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83章 李幺的短暫假期（一）

東京，電車上。

擠得彷彿沙丁魚罐頭一般的車廂中，卻格外的安靜，並不嘈雜。

這是因為東京人的性格所致。

幾乎從小時候開始，他們所受到的教育中，「不要給別人添麻煩」這一點就常常被提起。所以別看日本人，特別是東京人彬彬有禮，非常遵守秩序，但其實，剝開一切偽裝之後，他們之所以會這麼做，完全是不願給別人添麻煩而已。而相對的，自己不給別人添麻煩，那麼別人也不能給自己添麻煩，這樣自己所應該享受到的各種權益，也就得到了保證。

某種程度上，這也表現出了這個大都市中，隱藏在禮貌與秩序之下的冷漠。

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長相可愛的女學生俏然而立。讓人奇怪的是，跟上身厚厚的衣服相比，她的下身卻穿了一件薄薄的裙子，潔白的雙腿暴露在外。要知道，現在可是冬天，東京的氣溫已經接近了零度。可是，周圍的人卻對此見怪不怪。因為除了她之外，在這種天氣仍然穿著裙子的女性可不在少數。

難道不冷嗎？剛來日本的外國人看到這樣的景象，一定會非常疑惑。其實這是因為在日本，即使是冬天，學校也會組織學生進行室外活動，所以無論男女，學生的體質都不錯。而日本學校的女子校服大多都是裙裝，並且非常漂亮，就算學校並不強制規定，愛美的女學生也會堅持穿著上學。久而久之，日本的女性也就練就了一身在冬天也能穿裙子的本領。

這，大概也算是只有在東京才能見到的奇景之一吧。只是作為代價，為了抵禦嚴寒的原因，日本女性的腿大多都會變得比較粗壯，多少令人有些遺憾。

「還真是，有夠擠的……」

感受到身後的人因為靠得太近而噴到自己脖子上的灼熱氣息，女學生不禁輕輕皺眉，想要移開。只是此時的車廂里塞滿了通勤的上班族與學生，早已擁擠不堪，被擠得動彈不得的她，只好無奈作罷。

反正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天碰到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就稍微忍一忍吧。女學生心中暗想。

可是，就在她這樣安慰自己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的大腿上多出了一隻手。而且是在大腿內側！

「電車色狼？！」顧不上羞澀，腦海中閃過這個辭彙的女學生臉色大變。

雖然日本的電車色狼可謂是鼎鼎大名，但實際上在生活中，這樣的犯罪者並不常見。這是因為日本社會有感於以前電車色狼的猖獗與危害，現在對他們的容忍度幾乎為零。一旦被抓住，不但在法院的判決中幾乎毫無勝算，而且一經媒體曝光，他們的工作、家庭、乃至於立身於這個社會上的一切一切，都會頃刻間毀於一旦。這樣高昂的犯罪成本確實有著很好的作用，嚇退了不少犯罪者。可是於此同時，這樣幾乎一邊倒的判決卻又催生了另一批犯罪者。

他們就是專門以誣陷別人是電車色狼來騙錢的詐騙集團。

無需任何技術含量，只要抓住一個男人大喊「色狼！」就算完成了一次詐騙。要麼，你自認倒霉，掏錢了事。要麼，你就等著被送到警察局去吧。即使你非常硬氣，到了警察局也不承認自己的「罪行」，並且也沒有任何明確的證據能證明你有罪，但一旦被移交檢察院進行起訴，在大眾普遍同情「被害者」的心理下，被判有罪也是有著極大可能的事情。

所以別說真的犯罪，大多數乘坐電車的男性甚至都不敢過分靠近女性，就是害怕會遇到這樣的詐騙或是引起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只是無論犯罪的代價再大，電車色狼的現象還是無法完全杜絕。畢竟日本人的性格太過於認真和一絲不苟，平時的生活和工作中極其容易積累壓力。而壓力無法得到很好的釋放之下，心理會多多少少地產生一些扭曲。這也是日本各類變態事迹，以及自殺率都一直居高不下的原因。

女學生怎麼都沒有想到，傳說中的電車色狼竟然會真的讓自己給遇到了。

感受到在自己大腿上貪婪游移著的灼熱大手，滿臉通紅的女學生拚命忍住了驚叫地衝動，低聲哀求道：「請、請不要這樣。」

「你說什麼？」耳邊傳來一個充滿油膩感覺的噁心聲音。說話時噴出的氣息打在她的耳朵上，讓她渾身都泛起了雞皮疙瘩。

「我說，請不要這樣！」女學生只好鼓起勇氣，再次小聲說道。

「怎麼樣？是這樣嗎？」那個噁心的聲音輕輕一笑后，竟然變本加厲地將手直接蓋住了女學生的屁股，狠狠地揉捏了起來。

這樣的變故終於讓女學生小聲地驚呼了起來。但她立刻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引起別人的注意。

