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43章 昆崙山前(一)

43.第43章 昆崙山前(一)

空山寂寥,白雲飛渡。鵝毛般的大雪芬然落下,壓在空蕩的樹枝上,發出「嘎啦」一聲輕響。

這深山之中,本就渺無人煙,更何況此時正是清晨時分,天才剛明,在這樣的雪天里,就是飛禽走獸也甚為少見,靜得讓人生出一種身處世外的感覺。就在此時,遠方陡然響起的一些聲響,回蕩在群山之中,彷彿打破了一幅美麗的畫卷般,小鳥抬頭,靈猴攀盪,整個世界都變得鮮活了起來。

尋聲行去,只見密林外,影影綽綽間出現了一座寺院,一老僧身著緇衣,正拿著一柄掃帚,將前院落下的雪打掃乾淨。那寺院前門之上,破舊的牌匾已經模糊不清,只隱約能認出寫著「靈隱寺」三個大字。

那老僧面貌七八十幾,雙眉低垂,面容肅穆,細細一看,右臂袖管空空蕩蕩,竟是個獨臂。雖缺了一臂,但實木所制的粗大掃帚拿在手中,卻不顯笨重,反而在一壓一掃間,頗有韻律,有種賞心悅目地古怪感覺。

老僧一舉一動中暗合禪意,動作並不迅速,何況天上還在下著大雪,又怎能打掃乾淨。只是他掃雪似乎並不為把雪掃乾淨,對此毫不在意,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之前的動作,直到頭肩都落滿了雪,還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打算。

忽然,遠方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吟道:「棲禪枝畔數花新,飛作琉璃池上塵。谷鳥自啼猿自叫,不能愁得定中人。」那聲音初初聞得似還遠,但就在數息之間,最後一句念出,聲音已在了門外。

這寺廟年久失修,大門早已不知了去向,只是深山之中,甚少有人來訪,而老僧信奉眾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也不介意山中野獸到寺廟中走上一遭,是以一直未曾更換。

慢慢抬起頭來,老僧便看見了立於門外的兩人。一人四十來歲,身著月白道袍,瀟洒寫意,正微笑著看著老僧。而另外一人,則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與道人的從容寫意相比,這少年則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正拍著自己的胸口,同時也有些好奇的左右打量著。

老僧單掌豎於胸前,躬身微笑道:「阿彌陀佛,貴客光臨,貧僧有失遠迎,還望海涵。」至始至終,這老僧面上都如古井不波,毫無驚喜神色,顯然佛法精深,不為外物所動,應了道人詩中之意。

那道人哈哈一笑道:「你小子的武功不怎麼樣,佛學造詣卻是越來越高了。那詩本是寫的春天時節,只是老道才識淺薄,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其他詩句,你可不要見怪。」

將兩人迎進寺中,老僧道:「易前輩謬讚,貧僧不勝惶恐。」

來人正是易天舒與莫離二人。

與餘子謙別過之後,易天舒便帶著莫離一路向西行去,只是易天舒此次回來,是為了過那最後一次新年,而此時離年關還有些時間,所以他也不急,一路上遊山玩水,很是逍遙自在,不知不覺,已過了兩個多月,到了隆冬時節。

這一日,行至此處,忽然想起這山中藏著一家武學大宗,住著一位故人。算算時間,這故人怕也是有三四十年沒見,此時已有七八十歲了,這次要是不來相見,下次再來,此地或許就剩下一間殘破的寺廟了。易天舒心中酸楚,再不遲疑,天剛亮便帶著莫離一路趕了過來。

見老僧要將自己二人引進大殿,易天舒道:「此刻正好賞雪,進去作甚?就坐在外面罷。現在的社會裡,到處都是鋼鐵石牆,像你這處的景緻,反倒是越來越少了。」說話間,感嘆不已。

老僧聽罷向莫離望去,見他雖然一直朝手裡哈著熱氣,面上卻也不懼風雪,不由微笑點頭,將兩人帶到了旁邊的一顆大樹下,心中卻有些好奇。像他們方外之人,修為越是高深,就越不為外物所惑,便是刀劍臨身,也能淡然處之。然而易天舒作為前輩高人,道法自然精深非常,可他的言行中卻時刻帶著強烈的情緒,全然不像修行之人,這究竟是為何?想了一想,方才恍然大悟。這「入微境」,指的便是秋毫入微之意,看待事物中,比之常人,其境界更能多出幾分體悟,所以才會如此感觸良多。

