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鹽鐵論

8. 鹽鐵論

雖然知道劉備要娶吳壹的妹妹,但是我死活也不敢相信這個寡婦居然有這樣一份嫁妝。直到劉備將那份嫁妝交到我的手裡,我才終於明白劉備為什麼要娶人家,少不了目瞪口呆。

那日劉備把我叫去了,扔給我一疊厚厚的賬本,說道,「這些又要麻煩書鳳了。」

我看他神采奕奕的樣子,忍不住一邊好奇地翻賬本,一邊隨口問道,「什麼好東西,主公那麼高興?…嗯?這些是蜀中鹽井的營業賬目?」

「這是吳家剛剛送來的,」劉備微笑著說道,「蜀郡,廣漢,汶山三郡所有鹽井從建安十三年至今的總賬目。」

我的下巴直接掉地下了,瞪著劉備半天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我這才結結巴巴地說道,「所,所有鹽井?三郡所有,所有的鹽井?這些都是吳家的?他們送賬本可是將這些鹽井都送給主公了?」

要知道蜀中的鹽鐵名義上官制,但其實都掌握在和劉璋沾親帶故的幾大家族手中。他們是堂而皇之的壟斷商,為了自身的利益牢牢地控制著產量和定價。自從劉備入蜀之後,這些大家族似乎稍微收斂了一些,鹽鐵的價錢也降了不少,但在我看來,還遠遠未達到自然競爭下的最佳狀態。蜀中的鹽官名義上一直是劉璋的弟弟劉瑁,只可惜劉瑁本來就是個不管事的,鹽井一直掌握在他妻子和吳家手中。他去世之後,鹽井自然是歸在吳壹妹妹名下。我早就和荀諶董和二人提過要考慮把鹽鐵經營權放開,但是他們都說蜀中的大家族現在絕對動不得,而且搶人家寡婦的財產也不是我們能做的事情,影響太惡劣。我可惜了很久啊!沒想到如今吳家竟然直接把鹽業送到我們手中?難怪劉備願意娶吳壹的妹妹;有這樣一份嫁妝,誰能不動心!

劉備微笑著點頭,而我只是崇拜地看著他。「主公,我太佩服你了。這麼大一份產業,兵不血刃地就到手了;主公你太厲害了!對了,這些今後是不是歸我管?我早就說過,這市場壟斷太嚴重,產量明顯遠低於產能,咱們還是放手比較好…」

劉備挑眉,說,「書鳳且慢,此事不可紙上談兵。書鳳還是先核對賬目,再挑幾處鹽井親自去一番,琢磨清楚了,再來細議今後當如何運作。」

我本來有一肚子話要說,被他一下子全堵了回去;但仔細一想,確實,劉備說的沒錯,我還是得先讀讀賬本,去鹽井上晃兩圈,搞清楚運作形式再來說話。於是我忙應下了,然後趕回自己屋子裡開始讀賬本。

很快我便發現,吳家的鹽井居然都是租賃承包式的?鹽的定價權全部在吳家,但是產量和有銷路則由各個鹽井自行決定;吳家只從每個鹽井那裡抽銷售額三成的鹽地租。話說,吳家究竟是靠什麼資料定鹽價的?看來這幾大城鎮中的鹽鋪就算不是他們家的資產,也至少也和他們關係密切,所以他們才能及時掌握市場信息,設定最大利潤的鹽價。翻過了賬本,我出府晃了一圈。成都城中一共有三家鹽行,我都跑了一遍。我站在門口看人家做生意,詢問周圍買鹽的人,又和鹽行里的工作人員廢話了半天,旁敲側擊地問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問題。果然不出我所料,這三家鹽鋪都是吳家的生意。我又頂著「鹽井新東家」的名頭去看了一下離成都城最近的兩處鹽井。管鹽井的老闆皆是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聽他們的自我介紹,倒不像和吳家很熟的樣子。我不禁好奇問他們究竟是怎麼拿到管理鹽井這份美差。兩家鹽井的老闆都是吞吞吐吐半天,才告訴我他們是劉瑁還在時,花錢從官府買來的職位。我頓時覺得很無語,但轉念一想,至少現在我可以利用這種租賃承包關係完全放開市場經營?其實也沒什麼多餘的,就放開定價一條足矣,反正產量什麼的本也是各個生產單位自定的了。反正我手頭不缺流動資金,就算市場上真有什麼問題,我也可以進去調節一下。