雖然日本社會憎恨的是電車色狼，對受害者持同情態度。可是在這樣一個保守和傳統的國家，一個女性遭遇到了這樣的事，必定會引起別人的討論。而如果將事情鬧大，甚至上了媒體的話，那麼作為一個被別的男人騷擾過的女人，她以後是否能夠嫁得出去，恐怕都是個問題。並且家裡周圍的鄰居也會對她議論紛紛，不止是她自己，就是她的家人，也將面臨著龐大的壓力。

色狼的運氣無疑非常不錯，女學生就是這樣一個有著傳統觀念的人。為了不給自己的家人添麻煩，也為了不給自己的未來添麻煩，她決定了忍耐。也正是因為看穿了這一點，色狼的膽子才是變得那麼大。

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緊咬著下唇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女學生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即使已經做好了忍耐的準備，可是色狼的侵犯仍然讓她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懼與委屈，口中不禁嗚咽出聲。

她的聲音終於引起了周圍乘客的注意。但，只是淡淡一撇，便又冷漠地移開了目光。

我不給別人添麻煩，別人也別來給我添麻煩。

這，便是他們的信條。

周圍乘客的態度彷彿給了色狼無比的勇氣，下一刻，女學生內褲的一角已被拉開。女學生拚命地掙扎著，可是周圍擁擠的人卻讓她沒有半點可以逃跑的空間。知道自己最為純潔、最為寶貴的密地就要被那隻骯髒的手所玷污，女學生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滴落，在車廂的地板上，摔得粉碎。一如她的心。

然而就在這時，色狼的手卻抽了出去。如同死裡逃生般的慶幸讓女學生渾身酸軟，幾乎無法站立。

「難道是他良心發現了嗎？」不知為何，女學生此刻竟然對那個在最後關頭收手的色狼有點感激了起來。

只是她的這個想法還未結束，一聲如同殺豬般的慘叫就已經響起。

這聲慘叫響起的一瞬間，剛剛還擠得水泄不通的車廂內，頓時出現了一片空地，露出了場中的三個當事人。

一個是已經傻眼，臉上還掛著淚痕的女學生。一個是肥頭大耳，臉上滿是噁心的青春痘，還帶著一副深度眼鏡的男人。還有一個，是穿著牛仔褲與黑色皮衣，臉上帶著奇怪墨鏡，一手插在褲子口袋中，還背著一個背包的青年。

現在，那個奇怪的男青年正一臉不爽地用空著的那隻手抓著胖男人的手。不過就從胖男人的慘叫聲來看，那樣看似輕柔的姿勢絕對稱不上舒服。

雖然像這樣的暴力事件真的很少見到，不過那個正在掉眼淚的女學生以及一臉猥瑣相的胖男人，讓旁邊的乘客很輕易便知道了這多半是一起電車色狼事件。只是相對於冷漠的東京人而言，像那個奇怪的男青年那樣會多管閑事的人，還真的不多。

所以，相對於女學生那個受害者而言，人們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男青年的身上。

不良！這個人絕對是個不良！

這是所有乘客在看見那個男青年時的第一反應。

說起不良少年，也可謂是日本的一大特產。不是因為別的國家沒有不良少年，而是無論哪個國家的不良少年，都不會像日本這般有特色。甚至可以說，雖然同樣掛著不良少年的稱號，但日本的不良少年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族群。

對於日本人而言，提到不良少年的第一印象，恐怕就是飛機頭、木刀、以及摩托車這三樣屬於暴走族的特徵了。有的時候，他們會身著奇怪的花紋襯衫與沙灘褲，還戴著一副茶色墨鏡。還有的時候，他們會穿學校統一發放的正規校服。但更多時候，他們會穿著「特攻服」，上面寫滿了類似「風林火山」、「夜露死苦」、「喧嘩上等」等等自以為很帥氣的辭彙，然後在深夜騎著摩托車咆哮而過。

相信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不良少年，在打扮和行為上，會如日本般如此有特色了。只需要一眼，你就能知道那人是不是不良少年，而且九成九不會弄錯。

可是事實上，除了眼神兇惡一些，脾氣火爆一些，在學校的時候會喜歡欺負人一些，有時候還會用摩托車擾民以外，他們很少會做一些真正大奸大惡的事情。就如同中國一些源遠流長的幫派，比之普通百姓更尊崇禮義廉恥、忠孝仁義一樣，日本的黑幫亦然。與其說是在做壞事，當流氓，他們更多的，是在為了自己心中的道義而活著。

