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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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韶璋反正也沒想自己留著,聽如斯這樣說,把兩片虎符往如斯腰上荷包里一塞,就領著她去看夕陽西下。

因今兒個是十五,明兒個又是三朝回門,傅韶璋想著反正明天也要回沈家,就索性帶著泰山泰水並小嬌妻、大舅子等在山頂的玉皇寶殿院子里賞月;賞月後,次日日上三竿時,才想起要看日出,於是在玉皇寶殿里又多停留了一日;下山時,忽然想起搶龍湯的典故來,眾人又去山麓戲水。

一直盤桓了足有七八日,尹萬全來說後日聖駕就要回京,傅韶璋才意猶未盡地帶著如斯回了行宮。

既然回來了,首先要去的,就該是皇後宮里。

傅韶璋牽著如斯的手走進去,隔著大老遠聽見一陣啜泣聲,心裡就納悶起來,在迴廊下瞧九兒來,就問:「這是誰在哭?」

九兒瞧了一眼傅韶璋、如斯緊緊握在一處的手,心裡倒沒什麼醋意,只覺是兩個恰好湊在一處的玩伴罷了,著急道「殿下、娘娘不在這幾天里,內務府可亂套了!人家都說好工匠被殿下帶走弄那什麼花露水去了,才會這樣——夏采女的胭脂沒了,從內務府造辦處拿了新造的胭脂來,在臉上沒用過幾次,就長滿了疹子,連皇上都被嚇了一跳。如今夏采女正在皇後娘娘那哭呢。」

傅韶璋早料到會有人被他下絆子,心裡就不把這事當一回事,牽著如斯的手道:「走,母妃這的小廚房裡一天到晚都有飯吃,叫人弄些現成的東西來,咱們湊合著吃了吧。」

如斯也覺得有點餓,就點了頭。

「殿下不問內務府的事?」九兒吃了一驚。

「快去弄了飯菜來。」傅韶璋催促著,便牽著如斯走進去,只見掛著銀紅帳幔的暖閣里,皇后歪著身子斜躺著,地上跪著個面上蒙著面紗的夏采女。

「母后,我們回來了。」傅韶璋先脫了鞋子,就向暖閣炕上圓炕桌邊坐著。

如斯行了禮,見傅韶璋拍了拍鋪著霞影紗褥子的炕,便在炕邊坐著,瞧小李子端了盆來,便在盆里洗了手,瞧皇后不像是怪罪他們無禮的模樣,就也悠哉地漱口。

夏采女瞧沒人理會她,握著帕子又哭了兩嗓子。

「退下吧,你是太後身邊出來的,這事自有太后個你做主。」皇后道。

夏采女瞧皇后想撇清干係,嗚咽了兩聲,聞見一股龍涎香的氣息,自己這會子自己的臉不好看,便把頭低低地埋下,哭得越發卑微。

傅韶璋蹙了蹙眉,嚷嚷道:「飯還沒拿來?」

皇后歪著身子坐著,也聞見了那一股龍涎香的味道,含笑看如斯:「你這會子吃不得涼東西吧?」

「母后這是什麼話,她的病早好了,也能吃一點了。」傅韶璋以為皇后在說如斯身子骨弱,搶著替如斯回了一句。

皇后笑著不說話,如斯猶豫了一下,心想皇后無緣無故的,說涼東西做什麼?望見天元帝穿著明藍的袍子背著手走進來,身邊還跟著個似乎曾在太後跟前掃見過一眼的女官,只是那女官如今改了裝束,倒是跟夏采女打扮得相似……

「給父皇請安。」傅韶璋忙從炕上下來,踩著靴子給天元帝請安。

如斯也忙跟著福了福身。

天元帝皺著眉頭道:「這一連幾天的,你向哪去了?內務府被你攪合得烏煙瘴氣,你就甩手不管了?」

傅韶璋頷首不說話。

如斯低著頭,還在琢磨著皇后的意思,聞見一股腥味傳來,望見吳六全帶著人送了兩盤子螃蟹、兩碗紅棗粳米粥,並五六盤涼拌菜來,福至心靈地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捂著嘴便背過身去乾嘔起來。

