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聞聽少年所言,那年歲稍大一些的女娃有些羞澀的紅了紅臉。伸手將一朵雨過天青色的絹花兒接到手裏,十分稀罕的撫摸片刻,細不可聞的謝道:「多謝張華哥哥。」

張華聞言,眉開眼笑的擺了擺手,開口說道:「你我之間,何必如此。」

那女娃聞言,定定看了張華一會兒,抿嘴一笑。復低眉斂目,擔心的說道:「也不知裏頭是個什麼情形。」

張華見狀,不覺勸道:「你放心。伯母平日裏是最疼你們兩個的,斷不會委屈了你們。更何況還有我跟我爹呢,你莫怕。」

頓了頓,又道:「我如今已經進學念書,先生說我的功底還算紮實,等過兩年我就下場科考,若能僥倖中了秀才廩生,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少年雖然年歲尚小,但自幼讀書進學,明理知義,也曉得什麼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兼趙家大姐兒性情溫柔,模樣標緻,比他尋常見過的任何女眷都要貌美。因而張華雖懵懂,卻也對趙家大姐兒溫柔小意,呵護備至。一對兒青梅竹馬過家家似的相處玩鬧,長輩們也都樂見其成。

趙家大姐兒聞言,不覺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一臉的純然信賴。張華見狀,更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當真是一番兩小無猜。

粉團似的趙家二姐兒站在樹下看得津津有味,只覺得這一對兒青梅竹馬學着大人花前月下,喁喁私語的模樣分外有趣。

那張華站在窗根兒底下,徐徐緩緩的同趙家大姐兒說了幾句話,但見平日裏伶俐活潑的趙家小妹垂首低眉沉吟不語,誤以為這小娃是被方才一場大鬧嚇到了。遂展顏一笑,伸手摸了摸小女娃的發頂,開口勸道:「別擔心,大人們會解決好的。」

趙家二姐兒回過神來,沖着張華抿嘴一笑,神色間還是有些心不在焉。

張華輕嘆一聲,蹲在地上揪了一把青草,手指靈活的編了一會子,頃刻間編了一支通體翠綠,栩栩如生的螞蚱攤在手上,向小娃搖了搖,開口哄道:「這個給你頑。」

又信口承諾道:「改日我求求母親,讓她邀你們去我家,咱們上莊子散淡一天。如今正值暮春,山上的花兒開的漫山遍野,你們一定喜歡。」

趙家二姐兒頗有些無語的接過螞蚱,剛要道謝,只聽屋內又是一陣吵嚷。陳氏尖利的嗓音,趙老太太高亢的叫罵夾雜着眾人有氣無力的勸架聲叫張華聽的暗暗咋舌,將趙家兩個丫頭帶遠了幾步,開口說道:「要不咱們去偏堂找我母親罷。」

趙家兩女鬱鬱寡歡的搖了搖頭,神色懨懨地站在一旁。張華見狀,也不再硬勸,遂陪着兩人在一塊大山子石上坐了下來,靜靜聽屋裏頭吵鬧不休。

誰也沒想到,這一鬧便足足鬧了兩月將余。

陳氏豆蔻年華嫁進趙家,要說當年夫妻兩個也是郎情妾意,蜜里流油。怎奈趙老太太見不得人好兒,剛成婚半年就以陳氏膝下無子為借口將兩個妖妖嬈嬈的婢子塞進大房。其後一兩年內也沒消停過,叫陳氏立規矩,伺候人。那陳氏在家裏便是百般嬌縱的姑奶奶性子,自然不甘心任由婆婆磋磨。

婆媳兩個於是見天兒的斗,趙老太太能叫陳氏懷着大姐兒的時候挺著肚子在跟前兒立規矩;陳氏便故意在成湯布菜之時摔盤子摔碗,甚至「不小心」將熱湯熱飯灑在趙老太太的身上。及至後來二房小孫氏進了門,不但在陳氏懷二姐兒的時候往把安胎藥換成墮胎藥,更是挑唆著趙琳勾著趙家老大去逛青樓楚館。直把趙琛勾的比往日更壞了十倍。

鬧到最後,不但夫妻情斷,妯娌婆媳也烏眼雞似的反目成仇。天天處在一個屋檐下,卻恨不得生啖對方的肉和骨,哪裏還有親情可言。

所以趙家老大一死,陳氏最先想到的卻不是夫妻情分,而是藉此良機脫離趙家。因而言談之中鋒芒畢露,不但鬧着改嫁,還要帶走一雙女兒,態度堅決,半點兒沒有和緩退讓的跡象。

趙老太太雖厭棄陳氏並陳氏所生兩女,但她卻極在乎趙家的名聲臉面。且在她看來,趙家在陳家的威逼下任由陳氏回家改嫁已屬為難,哪裏有讓陳氏帶走趙氏血脈的道理?

