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千里單騎

第六章 千里單騎

殺手堂,修羅殿。

一個頭扎繃帶的黑衣大漢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面。身子俯貼在地上,想起將要遭受的酷刑忍不住瑟瑟發抖。如果程駿豪當初看清楚此人的臉,便知道此人正是屋瓦上持弓射箭之人。程駿豪一石頭擊中他的面門,卻沒有能夠將他擊斃。當時他倒下屋瓦,暈過去了。事後程駿豪滿腔悲情,沒有想過檢查,讓他僥倖逃脫。這樣他反倒是那批黑衣人中唯一的倖存者。

殿內一片沉靜,一股冰冷肅殺的氣息遍布全殿,跪在地上的大漢更是抖得厲害。好久,終於響起一聲冰冷低沉的聲音響起:「可知道那出手之人什麼來歷?」

大漢暗暗抹了一把冷汗,沉聲回答:「屬下經過多方打聽,了解到那人叫做程駿豪,乃岳州醉仙樓首席廚師,岳州首屈一指的名廚。半年多以前落魄流浪到岳州,和楊通的兒子交情深厚,平常出入楊府頻繁。事情發生之後,屬下向酒樓的夥計詳細打聽了此人的來歷,酒樓夥計也不清楚。此人平素低調,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竟然會武功。屬下收買那日驗屍的仵作,打聽到,這次犧牲的弟兄出了嚴香主外,其它全是死於長槍之下。嚴香主胸骨寸斷,拳頭骨爆裂,似乎是被人以重手法擊斃!」

殿內接著一片沉靜,好久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你且下去,這次的事情其過不在你。你能將那人的來歷打聽清楚,也是功勞一件,下去領賞去吧!」

「謝堂主,屬下告退!」壯漢心中大定,低著頭退出了殿外。殿外冷汗一吹,才發現背後涼颼颼的。原來冷汗早已經浸透的後背。

「堂主,會不會是這廝臨陣脫逃,故意危言聳聽企圖矇混過關?」發話的是一個粗豪的大漢。濃髯布滿下巴,相貌甚是威武。此人正是殺手堂副堂主,江湖上人稱「狂獅」的戰飛揚。

居中高坐的美髯中年人冷哼一聲道:「若是臨戰脫逃,他還敢回來嗎!」剛才的那個陰柔的聲音正是此人發出的。此人長得高瘦筆挺,生得相貌堂堂,偏是長了個鷹鉤鼻,神情陰鷙予人以自私無情的印象。眼神凌厲,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度。此人正是殺手堂堂主,「血手修羅」,厲抗天。

厲抗天下首坐著的一個眉濃鼻高儒衣打扮的中年人,神情凝重的道:「兩個銀牌殺手,十二個銅牌殺手,竟然僅有一個能夠活著回來。此人不可小覷啊!」

「不管他是何方神仙,堂主,讓我去宰了他!」戰飛揚自告奮勇叫道。殺手堂內,他是最好戰的一個。

「不可輕舉妄動!」中年儒生急忙說道,「嚴森的武功雖非絕頂一流,但一身硬功在江湖中也算是小有名氣,而今竟然胸骨寸斷,顯然是被人重手法擊斃,這已然令人驚訝。聽周佟剛才描述,似乎他是以拳換拳中落敗身亡,江湖中能有如此功力者斷不是無名之輩。楊通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楊家將威名顯赫,世代衛國戍邊,在江湖朝野中都有良好的名聲。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斷不會坐視不管。以我們如今的實力,雖然不懼任何敵手,卻也不宜在此時樹敵。好在楊家父子已死,也算是對業主有個交待!」

修羅殿內其他眾人眼睛盯在厲抗天身上,等待厲抗天的決斷。

厲抗天長身而起,站起來來回踱步,斷然道:「先生所言有理,但若不殺此人,我殺手堂如何立威江湖?傳令下去,密切監視此人一切動靜。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輕舉妄動。如我所料不差,此人絕對不會停留在岳州任由我們宰割,江湖上夠膽招惹我們的還沒有幾個。楊通早年和蕭聽雨老匹夫頗有交情,他必定會帶著楊家餘孽投靠名劍山莊。通往洛陽的路程千里迢迢,沿途我們總有出手的機會!」

