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烏塗鎮
這個小鎮的名字叫烏塗鎮，鎮上一共三百六十口子人，每口子人的名字都在人口簿上記得清清楚楚，一人不多，一人也漏不掉，就是為以後繳稅圖個方便。
烏塗鎮的鎮長是個上了年紀的小老頭，個不高，偏瘦，尖嘴巴。俗人的話就是尖嘴猴腮，一雙眼睛總是閃著陰森的光，讓人看一眼就明了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鎮長姓曹，一家十八口人，七個兒子。因為他身上總是帶著那種商人家才有的膾事勁兒，所以百姓們都不給他叫鎮長，而是叫他曹老爺。就是那種專門欺壓百姓的老爺。
於是第三日，當一身輕裝的蕭雪和洛奈從客棧中走出來準備去河邊草屋中看看迎花狀況時，這個曹老爺就抄著手，哈著腰，揚著笑，恭敬的站立在門口三米開外的地方，一行人擋住了近半的馬路。
他的側旁是六個身著麻布衣的壯年男人，各個皮膚都黑黝黝的，肚子上大腹便便。
只見他們散布在一頂大轎子四周，一見到從客棧出來的蕭雪便張大了嘴吧，死勁兒的喊，彷彿要將嗓子都喊破：「恭迎公主！」
整齊又粗曠的四個字一喊出來，經過的平民百姓無不趕緊扭過頭來瞧，更有甚者還湊了上來圍著客棧門口站，想著瞧瞧這聖朝的公主到底長的是個啥樣子，是不是跟說書的人說的一樣，不僅穿戴好，更是比她們這些平民老百姓長得俊，又白又胖的。
而當看到眼前這個公主時她們卻在心中不免納起悶來，交頭接耳的在底下說開了。
「長得俊是俊，就是太瘦了，臉色也泛白，不是正常的顏色。」
「我看就挺好的。長在宮中的女人就是不一樣，這眉毛，這小嘴，這眼睛，嘖嘖，就是比咱們這裡出來的娃子強。」
「你們看她的手，我眼睛花，你們看那上面是不是戴著什麼東西吶？」
「白花花的，是套著個東西呢。」
「那不是手套嗎，...宮裡的人就是講究，人家戴手套是保護手吶！」
圍過來的百姓將洛奈和蕭雪圍在客棧門口動不了一步，人生噪雜，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皺起了眉頭，目光從黑壓壓的人群中搜索著剛才那個尖嘴猴腮的小老頭的身影。
「這是怎麼回事？」蕭雪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兩步，這種被人當成擺在檯子上令人觀賞的貨品的感覺令她心生不悅。
洛奈一手將她摟入懷中，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是在安撫她的情緒說：「你應該是被人知道身份了。」
「大家都散開，...散開散開！」只見曹老爺一聲吼，剛剛還圍在這裡嘰嘰喳喳品頭論足的人立馬都向後撤了好幾米，卻都留戀著不肯離去。
也是，這些百姓從出生就一直待在這個山坳坳後面的小鎮裡面，平日里三百口子人都見遍了，可哪見過這從聖朝城裡來的人啊。尤其這人還是當朝的公主，錯過了這次不仔細個瞧，那可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再遇到了。
「散開，散開，都該幹嘛幹嘛去！」
「後退，後退！」
那些原本站在抬轎旁的男人們也都開始向外轟人，手中拿著從轎前頭拆下來的木棍嚇唬她們，讓她們後退，再後退，最後驅散她們。
人潮散開，一個面色微紅的小老頭就站在了兩人面前。他拱手彎著身子，一個泛著油光的光禿頭頂就正對兩人面前，他的聲音還帶著喘息，「微臣拜見公主。」
「你是？」蕭雪皺著眉頭問他。
「啊，您看我真是激動了，竟都忘了自我介紹。」，曹老爺又一深弓，將身子彎的更低了，說：「微臣曹興德，是這烏塗鎮的鎮長，在任已有三十一年。公主踏臨小地，作為這裡的鎮卻長沒有早些趕來迎接，還望公主寬恕。」
聽他這話蕭雪才算是反應過來，原來眼前這個小老頭是這裡的鎮長啊。
她緩步走下客棧門口的石台階，走到曹興德身前。她一手低垂隱入袖中，一手隨意的擺置腰際，看了眼前這個弓著腰的小老頭又轉頭望向洛奈。
洛奈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走了下來，站在蕭雪身側對曹興德說，「你先起來吧。」
「是。」
曹興德的身材矮小，站直了腰那光頭又油膩的頭頂也才只到洛奈脖頸處，這讓他不得不仰著頭才能打量到洛奈的面容。
「這位是...」他的聲音有著很濃烈的疑惑。
「這位是鍾副統領。」蕭雪向他介紹。
「呀，看您年紀輕輕的，原來竟還是這聖朝的副統領啊，真是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失敬失敬。」曹興德對著洛奈又是一弓身，急忙拍他的馬屁。
而洛奈見此連眉頭都懶得抬一下，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把這段恭維之詞說完。這種溜須拍馬的小人他最是不喜歡。