更何況陳氏所出的這兩個女兒容色嬌艷,天生麗質。趙老太太雖瞧不上兩個丫頭的娘,卻也打着將兩個女娃留在趙家,將來說兩門好親事,也能幫襯趙家的心思。

思及此處,趙老太太更是滿嘴的孝道禮法,強壓着陳氏不鬆口。趙家二房的趙琳和小孫氏倒是有些見錢眼開,暗中攛掇了趙老太太幾句,反被趙老太太叱罵回去。

「是陳氏的幾兩嫁妝重要,還是咱們趙家的臉面前程重要?你也是要科舉做官的人了,怎麼還分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難道要別人指着你的脊梁骨罵你見錢眼開,不足與謀,你才知道輕重?」

趙琳與小孫氏被趙老太太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又被灌輸了好些「要女兒可以結兩門有利姻親,將來也能幫襯碩兒和砌兒」的話,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丟開手不提。

只是趙老太太不願放手,陳氏更是一片牛心左性。兩個人針尖對麥芒,勢不相讓。這一僵持便足足僵持了兩個多月,直到開喪破孝,入土下葬皆完事,兩人還是一副不可開交。

直鬧得陳父陳母都不耐煩了。

要說這陳氏的娘家,本是當地士紳官宦之家,又有個兒子在朝中做官,礙於禮教清譽,陳父陳母原不是認真同意女兒改嫁之事。只不過是自幼疼寵女兒慣了,不忍駁了她的意。又憐惜女兒年紀輕輕,花容月貌,脫了這處苦海,將來未必找不到好的。

可是認同女兒回家改嫁並不意味着同意女兒將趙家的兩個拖油瓶也帶回陳家。

就算世風日下,寡婦改嫁已屬尋常,卻從沒聽過哪家的寡婦帶着一對兒拖油瓶,也能尋到好姻緣的。

畢竟世道艱難,總是對女子更為苛刻。

陳父陳母苦口婆心的勸說聽在陳氏耳中,便如耳旁輕風,皆不入耳。她嫁到趙家這麼些年,唯有這麼一雙女兒貼心懂事,如今她要脫離苦海,怎麼忍心留下一雙女兒在趙家,面對虎豹豺狼,經受磋磨?

陳氏本就是天真爛漫,極致任性之人。心下既定了主意,更不肯聽父母一字半句,反而認真遊說起父母來。無獨有偶,說的緣由也是趙老太太勸趙家二房的那一席話——

無外乎兩個女兒如何美貌標緻,將來能以此說兩門好親事,幫襯舅家如何如何。

百口鑠金,陳氏在耳旁說的多了,陳父陳母也都聽進去了。又見這兩個月下來,女兒同婆婆妯娌小叔子針鋒相對,在婆家的日子是何等的舉步維艱——

雖說自家女兒性子好強,着實有些抓尖逞能之嫌。但趙家婆婆不慈,妯娌不敬的也太過了。這麼咄咄逼人,倘若自家女兒綿軟了那麼一星半點兒,恐怕真要屍骨無存。

換句話說,若女兒真的為了一己安逸狠心拋下一雙女兒,那大姐兒和二姐兒在趙家的境遇必定如羊入虎口,再難得好兒。

想到兩個外孫女兒的乖巧伶俐體貼和順,陳老太爺和陳老太太也就歇了將大姐兒二姐兒扔在趙家的心思。

陳老太爺更是說動了在衙門當差的長子陳珪返家,同趙家商談放妻放女之事。

趙家眼見在朝廷當值的陳家大爺出面,便曉得此事無法迴轉。只是心存希翼,仍舊咬死了口,只說放陳氏離開,但趙家的骨血不能帶走。

陳氏又豈是善罷甘休之人,好一頓天翻地覆的鬧騰后,趙家又鬆口應允陳氏帶着二姐兒離開,大姐兒因從小便指給了皇糧庄頭張家,趙家上下想借這門姻親繼續攀附張家,又思及大姐兒溫柔和順,不比二姐兒刁鑽古怪,更不欲大姑娘離開。

算盤打得很精,奈何陳氏並不配合。兩家因子嗣歸屬一事僵持許久。最終惹煩了陳氏的長兄陳珪,索性以趙家老大的死因和趙家滿門的安危為籌碼,以勢逼迫趙家寫了書契,放陳氏與兩個女兒離開。

不僅如此,還替妹妹要回了一半的嫁妝。

祖宗祠堂裏頭,趙老太太面色難堪的看着趙氏族長將大房媳婦並兩個丫頭的名字在族譜上勾銷。陳氏一臉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兩張嫁妝單子,向趙氏族長說道:「當着趙家這麼多長輩族人的面兒,族長且選一張留下,也算是我買我女兒的錢。今後這兩個丫頭的婚事嫁娶,跟趙家再無半點兒瓜葛。」

趙氏族長面色鐵青的嘆了口氣,向趙老太太說道:「既是你們房裏的人,還是由你自己選罷。」

趙老太太冷哼一聲,捏著兩張嫁妝單子對比半晌,方猶猶豫豫的選了其中一張。陳氏飛快的將另一張抽出來塞入袖中,拉着兩個女兒在父母兄長的陪同下,趾高氣昂的出了趙家。

三五日後,趙家長媳在丈夫身死不到三個月便攜女還家一事,傳遍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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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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