中年儒生微微點頭,繼續道:「童清風武功雖低,卻是丹清派的長老。如果丹清派追究他的死因,本堂該如何應付?」

厲抗天雙目寒芒閃過,冷冷的道:「本堂沒有找他們的麻煩,他們就該謝天謝地了,若果真不知死活,飛揚你帶人去滅了他!」殺手堂雖然實力不俗,可丹清派畢竟也是八大門派之一,身後更有八大門派支持,殺手堂想殲滅丹清派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此狂言,由他說來竟然有理所當然的氣勢。

修羅殿眾人一個個情緒高漲,戰飛揚更是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因為周佟帶來的壞消息,有些低迷的氣氛,轉眼間高漲起來。

三日後。

楊家的慘案並沒有如程駿豪預料引起軒然大波,也許在這個時代,類似於這樣的慘案實在太多。楊家雖然威名顯赫,但畢竟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楊通雖然為官清廉,卻也已經是辭官賦閑多時。官府自然從黑衣人的屍體上查不出什麼線索,即使查處恐怕也不敢追究下去,很快便以「盜匪襲擊」為辭草草結案了。楊家慘案就此不了了之。

岳州城外,楊家墳地。招魂旛瑟瑟飄揚,遍地紙錢被秋風吹得四處飄散。今日,這兒一下子新增了十八個新墳。

墳地的石碑前,三個人影。

楊心妍雙眼紅腫,身著麻衣孝服,跪在墳前手撫石碑淚流滿面。程駿豪神情哀默,頭扎一條白帶,標槍般的立在楊心妍身後,紋絲不動。那桿「瀝泉」就插在他的身旁。與悲哀的氛圍格格不入的是,程駿豪身邊那個身著鎬素的麗人,玉手緊拽著程駿豪的手臂,純真的臉上見不得絲毫的悲慟,靈動的大眼睛好奇的四處張望著。秋風捲起地上的紙錢,她卻興緻勃勃的伸手去抓。紙錢飛開,她欲追趕,右手卻捨不得放開程駿豪的手臂,試圖勉力的拖著程駿豪的手臂向前,程駿豪的身子卻重若磐石紋絲不動。麗人眼睛一紅,噘著小嘴,委屈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她便是楊文鼎的母親。三日前的楊府慘案中,雖然僥倖未死,腦部卻因為經受了重創而失去了記憶。不止如此,她的智力似乎也退化到兒童的水平。在她一片空白的記憶中,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有的只是對這個世界一切的好奇。

也許是因為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是程駿豪,她對於程駿豪表現得特別的依賴,時時刻刻跟在程駿豪的身邊,一步也不肯離開。即使是對自己的女兒楊心妍,她也表現得警惕和生疏。沒有程駿豪在身邊的時候,楊心妍給她換衣洗臉,她都會驚慌失措,坐立不安。

「妍兒,我們該走了!」程駿豪終於開口了,此前他已經在這兒靜立了一個時辰而一言不發。

楊心妍擦拭著眼淚,慢慢的站起來。滿臉的傷痛看得程駿豪心中揪心一痛。挑起立在那兒拜祭楊文鼎的「瀝泉」,程駿豪緩緩的拆成兩端,放入背後的槍囊中。右手拉起楊心妍的小手,程駿豪毅然轉身朝遠處的馬車走過去。楊心妍腳步蹣跚,一步三回頭,不住的回望著那片埋葬著自己一家的墳地。歷經家破人亡的慘劇,楊心妍似乎在一夜間成長起來了。

馬車是程駿豪特別請人加工的,為防止敵人襲擊在車廂車頂增添了鐵板。車裡面早已經準備好乾糧,三人的換洗衣服。還有程駿豪從楊府兵器庫中帶出的長弓羽箭。駕轅出還擱著一把備用的長槍。

程駿豪扶著楊心妍和楊母上了馬車,自己坐上駕轅的位置上,猶豫片刻,從懷中掏出一隻匕首,輕輕的放入楊心妍手中,語氣沉重道:「這一路不會太平,沿途可能布滿了意圖謀害我們之人。這把匕首,你且放在身邊吧!」