伸出袖子在樹下桌椅上拂了拂,待兩人坐下,老僧便去柴房裡尋了些柴禾,挨著桌邊生起火來。待火生好,老僧又去拿壺燒水,又泡了三杯茶,這才坐下。

茶剛泡好,莫離便迫不及待地拿起吹了吹,喝了一口。等到茶水落入腹中,便覺一股暖意散了出來,將周身寒氣驅走,身子總算暖和了些,忍不住舒爽地呼了口氣。雖然還未入門,但易天舒已經將一些粗淺的練氣法門傳與了他,只是修鍊時間尚短,還未生出氣感,更別說修鍊到那寒暑不侵的地步。

他嘴上不說,心裡卻多少有些抱怨。這易天舒,自己功力高強,就把他給忘得乾乾淨淨了,大雪天竟然坐在室外閑聊,這不得把人凍死?只是他性格倔強,不願示弱,這才強自死撐,跟著坐在了外面。雖然有些抱怨,但想到易天舒這些天對他的好,卻也生不起氣來。他自幼看盡人情冷暖,哪有人對他這麼好過?沒人一腳把他踢出來,罵上一句小雜種,那便是不錯的了。然而易天舒,卻像個長輩一樣,關心著他,愛護著她,還把武功教給他這個還未拜師的「外人」,這是從小便缺乏關愛的他,從未體驗過的事情。這幾天夜裡,他常常會從夢中哭醒,生怕這是一場不切實際的美夢,醒了以後,又會傻乎乎地笑起來,心裡莫名的心安。雖然他還未入門,但他早把自己當做了崑崙的其中一員,因為那個未來的家,已經成了他心底不可或缺的支柱。

這時,卻聽易道長有些感慨地說道:「你們靈隱寺,好歹也曾是武林名門,誰能想到有一天,竟會破落如斯?」

老僧語氣平靜,道:「世事無常,無需介懷。」

「你就不考慮再收幾個弟子?」

「貧僧年紀已大,沒有幾年好活了,何必誤人子弟?況且自王施主那件事後,貧僧也就絕了收徒的念想。」

「你的脾氣真是一點沒改,還是個老頑固。」易天舒笑罵道:「說到王虎,前陣子我遇見他了。沒想到當年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和尚,現在竟然成了極境的高手,可比你這個師父厲害多了。就像你說的一樣,世事無常啊。」

老僧點點頭,道:「王施主常常來看貧僧,他已入極境,貧僧是知道的。只是希望他這一身功夫能用在正處,莫像當年一樣,少造殺孽得好。」

易天舒不禁莞爾,道:「看來你對當年的事情還是無法介懷啊。你雖然對武學沒有興趣,但就以你的武功,那些惡賊又怎麼能傷得了你?還不是因為你迂腐古板,堅持武學不是拿來與人爭鬥的,不肯出手,最後居然被砍下一臂來。若非如此,王虎那小和尚又怎會一怒之下大開殺戒?所以說,有因必有果,你怪罪王虎之前,可有先想過你自己的過錯?再者,那些個惡賊平日里所做之事,哪一件不是十惡不赦的惡事,根本是死有餘辜。依老道看吶,王虎不但沒錯,反而有功。」

老僧想了想,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王施主這一出手,不但收了他們的性命,還斷送了他們向善的可能。若能勸他們幡然悔悟,貧僧別說丟掉一隻手臂,就是粉身碎骨又如何。」

無奈地搖搖頭,易天舒可是很早就領略過老僧的固執了,也不與他爭辯,只問道:「你真的不考慮讓王虎重回門牆嗎?現在你們靈隱寺可就剩你一個人了,等你一死……」易天舒嘆了一口氣:「等你一死,這靈隱寺可就真的煙消雲散了。」

