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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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書蜷在帳子角落裏,不敢出去,不敢見到除塔古娜之外的任何一個人。外面傳來篝火和燒烤的氣味。她不出去,塔古娜只好把炒熟的乾糧遞進來,給她吃。

兩個女孩子的小帳子旁邊,又搭了一個大帳子,供男人們歇宿。塔古娜畢竟行動不方便,此時正窩在自己的鋪位上,隨身掏出針線盒,給忽蘭補他的袍子。

兩人得脫大難,心中柔情更是激增。杜滸道:「奉兒,咱倆便是死在這冰山之上,也就永不分離的了。」奉書道:「師父,我有句話問你,你可不許騙我。倘若咱們是在陸地上,沒經過這一切危難,倘若我也是這般一心一意要嫁給你,你也仍然要我么?」

「不要再說下去,」他用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我都知道,可能比你說的情況更糟。不過,我本來就是個惡棍!愛上你就是惡棍。」「杜滸,」她低低的喊:「師父,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再度擁抱了她。「我真想揉碎你,」他說,吻着她的耳垂。「把你做成一個一寸高的小人,裝在我的口袋裏。奉兒,我真能擁有你嗎?」

「我告訴你一句話,」奉書輕聲說:「我這一輩子跟定了你,如果真不能達成願望,我還可以死。」

杜滸的手指幾乎陷進奉書的骨頭裏去,他盯住她的眼睛,嚴厲的說:「收回你這句話!告訴我;無論遭遇什麼打擊,你絕不尋死!」「別對我這麼凶,」奉書柔弱的說:「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活着不是比死了更痛苦?」

奉書嘆了口氣,道:「我好為難,師父,我真是沒有法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跟你分開……你……你一個人這麼寂寞孤單,我對你不起。」

杜滸聽她說來柔情深至,心下感動,握住她手,說道:「咱們只分開這一會兒,又有什麼要緊?奉兒,你待我真好,你的恩情我不知怎樣報答才是。」

奉書道:「不是分開一會兒,我覺得會很久很久。師父,我離開了你,你會孤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帶我到雁門關外,咱們便這麼牧牛放羊去。陳國峻的怨仇,再過一年來報不成么?讓我先陪你一年。」

過了良久,只聽杜滸低聲道:「怎麼辦?我得想法出去!」奉書嗯了一聲,聞到他身上男子的氣息,不覺一股喜意,直甜入心中,輕輕往他身邊靠去,驀地左臂與左腿上碰到一件冰涼之物,吃了一驚,伸手摸去,竟是一柄脫鞘的寶劍橫放在兩人之間,忙低聲問道:「這是甚麼?」

杜滸道:「我說了你別見怪。」奉書道:「誰來怪你?」杜滸道:「我無意中闖進你的寢宮,又被逼得同衾合枕,實是為勢所迫,我可不是輕薄無禮之人。」奉書道:「誰怪你了呀!把劍拿開,別割着我。」。。。、。。。。。。。

杜滸道:「我雖以禮自持,可是跟你這樣的美貌姑娘同卧一床,只怕把持不住……」奉書低聲笑道:「因此你用劍隔在中間……傻……傻師父!」兩人生怕被帳外宮女聽見,都把頭鑽在被中悄聲說話。杜滸只覺奉書吹氣如蘭,她幾絲柔發掠在自己臉上,心中一盪,暗暗自警。

突然間衣袖帶風,紅燭幌動,座中躍出一人,身披道袍、手挺長劍,正是全真道士脫歡。他橫劍攔在廳口,大聲道:「文奉書,你欺師滅祖,已是不齒於人,今日再做這等禽獸之事,怎有面目立於天地之間?我但教有一口氣在,斷不容你。」

奉書不願與他在眾人之前糾纏不清,低沉着聲音道:「讓開!」

脫歡大聲道:「大侄子,你過來,你倒說說,那天晚上咱們在終南山上,親眼目睹這兩人赤身露體,幹甚麼來着?」胡小麻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左手高舉。眾人見他小指與無名指削斷了半截,雖不知其中含意,但見他渾身發抖,臉色怪異,料想中間必然大有蹊蹺。

當下舉起木棒打奉書的臉,罵道:『小浪貨,我打破你的臭臉,再挖了你的眼睛,瞧你做不做得成狐狸精!』將手指甲來掐奉書眼珠子,奉書嚇得怕極了,大叫一聲,將她推開,她一交坐倒。這惡婆娘更加怒了,叫來三個大丫頭抓住奉書手腳,拉奉書到廚房裏,按在地下。她將一把火鉗在灶里燒得通紅,喝道:『我在你的臭臉上燒兩個洞,再燒瞎你的眼珠,叫你變成個瞎子醜八怪!』奉書大叫求饒:『太太,我不敢啦,求求你饒了我!』蔣太太舉起火鉗,戳向奉書的眼珠!

