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77】

順月溪,出巫山,沿江水東去入海,一路共行八千里,東海之東,日出之所,無垠碧波之上,漂浮著一座仙山,是為鳳鳴山。蠱雕背負著鍾零羲師徒飛行了八天八夜,終於到達鳳鳴山腳下。

「辛苦了。」鍾零羲拍了拍肩上的妖獸,站在海岸邊負手仰頭。

身後是拍岸的海水,腳下是數尺的青石方台。入眼是一座五門的漢白玉牌坊,上書「百鳥朝鳳」四個字。牌坊之後是沒入青雲的漢白玉階梯,石階的起始處,兩個十三四歲的青衣小僮分立兩旁。

見到有人來,兩個小僮不緊不慢地迎了上來,拱手行禮道:「貴客有禮了,遠道而來,恕我等久在海外,不識高人,還請表明身份來意,以稟報吾皇。」

舒遠暗自點頭,棲梧宮身為妖界之主的皇宮,果然不同凡響,連守門的小僮都如此有禮。

鍾零羲道:「請稟報鳳皇,就說巫山之主應約前來拜訪。」

兩個小僮應道:「貴客請稍等。」語罷兩人一齊退回漢白玉牌坊下,當左的小僮輕輕地按了某處,一個圓形的光符閃現在漢白玉之上,小僮默念幾句,而後點頭,想來是個傳聲符咒之類的東西。正當小僮轉身要跟鍾零羲說話的時候,半空中遠遠地傳來一聲「咦」。

在場之人一齊抬頭,只見一個白衣朱帶的少年從空中落下,腰上斜斜地別著一把白玉摺扇。少年生得甚是俊美,一雙眼睛圓圓亮亮,幾乎能將人倒映出來。少年的目光落在鍾零羲身上,有些困惑,轉瞬便看見了舒遠,笑著正要跳過來,卻被兩個小僮撲過來左一個右一個抱住了雙腿。

「少主!嗚嗚嗚嗚——您居然又不走大門又闖結界!您是想燭寰大人罵死我們么!」

「少主!嗚嗚嗚嗚——雲姑娘昨天又跟半山的妖族打架了!你快去攔著叫妖族別闖大門了,我們都快攔不住了!」

「我說你們倆!」孔宣怒道,聲音粗礪,與外表的俊美判若兩人。「你們倆能不這麼丟人嗎?去去去,幾個妖族都打發不好,雲舒縈闖禍你們不會叫她自己解決啊?寒翎呢?他都不管管?」

「寒少將他……」左邊的小僮抽噎著說,「虎族和獅族最近鬧騰呢,寒少將被吾皇派去平亂了,不在山上。」

「哦!」孔宣踢了踢腳,抖開他們倆。「我知道了,回去幫你們教訓一下雲舒縈,別嚎了,真丟臉!好了好了,我帶客人進宮去。」

兩個小僮用力地吸了聲鼻子,這才放開。孔宣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來,抓抓頭髮道:「那個,讓你們看笑話了。琅嬛公子,你和你師父來啦?」他望了望鍾零羲,有些不知道怎麼稱呼。

鍾零羲點了點頭:「孔少主,喚我鍾先生便可。」

「哦……好!」孔宣燦然一笑,「鍾先生,舒公子,來,我帶路!」說著一蹦一蹦極其沒有樣子地走在前邊。

石階沒入青雲,路途卻不十分漫長,孔宣一路嘰嘰喳喳地說著凡間如何如何,十分興奮,等舒遠回過神來,已經到了棲梧宮的門口了。舒遠疑惑地望了鍾零羲一眼,鍾零羲低聲道:「縮地陣法吧。」

「嗯?有嗎?」孔宣眨眨眼睛,他自小就被送到棲梧宮來,從來沒想過以他那小短腿怎麼可能爬得上這數萬級的階梯。他望了望鍾零羲,正雙眼冒光地想崇拜一番,卻忽然間神色一冷,整個人從活蹦亂跳變為規規矩矩甚至死氣沉沉的,轉身恭敬道:「徒兒拜見師父。」

鍾零羲師徒轉頭望去,只見大殿中走來一個黑髮披散、玄衣紫帶的冷峻男子。男子面如冷玉,眉間三點硃砂印,襯得容顏越發的冰冷。他自大殿中走出,目光第一眼就落在孔宣身上,其中關心不言而喻,卻又一沾即走,望向鍾零羲師徒。見到鍾零羲的一剎那,男子的目光忽然急劇地變化起來,想念、依賴、不可置信……種種複雜的神色一閃即逝。

