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五章

26.二五章

深冬的街道忽然安靜下來。

樊平收起笑意,定定看著陸崇文,又看看衛薇。

陸崇文還是冷著臉,薄唇緊抿,眸色淡淡。他難得這樣漠然的表情,眉角眼梢里蘊著的全是疏遠涼意。

而衛薇站在他旁邊,站在他籠罩出的陰影里,攥著手,一言不發。

今天是要不得錢的了,樊平很清楚。

呵呵乾笑兩聲,他給自己找台階下:「陸先生,別生氣啊。以後我們都是一家人,什麼警察不警察的,多見外。」

又擺擺手說:「那你們忙,我先走了。」

說完,樊平聳了聳肩,抽著煙沒什麼所謂的離開。

一副地痞流︶氓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陸崇文蹙眉,偏頭看著衛薇。

「你這兒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他板著臉,滿是不悅。

瞪了樊平背影一眼,衛薇有些委屈:「我也不想的。」

她把這兩天樊平過來要錢的事情說了一遍。

陸崇文還是蹙眉。

他不吭聲,半晌,直接命令衛薇:「你現在就搬我那兒去。」

衛薇一驚,霍的抬頭直直盯著陸崇文,有些慌亂,還很惶恐。

「我不去。」衛薇抗議。

「不去也得去!」陸崇文不退步,依舊是冷冰冰的聲音,聽著有些專.制可怕。

「我就是不去!」衛薇跟他扛上了,倔強的要命。

她一雙眼戒備的望著他。

那無聲的眼神直接劃出一道鴻溝,深不見底,這邊是她,那邊是他。

而他是壞人,徹頭徹尾的壞人。

陸崇文看著衛薇,良久,嗤笑一聲,說:「行,隨便你。」

他轉身闊步離開。

衛薇沒有動。

身後是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然後漸行漸遠。

衛薇定定站了一會兒,鬆開一直攥著的手,背著書包往弄堂里走。

今天有風,付嘉母親的攤子擺的稍稍往裡了一些。撐開的太陽傘在蕭瑟北風裡搖搖晃晃,她佝著背坐在縫紉機前。

衛薇怔了怔,停下來,喊了一聲「阿姨」。

付嘉母親仍然沒有回應。她面無表情的抬頭,只深深看了她一眼,繼續埋頭踩縫紉機。

衛薇頭忽然有些暈,她愣了愣,錯身往裡走。

等越過付嘉母親,衛薇走得更加快了,像逃似的。

*

衛薇沉著臉推開門。

樊雲珍不知在看什麼,聽到動靜,一下子塞到枕頭下面。

她轉過頭來,沖衛薇笑:「今天回來這麼早?」

衛薇冷眼旁觀著,那些怨氣衝天的話忽然懶得再說。

因為,說了也是白費力氣。

昨天樊平來找她,衛薇回來已經警告過樊雲珍,現在看來根本沒用。

衛薇沉默的擱下書包。

樊雲珍說:「學校放假了么?」

衛薇懶得理她,依舊沉默。

討了個沒趣,樊雲珍轉頭對衛苒發火:「又看這些沒用的琴譜幹嘛?」

衛苒一直抱著琴譜安靜的坐在床上,這會兒樊雲珍突然罵她,她呆了一呆,也開始發脾氣,腳一蹬,琴譜一摔,說:「我要彈鋼琴!」

「沒錢彈什麼琴?」樊雲珍繼續吼她。

「我就要彈!」衛苒梗著脖子。

樊雲珍瞄了眼旁邊一直沉默的衛薇,對衛苒說:「我反正沒錢!你去找有錢的去!」

呵。

衛薇冷笑,他們以為她傍上了陸崇文,一個個拿她當搖錢樹呢!

這嘴臉……真夠精彩的。

衛薇嫌煩,她轉身出門透透氣。

這個家她還真是一丁點都呆不下去了!

樊雲珍在後面喊:「薇薇!薇薇!這麼晚去哪兒?」

衛薇不願跟她多說一個字,她繼續一言不發的下樓。

樓道暈黃,衛薇剛走出去,倏地,像被什麼咬了一口,一下子又縮回來,她轉過身,快步往樓上走去。

只見背後的弄堂里,付嘉和他的母親經過。

衛薇躲在樓道中央,悄悄往下打量。

她看不到人影,只能看到一道單薄的清瘦的影子落在地上,落進窄窄的樓梯口。如電影的取景框一樣,那道影子從左到右,很快就不見了。

他們不知在說些什麼,她只聽到付嘉很不耐煩的打斷他母親。

「媽,別說了!」

付嘉母親在說什麼呢?

