難保住。內地和朝鮮的前車之鑒擺在那裏,屆時越盟大軍定然揮師南下,兵敗如山倒,西貢岌岌可危啊!」

李冠雲暗嘆了一口氣,低聲問:「壽南兄,你是說走?」

「要是兵臨城下,難道你不走?」

「走容易,關鍵去哪兒。何況生意全在這兒,走了之後又能做什麼?」

「天無絕人之路,如果早做準備,至少能挽回一些損失,總比留在這裏任人宰割的好。」

……

你一言我一語,全是關於怎麼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見他們對法軍沒任何信心,並且早下定一走了之的決心。

李為民笑了笑,突然道:「爸,吳叔叔,其實我們無需這麼焦急。一是越盟沒這麼快打到西貢。二是美國不願意跟中國開戰,中國剛結束韓戰,百廢待興,同樣不願意再跟美國開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北京會約束越盟,美、蘇、英、法不是要去日內瓦開會嗎,或許時局很快會有轉機。」

「賢侄,你是說會像朝鮮一樣,一南一北,分而治之。」

「有這個可能,並且可能性極大,至少會先分開,像朝鮮剛開始一樣給個時間表,確定幾年後大選,組建聯合政府。當然,想組建聯合政府不是一件容易事,不過能給南方喘息之機,而北方呢,越盟也需要時間來消化勝利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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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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