「你怎麼了?」傅韶璋本要「聆聽」天元帝教誨,如今也顧不得了,忙拉著如斯的手拍她後背。

吳六全忙拿了填漆痰盒過來,如斯乾嘔了兩下,沒吐出東西,便紅著臉捂著嘴道:「殿下在母后這邊吃吧,我先回去了。」說著,就要告退。

傅韶璋忙道:「走什麼?瞧這兩盤螃蟹蒸得很好,就在這邊吃了就是。」

吳六全趕著說:「就是,娘娘,這是皇後娘娘料到你們要回來,特意叫小廚房裡給留下的。」

如斯聽了,便作勢嘔吐。

傅韶璋急得額頭沁出一層薄汗,夏采女、月兒看得瞠目結舌,天元帝微微睜大眼睛,「梓童,這是……」

「吳六全,看著屋子裡的人,誰敢向外頭泄露一句,立刻打死!」皇后忽然震怒道。

吳六全忙答應著,立刻帶著所有的宮人向外去,連那門戶也一併把守住了。

傅韶璋還一頭霧水的,如斯握著帕子捂著嘴,眼睛不住地向擺在帳幔后的冰盆看去。

「來人,把冰盆撤了去。」皇后揚聲吩咐,吳六全又親自帶著進來,把六盆冰端了出去。

才做了采女的月兒眼皮子跳著,忽然意識到自己看破了一樁宮廷醜事,忙跟夏采女跪在了一處。

夏采女想到四皇子妃是帶著身孕嫁過來的,才疑心是傅韶琰的,就兩腳發軟地癱倒在地上。

皇后蹙著眉走到天元帝身邊,探究地望著如斯,「主上,這可怎麼辦?」

「梓童當初不是巴不得嗎?」聞不得葷腥、又忌諱那寒涼的東西,莫非沈如斯當真有了?天元帝微微睜大眼睛,忽然道:「尹萬全,進來。」

不知道出什麼事的尹萬全忙垂手走了進來,聽天元帝一番吩咐,就忙向外去,好半日,置辦出一桌菜肴來。

「留下夏采女、陳采女伺候,其他人退下。」天元帝一擺手,跟皇后遞著眼色,在那長長的楠木雕花桌坐下,待夏采女斟了兩杯酒,便跟皇后一人一杯地對飲。

傅韶璋到如今還不知道為什麼乾嘔,帶著如斯在下面坐著,便夾了涼拌蒲公英給如斯,瞧如斯吃了一口又放下,便納悶道:「這不是你愛吃的嗎?」

「宮裡人拿了冰水浸的,太涼了。」如斯道。

傅韶璋疑惑道:「這天還熱,吃涼一點不更自在嗎?」

「……你不知道,就別問了。」如斯嗔了一聲,躲躲閃閃的不去看天元帝、皇后。

皇后心嘆好一個聰慧的孩子,抿了一口桂花酒,嘆了一聲,問天元帝:「主上說,這事該怎麼辦?紙包不住火,若被人發現……」

天元帝抿著嘴,怒其不爭地瞥了傅韶璋一眼,手指轉動著酒杯,忽然起身向內殿走去。

「主上!」皇后忙站起來追上,走到天元帝身邊,低聲說:「料想才只有將近兩月身孕,要瞞著也容易。但若是太醫把平安脈時,把出這脈相來,那可如何是好?」

天元帝嘲諷道:「梓童早先不是要抱孫子嗎?」

「……誰能料到當真就有了?倘若裝作孩子早產生出來就罷了,萬一走漏了風聲,未必沒有人造謠說這孩子不是韶璋的!畢竟皇室血脈,容不得一絲半毫的混淆。」皇后急紅了眼眶。

天元帝背著手,怒道:「這孽障!就沒幹過一件叫人省心的事。」背著手左右徘徊了兩步,待要叫皇后把那一胎打了,心裡又不舍,到底是年過六十的人,哪裡捨得打下這頭一個孫兒;待要留下,又心知若是太后、妃嬪、朝臣知道了此事,定要鬧得滿城風雨,皇家顏面喪失還是二話,那孩子未必能平安生下來……長嘆一聲道:「梓童在太醫中,就沒個自己人?」

「主上這是什麼話?」皇后冷笑道。

天元帝道:「這會子梓童還跟朕慪氣?」

皇后苦笑道:「不是臣妾跟主上慪氣,是……主上還不明白太后她老人家嗎?」

天元帝背著手,沉吟一番道:「日後,就叫太醫院裡的張太醫替她請平安脈寫醫案。」

「張太醫?」皇后沉吟了一番,低著頭掐算道:「從泰安回京城,便是慢慢的走,一個月也夠了。她進了宮,就有將近三個月身孕,倘若被宮裡積年的老人看出來……咱們那宮裡,說是卧虎藏龍也不為過,誰身邊沒兩個張了火眼金睛的老人精。」

