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番外II·莫比斯之環
歷史的因果，就在那一瞬間顛倒。
為了一切可以開始，於是哪怕有無數種更加美好的可能，也終究有一條線會通向不變的那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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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alpha生|育儘可能多而優秀的後代是omega誕生的唯一原因，是他們的天職所在。」讀到這裡，有著褐色捲髮的蒼白男人疲憊地閉上眼睛，將最新版的《銀河人類史》推到一邊。
沉重的大開本精裝書直接砸到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然後安靜的和滿地書本稿紙作伴。
天職？
真是可笑，你們怎麼不說alpha的天職還是戰鬥呢——同為基因改造的產物，難道生來作為抵禦星獸進攻的人形兵器就更高貴了嗎？
看看那越改越愚蠢的副標題吧，『進化塑就的權力金字塔』，是還嫌把omega和beta踩得不夠低，激起的民憤還不夠洶湧澎湃么。第三帝國已經到了如此風雨飄搖的時候，甚至身為alpha的先帝居然被beta叛軍用簡易的冷兵器刺殺成功，這樣的情況都不能讓這些自視甚高沙文豬反省，那麼a-o人種真是要失去最後一次自救的機會了。
只可惜他們這些omega，大概也要成為帝制徹底傾覆的陪葬品了。
聽聽那些改稱自己為自然人的beta們是怎麼譴責omega的？助紂為虐、不事生產、窮極奢侈、淫|亂糜|爛……
可真是他們願意的嗎？
如果能有一具健康的身體，有自由走出家門，自己工作自食其力的權利，又有多少omega會心甘情願做只享受著名為特權的歧視，關在華貴籠子里不停發|情生|育的金絲鳥？
他們甚至還不如那些鳥，因為他們連為自己歌唱的機會都沒有——男人垂下眼，彎腰從地上一張張拾起之前過於憤怒，揉爛丟掉的文件。
那是一封拒稿信。
『尊敬的索克爾·施瓦茨先生：
敬致君安！
首先感謝您對我社的信任與支持，將寶貴的創作成果託付於本社。在此，請接受我社對您的深深的謝意。
您的《初探omega誕生之初能力和基因結構》經過編輯的認真閱讀和編審，我們認為您的書稿引用了大量非正規渠道發行的資料，並且宣揚生物學界早已定為謬論的omega基因型人為退化理論，嚴重違反了帝國出版法，也與我社一貫堅持的實證主義精神不符。
其中《最初的三百年——abo人種揭秘》、《第一帝國皇后本紀》為帝國一級黑名單違|禁讀物……』
每次看到這裡，索克爾就再也無法讀下去了，連一向最標榜中立、公正，尊重演化每一次跳脫常理的努力的《進化》編輯部都以這樣的理由拒絕了自己，那麼這篇文章的公開發表可以說毫無可能了。
他開始考慮像兒子建議的那樣，改得更為通俗一些，從秘密渠道傳播到網上。
但是現在這樣做還不行，他正在和自己的alpha打離婚官司，雖然作為一個失去再次生|育能力，人老珠黃且僅育有一個性|腺發育遲緩的omega兒子的omega男性，他應該不至於得不到那張離婚協議書和期盼已久的附贈品「絕育劑」，但是現在太過暴露自己的反omega生|育工具化立場，他有可能會失去對兒子的撫育權。
說起來也是可笑，帝國以維護人權的名義同意omega們離婚，還不如說是賦予alpha們喜新厭舊合理拋棄配偶的權利，甚至在離婚後還要假裝人道的提供給omega們所謂絕育劑。
說辭很好聽：尊重失婚omega們拒絕無愛|性|生活的願望，其實不過是那些變心的alpha生怕自己的所有物被別人佔用，要求他們「守貞」而已。
試劑極為諷刺的只肯提供給生|育過的omega，倒是可以自願選擇是否注射，其用心簡直路人皆知。
但還是有很多像索克爾一樣的omega，心甘情願的做「棄婦」，就為了這一劑能換至少十年清凈生活的強效抑製劑。雖然也許會引發內分泌失調、體征巨變，還會因為異常稀薄的信息素而被人當做怪物歧視、憐憫，無異於飲鴆解渴，但它還是許多omega渴望得到的東西。
擺脫一年幾度的難熬發|情期，簡直是一代又一代omega的終極夢想。
那些數千年前的omega天然就具有的權力，對現在的他們來說卻那麼的可望而不可及。
索克爾站起來，走到塞得滿噹噹的私人書櫃前，將幾本又厚又重的基因學會年刊撥開，從最內層抽出一本小書。手工裝裱的羊皮紙封面已經磨損的很厲害，只在最小角模模糊糊寫著四個字：皇后秘史。
這就是常年名列帝國禁|書榜第一名、但幾乎半數omega都拜讀過的奇書：《第一帝國皇后本紀》了。
