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不可說(完)

62.不可說(完)

皇甫楠覺得自己陷在一片蒼茫的白霧當中,眼前什麼也看不到,在她前方有一個背影,她本能地想要追上去,可是那個人卻越走越快,越走越遠。她心裏一急,忍不住喊:「等一下。」

前方的人腳步一頓,並沒有回頭,接着不為所動地往前走。

皇甫楠見狀,心裏一陣驚慌,眼淚毫無預警地流下來,大聲質問:「為什麼不等我?」

那個人沒有回頭,背影消失在蒼茫白霧中,只留下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因為你任性妄為,從不顧及別人的心情,所以不值得讓我等。」

皇甫楠醒了過來,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半晌,才回過神來。深夜的陳州安靜極了,月光從窗戶灑了進來,於是屋子裏有了一點微弱的光,皇甫楠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腦袋空蕩蕩的不知道有什麼可想,但卻已經沒有了睡意。

她坐了起來,陳州府的命案已經解決。兇手李涯在一對兒女去世后得了妄想症,根據劉玉嬋的描述,那些被李涯抓走的女人,一開始全部被帶到陳州東南面山上的木屋裏,李涯就是在裏面對那些女人進行施虐,讓她們自摑嘴巴,是因為恨她們口無遮攔,所以逼着她們承認自己的過錯,在她們承認了過錯之後,李涯開始逼着她們向小虎子承認過錯,真正的小虎子早已死去,如今李涯口中的小虎子,是他妄想出來的。

「大人,他是個瘋子!他身邊分明什麼都沒有,可他表現得好似真的有一個小虎子,他甚至要我對着沒有任何東西的方向跪下磕頭,如果我不按照他所說的去做,他就對我拳打腳踢,那個瘋子,他就這樣折磨我,等他認為可以的時候,他便將我帶到那墳地里,若不是你們及時趕來,我恐怕已經——」

劉玉嬋沒有再往下說,一把鼻涕一把淚,模樣十分凄慘。

皇甫楠想起白天的事情,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源於李涯的想像。

當初李涯見到自己的兒子被掩埋在雪地中時,心中的感覺是怎樣的?

小虎子那麼小,他在大雪中迷路了,那時候他害怕嗎?他找不到回家的路,那麼餓那麼冷,為什麼沒有人去救他?他只是淘氣了一點,身為父母從未嫌棄過他,而那些總是喜歡用言語找存在感的婦女,為什麼要那樣恐嚇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孩兒?

一對兒女的去世,讓李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又鑽進牛角尖里出不來,所以病情就越發嚴重,最終無法控制。

皇甫楠捧了杯熱茶走出房間,她坐在院子中的涼亭里,想起剛才的那個夢。

夢的解析有很多種,人們最喜歡說的,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中的那個背影,穿着寶藍色的長衫,她知道那個背影是誰,也知道自己看着那個頭也不回的背影為什麼心中會難過。

可是她甚至都還沒開始擁有,為什麼已經開始害怕失去?

在皇甫楠的房門有動靜的時候,展昭便已經醒來,習武之人,警惕性極高,稍有異樣的聲響就能醒來,這幾乎是一種本能。他皺了皺眉,起來,透過窗戶看出去,卻見皇甫楠手裏捧著一杯熱茶坐在涼亭里。

她的頭髮沒有像白天那樣高高地束起來,身上披着一件披風,長長的頭髮順着肩膀蜿蜒而下,螓首低垂,顯得安靜而孤獨。

展昭感覺自己的心裏微顫了下,眸中帶着微微心疼。他心中暗嘆一聲,走出去,放輕了聲音:「案子破了,應該能安心睡個好覺才是,你大半夜的怎麼跑出來了?」

正在出神的皇甫楠被展昭嚇了一跳,見到是他,隨即放鬆下來。

展昭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有些無奈地再次問她:「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兒發什麼呆呢?」

皇甫楠抬眼看向他,輕聲反問:「那你呢?你怎麼也不去睡覺跑出來?」

展昭無語,我這不是看你跑出來了嗎?我這不是因為關心你在意你,所以特地來陪你嗎?然而不管展大人心裏有多少話,他覺得都不適合在這個時候這樣貿然地說出來,於是千言萬語,最後就變成一句話:「因為沒有睡意。」

皇甫楠笑了笑,再度低頭。

兩人之間安靜得有些詭異。

展昭一隻手擱在欄桿上,姿態有些慵懶,他的目光不著痕迹地落在皇甫楠身上。展昭一直以為自己是有耐性的,可是就在今天,皇甫楠拉着方戒一意孤行的時候,他驚然發現原來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樣無條件的包容和耐心。原來他不是聖人,因此無法隱忍,面對皇甫楠,他心中會焦慮會失控,會有想要狠狠揍她一頓但又萬分捨不得的矛盾心情。