楊心妍緊揣著那把匕首,堅定的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遇到任何情況,你都要護住你母親躲在我身後,萬事由我來應付!不到萬不得已,你切不可使用這把匕首!」程駿豪沉重的囑咐。無論是殺人還是自殺,對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來說,都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歷經那場瘋狂的追殺后,程駿豪深深知悉其中痛苦。

楊心妍遲疑一下,還是說道:「我知道了!」

程駿豪繼續說道:「為了躲避敵人的追殺,我們要改換形跡,你這身孝服得換下來。」

楊心妍神色木然的點點頭,一言不發,看得程駿豪一陣心痛,短短的幾日,那個活潑調皮的小姑娘已經永遠不見了。程駿豪開始懷疑自己,當時將她打醒到底是不是做對了,讓這個十二歲的孩子承擔起家破人亡的痛苦是不是太殘忍了?也許和她母親現在一樣這樣忘記一切,無喜無憂反倒是最好的選擇。

心中雖痛,卻還是不得不繼續說下去:「在外人面前,你和你娘姐妹相稱。我是你的遠房表哥,我叫你妍兒,你稱呼我表哥,你娘叫做……」程駿豪停下來想給楊母擬一個合適的名字。

「我娘本名叫做耿紫柔,這個名字沒有多少人知道!」楊心妍開口道。

程駿豪點點頭,道:「那就這樣!」伸出大手,輕輕的拭去楊心妍臉上的淚痕,溫柔的說道:「妍兒不要再哭了。從今天起你就是大人,現在你母親神志失常,就要靠你來照顧了。」

楊心妍原本息止的眼淚再一次「嘩嘩」的流出,她不停擦拭著嘩嘩的眼淚,使勁不發出嗚咽聲。程駿豪從懷中掏出一條手絹,輕輕的塞到她的手中。

一直在玩耍著手中玩具的耿紫柔忽然抓住程駿豪縮回去的手,巴巴的看著他,道:「我也要!」

程駿豪無奈,低聲哄道:「柔柔聽話,到了前面的市集,給你買好吃的東西!」

「柔柔?是我的名字嗎?」耿紫柔歪著腦袋,高興的說道,「很好的名字哩。我是柔柔,你是妍兒,你是阿俊!我好聰明吧!」

程駿豪心中一酸,強顏歡笑連聲稱讚,哄得她笑逐顏開。轉身揚手揮鞭,馬車緩緩的起動了。

楊府慘案發生后的這三日來,程駿豪寸步不離的守護在她們母女身邊。慘案中喪命眾人的後事也是拜託楊府的鄰居幫忙打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方才有機會仔細思索發生的一切。

楊通乃一介退隱官吏,不大可能和江湖上中人有什麼恩怨。但行兇者確確實實自稱是「殺手堂」。既然是殺手,那就有主使之人。難道是朝廷中的政敵?可楊通已經退隱多年早已經不過問政事,和朝廷中人早已經沒有直接的利害衝突。如果是宿敵,為何至今才報復?程駿豪頭痛欲裂,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有一點卻是非常明確的,以「殺手堂」在江湖上睚眥必報的昭彰惡名,一次折了十幾個殺手,斷然不會沒有反應。如若他們當初是要滅楊家滿門,楊心妍和她母親自然也是他們追殺的目標。要想在「殺手堂」這樣的黑道巨擎覬覦中保護住她們母女兩人,程駿豪自知憑自己的能力完全辦不到。想起楊文鼎臨終時候的囑託,他決定帶她們投靠洛陽的名劍山莊。若名劍山莊果然是名門正派,俠義世家,斷無不收留的理由。

做出決定后,程駿豪做主將楊府中的財貨變賣,全力準備所需要的一切。唯一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三日之中「殺手堂」竟然未有任何動作。儘管如此,程駿豪依然未有絲毫的鬆懈,照計劃開始行程。在籃壇中縱橫不敗的他,深悉暴風雨來臨前總是最平靜的。