奉書出力掙扎,但掙不動,只好閉上眼睛,只覺熱氣逼近,忽聽得啪的一聲,熱氣沒了,有個男人聲音喝道:『惡婆娘,你還有天良嗎?』按住奉書手腳的人鬆了手,奉書忙掙扎著爬起,只見一個身穿青袍的人左手抓住了蔣太太的后領,將她提在半空,右手拿着那把燒紅的火鉗,伸到蔣太太眼前。蔣太太殺豬般的大叫:『救命,救命哪,強盜殺人啦!』蔣家幾個長工拿了木棍鐵叉,搶過來相救,那男子一腳一個,將那幾個長工都踢出廚房,摔在天井之中。蔣太太大叫:『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奉書再也不敢了!』那男子問道:『你以後還敢欺侮這小丫頭嗎?』蔣太太叫道:『再也不敢了,老爺要是不信,過幾天請你過來查看好啦!』那男子冷笑道:『我怎麼有空時時來查看你的家事。我先燒瞎了你兩隻眼睛再說。』蔣太太求道:『老爺,請你將這小丫頭帶了去。我們不要了,送了給老爺,只求老爺饒了我這遭。』那男子左手一松,蔣太太摔在地下。她磕頭道:『多謝老爺饒命,這小丫頭送了給老爺,她賣身錢五十兩銀子,我們也不要了。』那男子從衣囊里摸出一大錠銀子,摔在地下,喝道:『誰要你送!這小姑娘我不救,遲早會給你折磨死。這是一百兩銀子,你去將賣身契拿來!』蔣太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奔向前堂,不久拿了一張白紙文書來,左手還將蔣老爺拉着過來。蔣老爺兩邊臉頰紅腫,想是已給蔣太太打了不少耳光出氣。

奉書跪倒向那男子磕頭,謝他救命之恩。那男子身形瘦削,神色嚴峻,說道:『不用謝了,起來罷,以後就跟着奉書。』奉書又磕了頭,說道:『若華以後一定盡心儘力,服侍老爺。』那男子微笑道:『你不做我丫頭,做我徒弟。』就這樣,奉書跟着師父來到大都,做了他的徒弟。奉書師父是兵部架閣文字杜滸。

這年奉書已十六歲了,身材漸高,已是個俊秀姑娘,非復初入古墓時的孩童模樣,但杜滸和她相處慣了,仍當她孩童看待。奉書對師父越來越是敬重,兩年之間,竟無一事違逆師意。杜滸剛想到要做甚麼,她不等師父開口,早就搶先辦好。但杜滸冷冰冰的性兒仍與往時無異,對她不苟言笑,神色冷漠,似沒半點親人情份。奉書卻也不以為意。杜滸有時撫琴一曲,琴韻也是平和沖淺。奉書便在一旁靜靜聆聽。

兩人記掛趙孟清的傷勢,又想中秋將屆,煙雨樓頭有比武之約,雙鵰與人結仇,也非大事,當即啟程東行。兩人同騎共馳,小紅馬奔行迅速,雙鵰飛空相隨。一路上奉書笑語盈盈,嬉戲歡暢,尤勝往時,雖至午夜,仍是不肯安睡。

杜滸見她疲累,常勸她早些休息,奉書只是不理,有時深夜之中,也抱膝坐在榻上,尋些無關緊要的話頭,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胡扯。

這日從江南西路到了兩浙南路境內,縱馬大奔了一日,已近東海之濱。兩人在客店中歇了,奉書向店家借了一隻菜籃,要到鎮上買菜做飯。杜滸勸道:「你累了一天,將就吃些店裏的飯菜算啦。」

奉書道:「我是做給你吃,難道你不愛吃我做的菜么?」

杜滸道:「那自然愛吃,只是我要你多歇歇,待將養好了,慢慢再做給我吃也不遲。」

奉書道:「待我將養好了,慢慢再做……」臂上挽了菜籃,一隻腳跨在門檻之外,竟自怔住了。

杜滸尚未明白她的心思,輕輕從她臂上除下菜籃,道:「是啊,待咱們找到師父,一起吃你做的好菜。」

奉書呆立了半晌,回來和衣倒在床上,不久似乎是睡著了。

店家開飯出來。杜滸叫她吃飯。奉書一躍而起,笑道:「師父,咱們不吃這個,你跟我來。」

杜滸依言隨她出店,走到鎮上。奉書揀一家白牆黑門的大戶人家,繞到后牆,躍入院中。杜滸不明所以,跟着進去。奉書徑向前廳闖去,只見廳上燈燭輝煌,主人正在請客。奉書大喜,叫道:「妙極!這可找對了人家。」笑嘻嘻的走向前去,喝道:「通通給我滾開。」廳上筵開三席,賓主三十餘人一齊吃了一驚,見她是個美貌少女,個個相顧愕然。奉書順手揪住一個肥胖客人,腳下一勾,摔了他一個筋斗,笑道:「還不讓開?」眾客一轟而起,亂成一團。主人大叫:「來人哪,來人哪!」嘈雜聲中,兩名教頭率領十多名莊客,掄刀使棒,打將入來。奉書笑吟吟地搶上,不兩招已將兩名教頭打倒,奪過一把鋼刀,舞成一團白光,假意向前衝殺。眾莊客發一聲喊,跌跌撞撞,爭先恐後地都逃了出去。

主人見勢頭不對,待要溜走,奉書縱上去一把扯住他鬍子,右手掄刀作勢便砍。那主人慌了手腳,雙膝跪倒,顫聲道:「女……女大王……好……姑娘……你要金銀,立時……馬上取出獻上,只求你饒我一條老命……」奉書笑道:「誰要你金銀?快起來陪我們飲酒。」左手揪着他鬍子提了上來。那主人吃痛,卻是不敢叫喊。

奉書一扯杜滸,兩人居中在主賓的位上坐下。奉書叫道:「大家坐啊,怎麼不坐了?」手一揚,一把明晃晃的鋼刀插在桌上。眾賓客又驚又怕,擠在下首兩張桌邊,無人敢坐到上首的桌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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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家燕子傍誰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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