索克爾也是在學生時代從同樣具有自我實現理想的學長手上，借閱到的這本書，因為害怕被檢測到而不敢讓它接觸任何電子掃描儀器，所以他是靠熬夜偷偷手抄，才留下了屬於自己的一份。
讓一個習慣了語音甚至思維輸入的人最原始的方式抄寫十幾萬字，是一個極為消耗人耐心的艱苦工作，不過索克爾卻認為很值得，他甚至邊抄寫邊做讀書筆記，從中找到了願意為之奉獻一生的事業：為omega人種的能力正名。
《皇后秘史》這書名聽起來像什麼桃色文學，但這其實是一本將許多三千年前的人種誕生秘聞，包括alpha人種生理缺陷問題和omega最開始的超凡能力，甚至a-o腺體改造基因來源等嚴肅內容，隱藏在各種黃爆段子和情情愛愛里的神奇傑作。
這本書的主角是大約三千年前，銀河第一帝國開國大帝阿爾法一世的配偶，一位連名字都沒有留下的男性omega。這位有人說被皇帝深深愛著，也有人說只是個擺設才連後代都沒有留下的「甜心兒」皇后很有可能是有史以來第一個omega，同時也是把omega人種推上歷史舞台，一手推動了a-o新人種與自然人融合，形成完整的abo人類體系的歷史開創者。
這位皇後身后毀譽參半，許多人佩服他崇拜他，也有很多人極端憎恨他，認為正是這位皇后沒開個好頭，omega們才會落得如今生|育工具的下場。
對這位皇后抱持什麼觀感，幾乎快成為造成本已很稀少的omega革命派內部再度分裂的引自，索克爾自己就經歷過幾次大規模的爭論——雖然他認為那位活的極為成功，同時擁有皇帝忠貞愛情和成功事業的皇後殿下，大概壓根不會在意這身後名。
索克爾自己是非常推崇這位皇后的，一方面是他有足夠的理智能夠理解當時人類危急的情況，如果沒有omega這條生命線的出現，新人種只能淪為感情失調的戰鬥工具，或者更慘一點人類直接在星獸口中滅絕。
生|育其實不該是創造者施加給omega的一項任務，而恰恰是他們獨有的權力才對。
在愛的祝福和期盼下，從自己身體內孕育出自身的血脈傳承者，這本該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如果不是那些自私又狹隘的alpha掌權者把它變成了一個冷硬的指標，不顧個人意願強制將人當做母豬看待，omega們本不會如此抗拒生|育之責。
至少索克爾自己就覺得，兒子是這段失敗的婚姻里唯一令人心懷安慰的存在，他永遠不會因為鄙視自己那個無能花|心又粗魯暴躁的丈夫，而失去對兒子的一腔慈愛之情。
那是他的孩子，在他眼中哪裡都好。
而且他其實很優秀——索克爾熟門熟路的翻開那本手抄本禁|書，找到皇后教育新生代omega少年的段落：
「你有著卓越的智力和冷靜的理性，甚至天然就可以用信息素控制那些只有肌肉發達的蠢貨按你的想法做事，還何必感覺不足？
總要留點空間給別人發揮嘛，別因為不能駕駛機甲就那麼沮喪啊親愛的，將來設計一款自己可以搭乘的機甲不就是了？你的基因選擇了讓你成為omega，就是因為它認為這樣才是最優秀的表達方式，不是嗎？」
你的基因選擇表達為omega，就因為它更加優秀，索克爾喜歡這個說法。他也堅信omega不該天然就是那麼虛弱、敏感、動輒暈倒無時無刻不在發|情，這根本不符合大宇宙時代之初的艱苦條件。
他們現在會是這個樣子，只是那些掌握了權利的愚蠢alpha害怕而已——他們在和平年代，更為聰明溫和、善於忍耐有親和力的omega將他們取而代之，所以才從思想上乃至*上狠狠的壓制和削弱他們。
甚至閹割了omega的基因。
索克爾想到這裡，眼中閃過一絲諷刺：最初的omega雖然也會因為體內性激素分泌高峰期而出現發|情現象，但alpha根本別想用這招控制他們，甚至可以說是omega在控制alpha才對。
最初的omega就像文中那位被皇后寵|愛教導的「夏娃」一樣，是身體健康，頭腦發達，擁有和alpha平起平坐底氣的優秀新人種。
什麼頸后腺體、唯一性標記、精神依賴等等，根本都是後來人為加入的控制手段，在最初並不存在。
那些成為攻擊omega天然就是弱者的把柄，其實才不是天然的存在。
索克爾其實很喜歡孩子，他甚至挺羨慕書里那個一輩子『收集』了至少四五個alpha，分別生下一堆優秀孩子的計算機領域專家羅比斯：『反正我養得起教得好，就樂意這樣你管我？』，簡直瀟洒得不得了。
有這樣一些個性十足能力超群的omega們，才奠定了銀河第一帝國建國初期，a-o新人種飛速發展，穩固皇帝長期統治的基礎。
可笑後來那些畏懼omega崛起的無能alpha們，卻不斷削弱omega基因，讓他們越來越肩不能敷手不能提，甚至要不是大腦供能網與生|育腺體關聯太緊密無法輕易刪除的話，他們恐怕更樂意培養一群貌美如花的白|痴。