「你是怎麼知道我來了這裡，何人告訴的你？」蕭雪以一種及其緩慢的語速問他，每一個字傳入曹興德耳中都十分清晰，竟令他不由得打起了寒顫。
這次出宮蕭雪沒有告訴任何人，而且霓裳也將她身體不適，要閉關靜養的消息傳出去了，應該沒有人會知道她來了這裡才對。
「回公主話，是臣的一個記賬先生說的。臣的記賬先生曾是宮中尚宮局的司簿，兩年前被牆上倒下來的梯子砸折了腿就退下來到臣這兒了。他曾在宮中見過公主的仙容，昨夜他告訴了微臣，這不臣今早兒個就急忙來接您了。」
昨夜？蕭雪在腦中回想昨夜自己去了哪裡。而這一想便令蕭雪不禁臉上染上一層紅暈，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心中瀰漫開來。
原來昨夜在為迎花請了郎中后他們就離開了那裡，兩人一路沿著河道邊走，不知不覺中就到了一顆掛滿了各色彩燈的老樹旁。
那老樹旁圍滿了年輕男女，有的人正仰頭望著那剛剛掛上去的彩燈，雙手合十虔誠的祈禱著。有的人則認真的趴在地上於彩燈上寫著什麼，嘴角都咧開了花。不遠處就是幾個賣彩燈的小攤位，攤主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婆婆，她們當時正抄著手嘮著嗑。
她本是不喜歡這種遊戲的，認為它既是無趣又顯幼稚，更是沒有一點意義。
而就是這樣一個沒有意義的事，她昨晚竟然從一個老婆婆手中買了一盞深綠色的燈籠，並強迫洛奈陪著自己在上面寫字，然後掛到樹上。
她想自己應該是被邪靈附身了吧，否則自己可不會做出那麼反常又矯情的舉動。
他當時的表情就算過了一晚還留在她腦海中，只要輕輕一想便會浮現出來，不斷擴大成型。
疑惑，猶豫，不解，沉思，還有最後那邪魅上揚的眉頭和意味深長的長嘆，總是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難道當時那個記賬的也在那兒？他的眼睛那麼好使能在那麼多年輕男女中發現自己？蕭雪忍不住心生惡寒。
而這邊曹興德見蕭雪沒反應，略一停頓，搓了搓冰冷的手又接著說：「公主您千金之軀，要您住在這簡陋的客棧那是萬萬使不得的。還望公主和鍾副統領能隨著微臣回府中歇腳，容微臣盡些地主之誼。只是這轎子只備了一頂，恐怕是要讓鍾副統領...」
不待他將接下來的話說完，蕭雪便冷聲打斷了他的話，「曹鎮長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只是我們此次出行本就不望任何人知道，也就不去你府上打擾了，還望你不要將見到過我們的事張揚出去。」
「這...」曹興德顯然是沒想到她會來這一出，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不過，我倒還有一事要問你。」蕭雪抿了抿嘴，似是有些難以啟齒。
曹興德聽此急忙應和，頭點的跟撥浪鼓似的，忙不迭的說，「公主請講，只要是微臣做得到的，必將全力以赴為您辦到，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見他這認真的表情，蕭雪略微一笑示意他不必太緊張，然後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不知道你那裡還缺不缺記賬的先生了，我這裡正好有一個人推薦給你。」
「有，當然有！」曹興德乾笑兩聲，一拍大腿說的可叫暢快，「我正覺得那個瘸子不頂嗆呢，也一直尋摸不到合適的人，公主能給推薦一個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嘴上雖是這麼說著，可他的心裡可叫了苦嘍。
再來一個記賬的先生？他的府宅又比不得那些城裡的深宅大院，哪有那麼多帳要記。這個才三百口子人的小鎮上一年能收上來的糧食也就那麼一點，還要上交朝廷一大部分，自己換錢花著都不夠呢，哪有多餘的錢再養一個閑人？
可這話他也只能打碎了往肚子里吞了，公主想要推薦的人他豈敢不收？不行就將現在這個辭了便是，他想，反正也是個瘸子。
「敢問公主那人是何許人也，現在又在哪裡？」
「自是不會被你現在這個先生比了下去的人，這我擔保。今日我便將他帶到你府上，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蕭雪轉眼看到洛奈投過來的眼神，會意的朝他點了點頭又說，「你先回府中等著吧。」
曹興德本想開口問她是否知道到自己府上的路，要不要隨著自己到府上坐坐，熟悉一下路。可一見她都邁開步子走了，一咂嘴，也就什麼都不說了。
望著那兩個沒入人群的身影，曹老爺眼睛閃著滲人的光，背手勾著後背，很久才說：「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