我自己研究得差不多,就拿著資料找劉備報告。正好龐統法正董和荀諶一群人都在;我本想待他們議完了再來,劉備卻把我叫了進去,說是讓我一旁坐著聽。董和正在說鐵的問題:雖說鐵是官制貨物,但是這兩年來的管理卻是頗為鬆散;鐵官只要每年上繳一個固定數額就行了,其他的事官府一概不管。董和提議,如今應該統一鐵價,恢復官方平準補倉,一來與民牟利,二來還可添府庫收入。法正則是大力反對,說是雖然鐵礦冶金這兩年管得比較松,但是鐵器一直價廉貨足,現在毫無必要讓官府介入其中。我在那裡一邊聽一邊暗自嘀咕,好傢夥,現場版的鹽鐵論啊!雖然多年的經濟學訓練足夠我條件反射地支持法正,但如今我對冶鐵行業一無所知,於是只是乖乖地坐那裡聽他們辯論。法正的口才當真不錯,一直顯得佔上風;不過董和這個人夠倔強,再加上龐統偶爾會幫他說兩句,所以他們來來回回還是辯了大半天,我都快聽煩了。

最後劉備說道,「此事備倒覺得如今不當擅自改動。」他若有所思地轉向我,問道,「書鳳怎麼看?為何一言不發?」

「厄,我同意法先生的說法,」我說,「不過倒也不是為了維持舊法,我一直覺得商品就應該由市場定價。冶鐵行業我固然不熟,但是不管什麼貨品,均是以市定價為最佳。其實我這次來是想說,鹽市也應當效仿鐵市,讓各個鹽井自行定價,才是利民之道。」

我話音剛落,龐統就說道,「當年在夏口,卻是賀小姐一手將鹽運從士族大家手中剝離,歸於官中,又定下准價。」

「荊州面對的鹽市狀況和益州完全不一樣么,」我忙辯道,「荊州本土根本沒有鹽,交州路遠而且情況也不穩定,從豫州那邊進貨也不現實,我們只能找江東。偏偏江東的鹽運使魯大人一手操控;他作為壟斷商,定價權太大了,為了能和他抗衡,我們也只能當壟斷商,定價權也是必然的。但是如今蜀中產鹽,在這種情況下,壟斷定價只會讓產量萎縮。如今只有讓市場定價,產量和價格才會最佳化。」

「壟斷——定價——產量萎縮?書鳳此話何解?」荀諶不解地看著我。

「貨少則價高,貨足則價廉,對不對,」我拚命搜刮辭彙試圖解釋,「所以作為商家來說,當然不會想生產太多貨物,因為多了就價廉了不是么。如今吳家雖然不控制各個鹽井的產量,但是控制價格就是控制產量。定了一斤鹽十八文這個高價,人們就會盡量少吃鹽,少買鹽,於是鹽井就算能產出很多鹽也賣不出去,所以鹽井就會減產。高價低產對吳家這種壟斷商是件好事,因為他們可以賺更多,但是對益州民眾可不是什麼好事。如今我們應該讓各個鹽井自主定價,自主售鹽,應該可以讓鹽井產出更多。當然,不是說我們完全放手,我們還是有些事情都掌控——比如把蜀鹽往荊州和漢中運。如今雖說交州的鹽已經往荊州運了,但是對江東的依賴還是太大了;如果把蜀鹽的市場打開,蜀中的鹽產量應該更會大量增加,這正是我們想要的。」

周圍幾人都是若有所思,然後法正第一個開口,趁熱打鐵地說道,「賀小姐此議可行;鹽鐵同為山海之利,國之根本,自當同制。」

「同制之說備倒是頗為贊同,」劉備點頭道,「既然如此,鐵市當不再變動,鹽市之制就煩書鳳了;只自主定價一項,當不會太過繁瑣,可是?」

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於是我開始四處跑鹽井,鹽鋪,和各大商家的頭子談價。雖說市場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但是真碰上了才知道,什麼東西都是有慣性的,還真不容易扭轉過來。剛開始的半個月鹽價一文錢都沒變,我的談判也處處碰壁。到後來我乾脆決定不管了,讓市場力量先自己調整個三五個月再看情況。

結果後面幾個月鹽價一直上下不停,直到年底才終於漸漸穩定些;當然,這半年當中我已經和蜀郡,廣漢幾個最大的鹽井談好生意,用極好的價錢訂購到每月一百五十石的量通通銷到荊州去,終於徹底擺脫了魯肅的合同。

其實魯肅只不過一個月少收三十萬而已么,不算太多,但我必須得說,我依然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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