衛薇微微怔忪。

她想,她永遠忘不了付嘉母親剛才的那個眼神,不屑,別有深意,還瞧不起……

*

第二天是學校補課的最後一天,衛薇背著書包走出樓梯口,剛伸了個懶腰,又訕訕縮回手。

付嘉推著車在後面。

衛薇低下頭,悶不吭聲往前走。

自從昨天陸崇文來到學校,她就真的再也沒辦法面對這人了。

丟臉又難堪,大概就是說的她……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老舊的弄堂,衛薇還是不敢抬頭,只盯著地面的方磚,一步一步貼著牆往前走。

付嘉騎車。

經過衛薇的時候,他停了一下,問:「衛薇,今天晚上需要補課嗎?」

衛薇一怔,恍恍惚惚抬起頭來。

對上付嘉目光的那一瞬,她覺得自己的耳根子快要紅透了,實在難堪的要命。

她是骯髒的,可面前的男孩依舊乾淨。

付嘉又問了一遍:「今天晚上需要補課嗎?」

衛薇尷尬搖頭:「不用了。」

稍稍一頓,付嘉又問:「那寒假呢?」

衛薇這回再也不好意思看他。

她低下頭,小聲的說:「也不用了。」

付嘉安靜的站了一會兒,「噢」了一聲。他沒有再說其他,只是沉默的騎上車離開。

車輪碾過一枚枚落葉,吱嘎吱嘎響。

衛薇腦袋垂的越發低了。

如果有個地洞,她真想鑽進去,蜷起來,把頭蒙住,然後一輩子都不要出來……

*

最後一天,大家似乎都無心聽課,懶懶坐在教室里。

最忙的是付嘉。他是班長,放假前有很多事情。

衛薇一整天都不敢抬頭,耳旁充斥著各種聲音。

班長,什麼時候開學?

班長,誰留下來打掃衛生?

班長,一共多少作業?

班長、班長……全是付嘉。

衛薇覺得她連這個教室都快呆不下去。

她要窒息了。

偏偏猴子還在後面不停拿筆戳她:「衛薇,寒假你有什麼安排?」

衛薇兇巴巴的轉過去,視線就這麼不經意的拂過付嘉……

光是看到他,哪怕是他的一片衣角,衛薇便像是看到了付嘉母親的那雙眼,那雙鄙夷又不屑的眼,她連忙慌慌張張背過身去,心裡頭全是止不住的尷尬和難堪。

衛薇趴在桌上,埋在自己胳膊里,就那麼盯著自己的腳尖。

她今天早上走的匆忙,到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穿了陸崇文給她買的那雙鞋子。

平時她都十分注意,極力避免,今天卻忘了。

黑色小羊皮,底很軟。

靴子裡面還很暖。

她的腳輕輕踩在這裡面,就像踩在陸崇文的掌心裡。

她逃不掉的。

衛薇自暴自棄的想,就這樣吧,反正都已經髒了,還能幹凈到哪兒去呢?還裝什麼純潔的白蓮花呢?

不就是陪他睡覺么?

該還的還,該償的償。

還完了,一拍兩散,他還能睡不膩么?

衛薇這樣想著,身上突然好冷啊。

下課鈴響,高二的寒假正式來了。

衛薇去找陸崇文。

他沒在公寓。

衛薇也不會找他,只是坐在門口,開始複習功課。一邊看書,一邊吃飯糰。

這飯糰是先前在校門口的便利店買的,一路揣在衣服口袋裡走過來,已經有些涼了。

*

臨近春節,陸崇文的應酬只多不少。

他又難得在南邊待著,這幾天各種商務酒會、私人宴請、狐朋狗友的聚會一波接一波,去都去不完。

都是一個圈子裡的,陸崇文最近的事他們都知道——為了個小姑娘東奔西跑,還跟他家老爺子嘔著氣——可沒有誰敢問,唯獨王清予見著他,能陰陽怪氣的取笑兩句:「呦,你家那個小丫頭怎麼沒帶出來?」

陸崇文斜睨他一眼,眸色冷冷的。

「我知道了……」王清予還是笑,「她在上課呢吧?」

王清予又好奇打聽:「陸哥哥,你是不是還得幫她做作業?」

「滾蛋!」陸崇文徹底不耐煩了。

王清予挑了挑眉,知道這人恐怕哪兒碰著不痛快了。

就是不知道這不痛快該怎麼解……

陸崇文從電梯出來的時候,衛薇還坐在那兒看書。聽到聲音,她才抬起頭,露出一張精緻又青蔥的臉。

陸崇文蹙著眉,靜靜看著她。

衛薇自己站起來。

「崇文叔。」她喊他。

「你來做什麼?」陸崇文淡淡的問,透著陌生疏離。

衛薇頓了頓,說:「我想搬過來。」

陸崇文又是一聲嗤笑:「你搬過來幹什麼?」

衛薇卻坦然的看著他,她反正豁出去了,她說:「過來陪.睡。」

陸崇文怔了一怔,他走過來,走到衛薇面前,眼眸半眯。

他個子高高的,影子也長長的。

衛薇就站在他的陰影下,抬頭看他。

他身上有濃濃的酒氣,還是像一張密密的掙不開的網。

衛薇感覺不太好,她有些害怕,卻沒有之前那麼怕了。

她努力望著他。

陸崇文仍蹙著眉,從上到下打量了衛薇一眼。

最後,他對衛薇說:「把校服脫掉。」

衛薇心裡一跳,耳根子又開始發燙了。

在他的注視下,她把外面的校服脫下來,放在旁邊鞋柜上面。

她裡面穿著毛衣,這會兒有些冷,她後面靠著牆,更加冷。

衛薇抬起眼,看他。

陸崇文微微俯下身,吻住了她。

他吻她的唇。

不算溫柔,甚至有一絲凌虐的痛楚。

衛薇閉上眼,被他摟進懷裡。

他身上是熱的,可衛薇的身上是冷的。

她緊緊靠著他,仰著臉,就這麼承受著這個註定要來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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