馬車緩緩駛去,程駿豪卻沒有發現掩映在草叢中的一個人影悄悄的跟上,身後更有一隻信鴿朝遠處飛去。畢竟是江湖經驗淺薄,如此簡單的被人盯梢,程駿豪竟然絲毫不覺。這似乎也預示了這場旅途危難重重。

一路沿著官道向北進發,沿途不時的向路人確認道路方向。路上縱馬飛馳的行人中不時的有佩劍帶刀之人,看到車轅上的長槍都不禁打量幾眼,眼中垂詢之意十分明顯。到此刻,程駿豪方才意識到,江湖就在自己身邊。

馬車行使半日,傍晚時分來到了一個集市。在一家客棧前停車,他挽著楊心妍和耿紫柔下車投宿。在酒樓待了半年,他對客棧已經不再陌生。要了一間廂房后,便命夥計將飯菜送到房間來。

飯菜送過來后,耿紫柔迫不及待的伸出玉手夾了一根便要往嘴裡送,程駿豪眼疾手快趕緊打下來。耿紫柔秀目一紅,委屈的眼淚掉下來。楊心妍也不解的看著他。

程駿豪柔聲哄勸耿紫柔道:「柔柔聽話,讓阿俊先試試看味道再吃好不好?菜裡面如果有蟲子,柔柔吃了要肚子痛哩!」

楊心妍聞言大為感動,她自然知道,程駿豪怕的不是菜中是否有蟲子,而是擔心是否菜中是否給下了葯,是以自己先償一下。

耿紫柔破涕為笑,道:「阿俊先吃,柔柔后吃。好東西先給阿俊!」雖然是孩子話,程駿豪聽了心中不由一熱。

每盤菜中挾起一點,程駿豪細細的品嘗,連每個人碗里的菜也不放過,小心確認後方才點頭讓她們用餐。他乃是天下第一流的廚師,如果菜中加了什麼料,絕無可能瞞過他的舌頭。

用飯時,楊心妍因為心情低沉,吃了幾口便要離開,程駿豪只是輕輕的按住她的香肩,將飯碗推到她的面前,柔聲勸道:「再吃一點,不吃會餓壞的!」楊心妍雙眼一紅,重新坐下。

耿紫柔吃相委實令人的不敢恭維,程駿豪頻頻矯正,效果卻非常有限。看著她雙頰漲的飽鼓鼓的,他報以苦笑,不時的為她擦拭臉上的菜汁。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動作有多麼的親昵。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心中芸芸的影子,正和這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慢慢從重合起來呢。

用過飯後,程駿豪著二人睡覺后,自己便抱著棉被,靠在門口的椅子和衣閉目。那桿長槍就豎在身旁!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閉目假寐的程駿豪忽然感覺到有人悄悄靠近,身體豹子般的彈起來。倚在一邊的長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落入手中,氣勢暴漲,一股冰涼的殺氣迅速籠罩全身。

「柔柔?」程駿豪看清楚來人,失聲驚叫。立在程駿豪眼前的真是耿紫柔。她只穿著褻衣,小臉煞白,腳下掉著一隻枕頭,顯然剛才給程駿豪嚇住了。

程駿豪的目光落在她無限美好的上身,心中猛然一突,熱血衝上心頭,趕緊將掉在一邊的被子裹在她身上,低聲呵斥道:「你怎麼跑下床來啦?」

耿紫柔巴巴的看著程駿豪,委屈道:「柔柔睡不著!」

程駿豪彎下身子,柔聲勸到:「柔柔聽話,上床以後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耿紫柔鑽進程駿豪懷中,雙手使勁的抱著程駿豪的腰,膩聲道:「柔柔要和阿俊一起睡!」

程駿豪腦中一陣嗡嗡作響,好一會兒方才平靜下來,嘆息一聲,按在耿紫柔後背的右手緩緩的輸入一道真氣,不一會兒耿紫柔緩緩的沉睡過去。

抱起熟睡的耿紫柔,他輕輕的走到床前,將她輕輕的放在床上,順便,替楊心妍小心的掖了一下被子,將她露在外面的小手輕輕的放進被子中。

做完這一切后,程駿豪回到門前,繼續剛才的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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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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