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生
胡十九大驚，隨即迅速推開白凌，跳到水鏡旁。水鏡，又回復到平靜無波，只倒映出一隻紅色的小狐。
「哥！」
「別看了。」白凌不忍看到胡十九這般模樣，輕輕上前就要抱她離去。
「哥……」
白凌微微一怔，他從未見過胡十九這般模樣，明亮的眼睛中，慢慢的，蓄滿了淚水，有委屈，更多的是不甘。
他輕嘆了一口氣：「過來。」
胡十九端坐在水鏡旁，脖子執拗的轉向水鏡。
「你坐在那裏，我如何施術？」白凌輕輕抱起胡十九，長袖輕拂。
他不願讓胡十九有太多人間的回憶，因此水鏡上的畫面，也直接轉到了胡十九昏厥的那一刻。
胡十九瑟瑟發抖，她清楚的看到，在自己昏厥的那一刻，紅蓼快速閃身離去，而房中不斷呼喚着她的青雀，卻突然被兩個陌生的婆子捂著嘴拖了出去，不多時，水鏡里傳出一聲慘呼。
狐君白凌感到懷中胡十九的恐懼，他輕輕的遮住了胡十九的眼睛，意欲將水鏡靜止。
胡十九卻死死抓住了他的手，「我要看，」她的牙齒咯咯作響，「我要看！」她要牢牢記住，是誰害死了青雀，是誰滅了韓府滿門，她要，報仇！
白凌輕輕拍著胡十九的脊背，他知道胡十九一時間無法接受這麼多的事情。
這個婢女，他曾在水鏡里看到過，雖然看似平庸，卻對胡十九一片忠心，也是胡十九在人間唯一的玩伴。
白凌突然感到懷中的胡十九渾身一僵，接着她的整個身子都向前傾，就是那兩個婆子！
胡十九看到水鏡里自己的臉龐被一層又一層的桑皮紙覆蓋，恐懼，壓抑像一隻鬼爪牢牢抓住胡十九的心臟，「不怕。」白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又用寬大的袖擺將胡十九籠的更加密不透風。
白凌溫暖的懷抱讓胡十九那種窒息的感覺慢慢淡去，「哥！就是她們！」
惑與從來沒有看到狐君這副模樣，白凌原本的金色的眸子在這一刻漸漸散發出紅色的光芒，就像是一層血氣瀰漫在他的眼睛。一種強大的壓力讓惑與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整個狐殿，乃至狐山的萬般生靈都忽然鴉雀無聲，只聽得狂風大作，雷鳴陣陣，更有巨大山石的翻滾聲和瀑布突然湍急的咆哮。
狐君一怒，天地失色。
當日水鏡突生異象，待到白凌趕去胡十九身邊之時，整個韓府已是一片火海，而昏迷的胡十九，她的臉上並沒有那層層的桑皮紙與詭異的硃砂咒。
「究竟是誰？能夠感應到自己？而在一瞬間將整個韓府變成火海？」白凌緊緊抱住懷裏的胡十九，如果自己晚到一步……
沒有如果，他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哥，」胡十九輕聲呢喃。
狐山霎時風停，雨住。
「十九，放心。」狐君白凌看着胡十九的眼睛說道。
胡十九將小小的頭顱靠在白凌的胸膛上，「哥，我知道，可是我不想就這樣……」
「他們會付出代價。」白凌語速緩慢，卻是一字一頓的說道。
白凌覺得懷中的小東西又動了動，他低下頭，正好看到胡十九用蓬鬆的尾巴將自己圈起來，「哥，我不想，就這樣回到狐殿。」
「哦？」白凌有些意外，他微微一笑道：「那這次你又想出什麼花樣？」
「我……」胡十九的尾巴還是沒有放下，看不清楚此時她在打什麼注意。
而剛剛震懾在狐君之怒下的惑與顫顫巍巍的慢慢爬起，這個世界，狐君恐怕只會為了十九小姐如此動怒，也只有十九小姐，才能讓狐君一瞬間又如此和顏悅色吧。
正在惑與猶豫是否日後這兄妹倆獨處的時候，自己應該離遠一些，以免被無辜重傷之時，胡十九的一句話，就讓惑與後悔自己站起來太早。
「哥，我要回韓府。」
惑與撲通一聲又跪下了……老了，老了，這胳膊腿平常不怎麼動，今天一次跪多了可真累啊……
「休想！」若說表情也有溫度，狐君白凌妖異的容顏瞬間凍成了千年寒冰。
他轉身將胡十九放回榻上，再也不看她一眼，大步離去。
惑與一看情勢不對，忙一溜小跑跟着退下。