卻不知道同時削弱了自己。
身體弱到能被一顆榴彈炸死的alpha皇帝……簡直說給古人聽能夠笑死，這樣的alpha到底比beta強到哪裡了？掰手腕會贏么？
也就不怪現在beta的反叛性越來越強，畢竟大家開上機甲戰艦，實力也並沒有天差地別，至少沒大到靠人數填不平的地步。
而愚蠢的當權者們的回應卻是一次次刪改歷史，試圖用站不住腳的虛假文字，哄騙被奴役夠了的民眾回到原本的位置去，怎麼可能呢……他們都回不去了，從開始削弱自身變異基因的那一刻去，alpha和omega就已經攜手走在了滅亡之路上。
除非……能夠再找回過去拉開這時代帷幕的鑰匙。
索克爾微微蹙著眉頭，輕撫著泛黃的紙頁，即使在大膽揭露當年許多秘聞的皇后秘史中，對這方面的描寫也極為隱晦。他只能從那隻被屢次提到，但又不清楚講到底派上什麼用場的皇家寵物兔身上，略微推測出一二。
來源自星獸啊……
讓人有些不舒服，卻又覺得合情合理的起源。
但是那些強悍恐怖，可以在真空中生活戰鬥，可以無視星球引力自由飛翔的神奇怪獸，很早以前就被人類徹底清除出了銀河系範圍。現在別說找不到，就算找到了，變得衰弱僵化的alpha軍隊恐怕也對它們無能為力。
索克爾更多將希望寄托在對古代omega基因的復原研究上，但是他卻連作為引自的第一篇論文都發表不出去。
時間已經那麼緊迫，可願意清醒的人卻那麼少……索克爾坐在書桌前捏著那本禁|書和退稿信，彷彿一座凝固的雕像般久久無法回神。
「……爹地？」一個纖瘦的少年在書房門外輕聲呼喚，門並沒有關嚴，但是良好的教育令他在敲門沒有回應后，不肯輕易闖入父親的私人空間。
「進來吧，安維爾，」被兒子的聲音喚醒，索克爾回過頭去勉強笑了笑，招手讓那少年進來：「考試已經結束了嗎，怎麼樣？」
「嗯，還好。」安維爾點點頭，小聲以最簡略的說完，就開始主動幫父親收拾散了一地的書本，顯然不想再提學校的話題。
他是個頗為陰沉的少年：蒼白的面孔上有幾點雀斑，五官十分平淡神情顯得有些怯懦，細瘦的手腳過長顯得笨拙，偏偏肩膀又窄得撐不起高挑的身材，讓他看起來顯得有些佝僂。他的omega同學長長看不起他的長相，嘲笑他漲到15歲都沒有發育的性腺，而同階層的alpha少年們更別提了，他們宣稱就算娶個beta也不會看上這麼個醜八怪。
雖然omega父親經常教育他一個人的生活不全靠長相決定，有聰明的頭腦和堅強的心靈才能得到最終成功，但作為一個連alpha父親都看不上的孩子，安維爾的成長環境還是太過艱難，給他幼小的心靈留下無盡創傷。
他的考試成績很好，但是成績再好，也不能阻止父親拋棄爹地和他，去和另一個已經懷上診斷為alpha的後代的第三者結婚。
索克爾也對這個孩子長成這樣的脾性|感到痛心疾首，明明是那麼聰明優秀，卻要因為外表不夠具有吸引力而遭受歧視……人類就是那麼可悲的從眾生物，即使那些同樣不甘於做alpha的充氣|娃|娃的清醒omega們，在學校里一樣會因為這樣長大后看來微不足道的可笑原因排擠、孤立自己的孩子。
他憐愛又痛苦的看著安維爾跪在地上整理資料的背影，內心充滿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憎恨。
突然，他注意到安維爾收拾文件的動作越來越慢，他的目光越來越久的停留在那些文字上。
「……安維爾也對基因工程感興趣嗎？」他極力隱藏著希望的小心問道，之前兒子努力的方向是成為機甲製造領域的大師，索克爾幫不上半點忙，甚至每次提到改變專業的事情，都會被自尊心高又敏感的兒子厲聲拒絕。
「我……我只是想看看，omega最開始到底是什麼樣子。」很少說長句子的安維爾嗓音有些乾澀：「我今天偷偷聽羅拉娜她們說話，說曾經有位omega皇后，他制定了abo世界的真正法則，現在的alpha只是篡奪者……」
偷聽這件事本身讓他有些羞愧，但如果不是裝睡偷聽，沒有同學願意和他這個陰沉內向不受歡迎的人說這種「禁止話題」。
哦，這種說法也是有的，兒子的同學們看到的估計是再演繹的真正小說，畢竟他們的年齡還不到前輩們默認可以接觸更深層資料的時候。
不過他的兒子大概可以了，如果再不能給這個孩子一個目標，一個希望，他也許就要徹底毀了。
這樣想著，索克爾柔聲提出建議：「這位皇后也是爸爸的偶像，你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他真正的故事？」
「omega們最初，可以像任何人一樣昂首挺胸驕傲生活的時代的故事。」話音落下，他看到安維爾慢慢抬起頭來，第一次真正與自己直直對視。
那雙經常都晦暗懦弱的眼睛里，有光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