「你這婦道人家,就是頭髮長見識短,當初為了跟朕慪氣,非要把她娶進來,如今……如今出了這樣的醜事,就連你也著急了吧?」天元帝沉聲道,背著手來迴轉了轉,低聲道:「叫人傳旨回京,打掃了內務府後的永華殿給他們,就說她惹惱了朕,被朕禁足在永華殿!免了她在宮裡的晨昏定省。」

皇后抿著嘴,憂心忡忡地向外看,「那兩位采女……」

「把夏兮用過了的胭脂給月兒用,留了她們在泰安行宮療養,不必帶著她們回宮。」天元帝道。

皇后一怔,「她們兩個都是太后那出來的,萬一太后怪罪下來,那可怎麼辦?」

天元帝眼皮子一撩,「怪罪下來又能怎樣?不過夾槍帶棒地說幾句話罷了。」天元帝一甩袖子,走了出來,瞧傅韶璋垂手送他,冷笑了一聲,叮囑道:「若要玩,找了其他人陪著你玩,叫她好生地歇著。」眼睛一瞥兩位采女,便道:「尹萬全,送兩位采女回去。」

「是。」尹萬全忙答應了一聲。

夏采女、月采女臉色煞白地跪下,才要張嘴哭求一句,便被堵了嘴,拖了下去。

「你這孽障,真叫人操碎了心!」天元帝憤憤地丟下一句,一甩袖子,連自己為什麼來這邊的都忘了,邁著大步就向外走。

拖走了閑人,皇后依舊坐著,瞧傅韶璋一頭霧水的,便笑道:「吃飯吧,沒事了。」讚賞看了如斯一眼,便自斟自飲了一杯。

傅韶璋微微蹙眉,壓低聲音問如斯:「到底怎麼回事?」

「母后叫我假裝有孕。」

「幾時叫的?」傅韶璋詫異了一下,又去看如斯。

「就是問吃不吃涼東西的時候。」如斯拿著筷子攪合碗里的粥,這麼著,對皇後有什麼好處?

皇後放下酒杯,對傅韶璋、如斯道:「回了宮,你們離著太后還有東五所,能有多遠,就有多遠。」

傅韶璋手指急促地點在光滑的桌面上,忽然眼皮子一跳,「母后要對皇祖母……皇祖母那麼小心,為保養身子,都不許人聒噪她。」只關心太后,就提了沒提住在東五所里的傅韶瑅兩口子。

皇后素來不把這些陰私的事,說給傅韶璋聽,但怕他急稀里糊塗地一頭鑽進她的陷阱里——沈如斯就是個陷阱,沉吟著說:「本宮說如斯有了將近兩月身孕,你父皇就把張太醫給了本宮,張太醫那有太后的醫案。」等她從張太醫那拿到太后的醫案,知道太后究竟是什麼病又服用什麼葯,就是太后的死期。

傅韶璋瞳孔猛然擴大。

如斯忙安慰地拍了拍傅韶璋的肩膀,想了想,把荷包里的兩枚虎符取出來,遞到傅韶璋手上。

傅韶璋接了虎符,小心翼翼地送到皇後手邊,「這是如斯的奶娘給她壓箱底的東西……張太醫把脈時,瞧出如斯沒有身孕,那可怎麼辦?」

皇后逗弄著桌上的兩片虎符,她這兒子真是傻人有傻福,還能撿到這便宜,「放心,不等張太醫把出如斯的脈,本宮便把張太醫拿下了。」

「……可否,留皇祖母一命?」傅韶璋躊躇道。

皇后深深地看他一眼,「理由呢?」

傅韶璋額頭上一滴冷汗流了下來,絞盡腦汁了一回,忙道:「兒臣還要皇祖母替兒臣把持內務府呢!瞧夏采女的事,事有古怪,不管皇祖母面上把這事怪到誰頭上,那膽敢在夏采女胭脂里下毒的人,一準會被皇祖母揪出來。兒子就等皇祖母把內務府收拾乾淨了,再把內務府討回來。」

皇后微微一笑,「好孩子,既然這麼著,母后就把你皇祖母的性命交到你手上,若是她哪一天不知好歹了,就休怪本宮無情了。」

「是。」傅韶璋趕緊地答應下來,待要問一句東五所的事,又想傅韶瑅至今沒個子嗣,原因大概就在皇後身上,忙牽著如斯退出去,到了外面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正要寬慰如斯一句,就瞧簡嬤嬤走來道:「殿下、娘娘,太后那知道夏采女的胭脂出事了,叫殿下過去說話呢。娘娘也跟著去。」

傅韶璋眼皮子一跳,太后這是跟天元帝一樣怪他了?眨了眨眼睛,太后最好只教訓他幾句,別罰他罰得過分,不然他也攔不住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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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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