只剩下鬱悶的胡十九，還有那狐君臨時抓來服侍她的幾個小妖。
看着這幾個奇形怪狀，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小妖怪，胡十九更加懷念青雀……
「哥……」
「免談。」
「哥……」
「免談。」
「哥……」
每天前來送飯的惑與覺得自己都快瘋了，已經過了好幾天，兄妹倆每天的對話都是重複的這兩句。
他不明白為何胡十九如此固執，也不明白狐君在想些什麼。
要他說，乾脆十九小姐別再提回人間這檔事，反正狐君那麼神通廣大，那兩個害小姐的老太婆，估計現在連渣都不剩了。再不然，狐君乾脆就陪小姐去人間一趟不就好了，也讓小姐親眼看看大火后的韓府，了卻一樁心事，話說，人間的「水」可真美味呀……
「惑與，你剛才說什麼？」胡十九突然問道。
「啊？我，我沒說什麼啊？」惑與擺好食盒，正在回味人間的種種美食，一時間還沒回過神，茫然的看着胡十九。
「惑與，你說不如哥哥同我一起去趟人間是不是？」胡十九笑眯眯的問道。
「啊，我？」惑與瞪大了眼睛，十九小姐怎麼知道的？突然他感到背後一冷，立刻哭喪著臉說道：「十九小姐，您可不能這麼害我呀……」
「老狐狸，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果然，狐君白凌的聲音從身後冷冷的傳來。
惑與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慢慢的扭過頭，「我……沒有……」
「哥，我倒覺得惑與說的對。」這些天胡十九第一次抓住和白凌交談的機會，又使勁瞪了一眼惑與，示意他不許多言。
惑與一個哆嗦，反正怎麼說都是死，會被狐君用雷擊，還是火燒？或者乾脆一個指頭將自己碾死？惑與似乎看到了自己死後一座孤零零的墳頭……
「你能保我一時，又怎能保我一世？若不是十九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又怎會輕易就被那些人暗算？」此時胡十九沒有理會一旁進入假想狀態的惑與，快速對白凌說道。
完了，完了，怎麼能這樣對狐君說話？看，狐君的臉色更加嚴峻了……
惑與的冷汗像山裏的瀑布一樣流個不停。
「說下去。」
狐君居然開口了？惑與認命的閉上了眼睛，死就死吧！
兄妹二人誰都沒有注意到可憐的惑與。這些天，雖然同胡十九冷戰，只是因為白凌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來「對付」這個妹妹。
今日，他終於想出了一個「折中之計」，誰料，剛來到胡十九這裏，就看到這小丫頭來了這麼一出，他也當然知道，或與這隻狡猾又怕死的老狐狸，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挑唆胡十九再去人間。
「哥，這些年，你護着我，不讓我吃一點苦，受一點委屈，可是，你想過沒有？為何我這次在韓府，若不是你及時趕到，我就被那兩個人間的婆子害了？她們怎會知道克制我的方法？韓府又怎會葬於火海？這一切或許因我而起，十九不能報恩，難道也不能為恩人，為自己報仇？」
「報仇也輪不到你。」白凌聽完胡十九一席話，淡淡的說道。
「……」胡十九啞口無言。
「就算是報仇，也是我們兄妹倆的。這次，哥哥陪你走一趟。」白凌淡淡的說道。
「哥？」
「哥！」胡十九突然明白狐君白凌在說什麼，嗖的一下，身後火紅的尾巴就炸了起來。
「哪裏還有個女孩兒模樣？我怎會有你這樣的妹妹……」白凌心裏微微得意，他知道，這個消息一說出口，胡十九會有怎樣的反應，他輕搖摺扇，眼裏卻滿是溺愛。
「好！那我們現在就走！」說話間，胡十九就要竄出狐殿，直奔狐山上的那口幻生泉，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每一次，她都是從那裏變成各種飛鳥走獸，赴往人間。