「你今天,是在生氣嗎?」皇甫楠忽然打破沉默。

展昭一愣,「嗯?」

皇甫楠抬頭,那雙清潤的眸子望向他,「今兒在山上的時候,我沒有聽你的,是不是讓你生氣了?」

展昭聞言,有些啼笑皆非,他心中確實有生氣有失望,可卻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後背靠在欄桿上,眼睛鎖在皇甫楠的臉上,不放過她的每一絲神色變化,「你覺得我是為什麼生氣了?」

皇甫楠:「因為我沒有聽你的安排,這會讓你在別人面前很難做。如果人人都像我這樣不服從安排,大家會很難配合。」

展昭笑了笑,語氣有些古怪地問她:「如果我真的在生氣,你覺得會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嗎?」

皇甫楠愣了下,抬頭迎著展昭的視線,然後就無法移開了。

她想起自己剛到開封府的時候,那是小七的案子,當時她覺得展昭讓她看不清深淺,於是本能地覺得他具有威脅性。可是後來相處下來,她又覺得展昭為人沉穩顧大局,對開封府的眾人十分信任,與他搭檔,他會是那種毫不猶豫地將後背交給你的人。於是,開始心中那種本能的威脅感逐漸淡去,可是如今對上他那雙如同被墨渲染了一般的眼睛,心中那種危險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展昭看着近在眼前的皇甫楠,覺得自己實在無法退一步。好不容易才遇上的一個人,怎麼能退一步呢?

「皇甫,其實——」

皇甫楠卻搶先他一步,「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們,其實當初收養我的人,他並不是雲遊四海的老爺爺,他並不老,他年紀與我義兄差不多,只是我喊他義父。」

展昭挑了挑眉,「我知道他不老。」

展昭的話讓皇甫楠有些驚訝,她眨了眨眼,隨即將捧在手中的茶杯放在身旁,睫毛低垂,「我小時候被父母拋棄,是他收留了我。他是個很棒的人,雖然對我很嚴厲,但很疼我,許多我父母從沒給過我的東西,他都給了,後來有一次我與他一起辦事,我不小心被人暗算,他為了救我重傷不愈。」

長長的睫毛在她眼下形成了一道陰影,她的聲音很平靜,可展昭卻覺得她很難過。他擱在欄桿的手動了動,想要伸過去拍拍她的肩膀,但最終還是按捺下來,沒有伸出去。

皇甫楠說:「我從前的時候想,我被父母拋棄,然後被本是陌生人的他收留,經歷了那麼多磕磕碰碰,後來終於可以融洽相處,真是件幸運的事情。可後來,我會想,這並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展昭:「是幸運還是不幸,都不是你能決定的。」

皇甫楠終於抬頭,看向他的眼裏帶着幾分淡淡的笑意,但又夾雜着些許感傷。

展昭只是看着她,沒有說話。

皇甫楠說:「我很少提起他,是因為我不願意想起過去的那些事情。可是我最近經常會想起他,我也在想,我有沒有成為他曾經所期望我能變成的那種人。」

展昭意味深長地望了皇甫楠一眼,說道:「人只應該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模樣,而並非是為了他人。」

皇甫楠聞言,輕笑着點頭,「你比我想得明白。」

展昭沒有再說話,他對皇甫楠的過去,並非是不好奇。但直覺告訴他,皇甫楠的過去並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的明白的,而她本人對過去雖然有懷念有眷戀,但卻無意將那些懷念眷戀與人分享。他嫉妒那個叫皇甫靖的男人,不論皇甫楠對他的感情曾經是怎麼樣的,可他從過去到現在,都在皇甫楠心中有着別人不可替代的位置。

雖然皇甫靖的存在讓展昭感覺到嫉妒,但心中也感激他,因為有皇甫靖,才有如今讓他心動的皇甫楠。他無法在皇甫楠的過去佔一席之地,所以不會吃那種乾醋,因為他想要的,是皇甫楠的如今和以後。

皇甫楠想了想,又說:「其實最近我也會想到你。」

原本還十分淡定的展昭聽話皇甫楠的話,差點蹦了起來,然而不管什麼時候,展護衛都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雖然皇甫楠的話有讓他心跳加速,但他表面上依然十分鎮定。

皇甫楠的視線與他的對視着,笑容情淺,「我想,無論在任何時候,我都願意將我的後背交給你。」

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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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護衛,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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