但是，不良少年畢竟是不良少年，他們其中的某些偶發事迹在經過媒體報道之後，還是會讓一般大眾感覺恐怖。更何況是在日本這個保守和傳統的國家，即使是將紋身當做藝術的外國人，如果身上有紋身的話，也會被禁止進入大眾溫泉。理由是，紋身被別的顧客看到后，會引起別人的恐慌。

所以那個奇怪的男青年雖然打扮並不像傳說中的不良少年，但黑皮衣和大墨鏡讓還是讓人感覺他並不是一個好人。並且，他此時一臉桀驁不馴的表情以及絕對算得上暴力的行為，讓那些圍觀的乘客立馬為幾人清出了一片足夠開闊的空地。沒人想離這樣的暴力人士太近，天知道會不會被誤傷。

「嘁，剛來日本就遇到這麼有趣的事情和這麼噁心的人，你說，到底是我的運氣太差呢，還是你的運氣太差呢？」黑衣青年開口了，聲音果然如同眾人所想，狂傲而凶厲。但是，他問話的對象，也就是那個色狼，卻沒有回答。

因為他說的不是日文。

「這傢伙不是日本人？難道是中國人？或者是韓國人？」

「是中國人吧，我稍微懂一些中文。」

「原來是中國人，怪不得這麼野蠻。」

「可惡的中國人，竟敢在日本人的地盤上這麼囂張！」

就如同大多數中國人因為歷史的關係而討厭日本人一樣，大多數日本人也因為媒體明顯帶有偏向性的報道而對中國人懷有成見，乃至毫不掩飾的討厭與歧視。所以當知道眼前這個正在逞凶的黑衣男子是中國人時，團結的日本人甚至忘了那個被教訓的對象是個電車色狼，是一個罪有應得的犯罪者。

可是就在所有人義憤填膺，有幾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都準備衝上來制止這種「暴行」的時候，所有人卻都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嚨一般，忽然集體沉默了下來。

因為他們的耳中，聽到了一連串詭異的聲音。

沉悶、短促、卻又連續不斷。就像是……

就像是，骨頭被捏碎的聲音。

沒錯，就是骨頭被捏碎的聲音。那個聲音，就是從色狼被握住的手上傳來的。而那個色狼，整張臉早已漲成了醬紫色，眼神渙散，只能從口中發出「嗬、嗬」的喘息聲。

面對這麼恐怖的景象，目瞪口呆之後清醒過來的日本人選擇了沉默。當然，這其實不能怪他們。因為無論換做哪個國家的人，在面對這麼恐怖的男人時，也提不起任何與之對抗的勇氣。誰也不行。

「這麼快就不行了？還真是有夠無聊啊。」見那個色狼已經接近昏迷，彷彿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黑衣男子撇了撇嘴，鬆開了手。然後，也不理眾人夾雜著恐懼與敬畏的目光，坦然地站在一旁，等待到站。

可是就連他也沒想到，在那個被他所救的女學生都害怕地站得遠遠的時候，居然有人敢上前與他搭話。所以在看到眼前微笑的中年男子時，即使是他也不禁露出了一絲有些驚訝的表情。

「先生，您的強大讓我無比震撼。但，無論您再怎麼強大，如果沒有一個可以施展的舞台，也是一個可惜的事情。」說著，中年男子從衣服里掏出了一個信封遞給黑衣男子，又道：「這個請您留著，相信您會感興趣的。」

聽不懂日文的黑衣男子原以為遞來的會是傳單一類的東西，沒想到卻是一個信封。對這個時候還敢過來與他答話的中年男子所遞之物也有些好奇，便接了過來。只是這時顯然不是看信的時候，他也就隨手放入了懷中。

也在這時，電車終於到站，再次確認了一下站點無誤，黑衣男子便下了車，身後那個中年男子則站在車內微笑搖手，與他道別。然而門外，聽聞車廂內發生了暴力事件的鐵道警察早已趕到。按理說，在確認了嫌疑人的身份之後，下一步便是逮捕。可是所有的警察卻都如臨大敵般望著那個神色輕鬆的黑衣男子，一動也不敢動。

額上，一滴冷汗流下。

沒有真正面對的人，絕對無法想象，一個人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就能擁有那樣強大的氣勢。

彷彿沒看見警察一般，黑衣男子信步離去。

警察還是沒有阻攔。

畢竟，綿羊怎麼可能攔住猛虎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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