「急什麼？」白凌輕輕拎着胡十九的小爪子，將她抱在自己的懷裏。
「你哥哥我，會用那麼笨的方式去人間嗎？」
十九，讓哥哥再抱抱你，也許，以後真的沒有機會了……
「那要怎麼去？」胡十九生怕白凌反悔，小小的臉幾乎皺成了一枚包子。
「自然是吃好了，喝好了，漂漂亮亮的去啊……」白凌微笑着回答。
「當真？」
「狐君一言，駟馬難追。」
說起來，自己也很久沒有和哥哥好好吃一頓飯了。胡十九乖巧的點了點頭，開口道：「惑與，我要紅燒雞翅膀，清蒸人蔘雞，板栗蒸土雞……」
「啊？好好好，惑與這就去，惑與這就去！」剛才發生了什麼？怎麼一會兒工夫，兄妹倆就和好如初了？小姐也有了胃口，不鬧着要去人間了？
狐君果然智勇雙全！
不多時，各色以雞為主的菜肴都陸續端了上來。
「哥，要不我們去幻生泉旁邊吃？」
「小狐狸，你害怕哥哥騙你不成？」
胡十九難為情的對着爪子，「不是，十九隻是覺得離那裏比較近，吃完好出發……」
狐君以扇掩口，笑的目光流轉，猶如冰天雪地里突然盛開了三月的桃花。一旁服侍的幾個小妖縱使神識不全，也都被狐君的美貌吸引的流連忘返。
狐君似乎很習慣這樣被妖注視，他收起扇子開口道：「來，我們去花園吃。」
狐殿裏的花園，四季如春，幾棵古樹盤根錯節，樹下環繞着不知名的奇花異草，花影搖曳，嬌香四溢，間或有珍禽異獸隱匿其間。
一頓飯吃完，胡十九滿意的伸了個懶腰，果然還是家裏好啊……
「要是後悔了，現在還來得及。」白凌摸了摸胡十九的頭說道。
胡十九趁機拉起白凌寬大的袖擺擦了擦嘴，「哥，」
「知道了。」對於胡十九的無賴行徑，一向愛美的白凌只做不見。
「等惑與來了，我們就走。」
果然跟了自己那麼久，懂得拖延時間了。白凌暗自點頭道。
「狐君找我？」惑與手裏捧著一鍋雞湯，正邁著小碎步上前。
聽到狐君提起自己，更加快了步伐，難為一鍋雞湯被他端的又平又穩。
「哥，你說還要帶着惑與？」胡十九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
「是啊，」惑與這個笨蛋，自己果然是高估他了……白凌意態慵懶：「重生人間，沒個管家怎麼行。」
重生！
管家！
胡十九和惑與幾乎都撲到白凌的面前。白凌橫過一眼，惑與立馬意識到自己的身份。訕訕的退到一邊，可是激動的幾乎站立不穩，他真想到狐山的最高峰喊上一嗓子：「狐君要帶我去人間！我是管家！我是管家！狐君要帶我去人間！」
相比惑與的受寵若驚，胡十九更撲捉到白凌話中的關鍵——「重生。」
「哥，你的意思是？」
「對。」這些天，白凌思慮萬千，或許這才是整個事情最好的解決方法。相信以胡十九的聰穎，已經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麼。
「重生？」胡十九仍然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那是否一切都能改寫？韓府的人，都不會死？
「也許。」白凌微微出神，一向風流倜儻的模樣竟有了幾分肅然。
「十九，你過來，讓哥哥再好好看看你。」
「哥？」胡十九心裏全都是問號，如果一切都能重來，哥哥又與自己一同赴往人間，為何韓府的眾人仍會生死未卜？
白凌似乎並不急於解釋胡十九的困惑，他只是看不夠的般瞧著胡十九。
十九，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
「真可惜，」白凌有些遺憾的說道，胡十九不由的汗毛倒豎。
「到了人間，你總不能還是狐身啊。」突然，他又眯起眼睛笑了：「要不，你仍保留狐身，最多我告訴別人，這是我養的小狗？」
「哥！」
風吹過，落英繽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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