老僧微笑道:「緣起緣滅,自有定數。靈隱寺比之其他門派,能殘留至今,已數難得,何必求之永恆?」

易天舒大笑道:「倒是我著相了,不說那些,不說那些!」

易天舒本就是洒脫之人,這次前來只是為了見見老友,未免將來留下遺憾。此時心愿已了,也不多留,與老僧又隨意聊了幾句后,便帶著莫離飄然而去。

繼續往西,行不幾日,便來到的陝西境內,華山腳下。

易天舒雖穿著古樸,不似現代中人,行走鬧市之間也從不隱藏蹤跡,但有趣的是,民眾對他的衣著毫不驚奇,就好像他本就該如此穿著一般,這也讓莫離好奇不已。只是不管怎麼問,易天舒都笑而不答,只稱若是日後境界到了,自然就會理解,讓莫離好生鬱悶。

這天一大早,易天舒便帶著莫離向華山行去。所幸早幾天前,易天舒便與莫離提起過,所以莫離學了個乖,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這才跟在了易天舒身後。

華山之險,冠絕天下,而此時大雪凝結於道路之上,若是腳底一滑,說不定就得落入萬丈深淵之中,摔得粉身碎骨,又哪有人敢來爬山?只是這反而便宜了易天舒二人,讓他可以施展輕功,帶著莫離幾個跳躍,便消失在了山間。

只片刻,兩人就登到了一峰頂之上,常人需要爬上半天的高峰,易天舒只花了短短几分鐘,便輕鬆登達,這還是怕莫離承受不住,否則可以更快。

被易天舒提著,莫離只覺身下景物飛掠,這景象之前也體驗過一次,只是那次的山勢哪有這般險峻,忍不住叫了出來。然而只叫了兩聲,莫離便覺得眼前一花,景象終於停了下來,定睛一看,竟已到了峰頂,狂風吹襲之下,身體單薄的他有一種站立不穩的感覺,連忙抓住旁邊的易天舒,定住了身形。穩下來以後再一看,此處位於峰頂西北角,身後就是萬仞絕壁,前面遠遠可以看到一個宮殿,殿前有一巨石,形似蓮花,原來此處便是華山西峰,蓮花峰。

站了片刻,不見易天舒有何動作,莫離睜大眼睛,指著那宮殿問道:「前輩,我們不進去嗎?」

易天舒淡淡道:「斯人已去,進去作甚。」

莫離奇道:「不是去那裡,那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易天舒不答,只定定地站在那裡,半晌方才自言自語道:「難入微,入微難。世人只道尋常武者絕難踏入入微境,卻又怎麼知道,入微境何嘗不是一道死關?只差一步,便能以武入道,踏入凡人口中仙人的境界,自此長生不死。然而這最後一步,卻又卡死了多少驚才艷艷之輩?數十年來,我為了勘破入微,尋遍全球,挑戰高手,然而現在看來,卻是收效甚微。若是再給我百來年,說不得真能以武入道,只是、只是時不待我,大限將至啊!」

莫離在一旁呆愣無語,他從沒見過洒脫不羈的易天舒有這樣的表情,心中有些擔心,又有些害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只見易天舒悵然道:「前輩,你只憑一部劍經,便造就了一位絕世高手,用一行字將我堂堂崑崙困了千年,這究竟是何等的修為?晚輩全然無法揣度。前輩風姿卓絕,令晚輩恨不得早生千年,不能一睹前輩風采,委實可嘆。只是強如前輩,又可是勘破了入微境?若是前輩勘破了入微境,又怎會任憑宗門落到這般田地?想必……想必……」說到最後,面色慘然,搖頭無語。

呆立半晌,易天舒忽然笑了起來,道:「連前輩都逃不過那百年黃土,想必晚輩亦是此生無望了。只是晚輩從來不是束手待斃之人,縱使沒幾年好活,晚輩也會儘力去拼一拼,看看能不能到達那個傳說中的境界。」這時的臉上,已沒了頹喪之氣,堅毅無比。說罷,向虛空中一拱手:「如此,便不叨擾了。」隨即攜著莫離跳下身後絕壁,袖袍鼓動,猶如一隻大鳥般,在莫離的尖叫聲中緩緩滑落。

即使是易天舒,面對生死之事,也不免惶惑。這次來華山,便是為了瞻仰前輩,抒發心中抑鬱。此間事了,易天舒再無所求,帶著莫離一路舟車勞頓,幾天之後,終於來到了昆崙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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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紀元: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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