「你……」棲梧宮之主,鳳皇簫韶抿緊了嘴角,好一會兒才問道:「巫山……之主?」

他的動作如此明顯,即便是第一次見面的舒遠也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意味,與孔宣兩人一齊望著鍾零羲,心中沒由來的一陣不安。而鍾零羲卻神色如常,拱手行了個禮,微笑道:「巫山之主鍾零羲,見過鳳皇。」

「你……」簫韶的神色更是震動,微微睜大了眼道,「鍾先生?」

鍾零羲微笑道:「能得妖界之主稱一聲『先生』,鍾某當真榮幸得很。」

簫韶的閉了閉眼,彷彿在強行壓制住情緒,而後睜開眼平靜道:「失禮,鍾先生遠道而來,請入內奉茶,再作商議。」

說著手一攤,做了個「請」的手勢,將鍾零羲師徒引入偏殿之中。

孔宣站在原地,低著頭咬著嘴唇,捏緊了拳頭不知在想什麼。簫韶走在最前邊,腳步不停,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冷聲道:「愣著幹什麼?去請幾位長輩來偏殿議事。」頓了頓又道:「你也來。」

孔宣眼中的神色幾經變化,最終應了聲「是」,乖乖地通知棲梧宮的其他四位管事過來,並順帶找了從小一起長大的雲舒縈,以奉茶的名義行圍觀之實。六人一同走進偏殿,習慣地抬頭一望,卻見上首的王座空空落落,簫韶竟然與那位巫山之主平坐在大殿兩側。棲梧宮總管雲冉不禁一驚:這巫山之主卻是何等人物?竟能讓驕傲的鳳皇與之平坐?

她一眼望去,忽然身形一震,經不住「啊」的低呼一聲,不由自主地上前幾步,卻又猛地頓住,雙眼直直地望著鍾零羲,顫聲道:「吾……吾皇?您……」

「嗯?」簫韶沉聲道,「雲總管,你失禮了。」

雲冉又是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轉頭望向簫韶,簫韶抬頭望了她一眼,給了一個只有兩人懂得的眼神,然後平靜道:「這位是巫山之主鍾零羲與其弟子琅嬛公子舒遠。」

雲冉深吸一口氣,上前微笑行禮道:「棲梧宮總管雲冉。」

後邊的白衣朱紋的女子也上前行禮道:「刑律使燭寰。」

再一白衣俊朗男子上前:「外務使白雲遠。」

最後是一名魁梧甲胄裝束男子抱拳道:「將軍番奚。」

「見過巫山之主。」

鍾零羲與舒遠忙站起回禮,鍾零羲微笑道:「諸位客氣了。」

「巫山乃妖獸一族,與妖族同出一源,就不必客氣見外了。」簫韶道,「都坐吧。」

「是!」四人應了一聲,坐在簫韶下首,孔宣走到簫韶身邊站著,不由得再望了雲冉一眼,雲冉的眼圈還是紅的。

雲舒縈奉上茶,簫韶以茶蓋輕輕地撥著杯里沉浮的茶梗,道:「原本讓小徒去送信,不過是見巫山忽然出現又妖氣衝天,更有人動用琅嬛天錐之力,我還以為……」他沉默了一下,抬頭笑道:「罷了,既然巫山之主是鍾先生,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無需我多費心。」他掃了一眼在場之人,問道:「諸位可有異議?」

……孔宣站在旁邊腹誹道:你是妖界之主,既然你都說隨便了,誰還敢對這位巫山之主說:巫山妖獸既然也是獸族,便要以棲梧宮為尊?

他一邊腹誹一邊偷偷打量著鍾零羲,只覺得這是個病弱又溫和的人,也不見得有多厲害,怎麼簫韶跟冉姨都一副……

孔宣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瞬間彷彿被浸到冰水裡一般,止不住地發抖——怎麼好像簫韶跟冉姨都認識他的樣子?雖然簫韶與冉姨都與妖界各族認識,但區區妖界只怕還不能讓他們同時失態成那個樣子。唯一的可能……孔宣抬頭盯著鍾零羲,目光又是憤恨又是無可奈何與認命。

唯一的可能,是鍾零羲是「那裡」的人。

就在孔宣胡思亂想的時候,棲梧宮的主事者已經達成了共識,一致同意巫山於妖界之外,不受棲梧宮管轄。舒遠在一旁聽得止不住擔心,棲梧宮身為妖界之首,怎麼會這麼輕易就放過巫山?難道鳳凰不知道巫山是帝俊葯圃?也對,妖界是世間非人生靈化出靈識者的聚集族群,巫山作為帝俊葯圃卻是神族十數萬年前的事,兩族的淵源沒多大牽連,鳳凰不知道也是常理。只是……

舒遠望了那玄衣紫帶的棲梧宮之主一眼,忍不住嘆息一聲:鳳凰本是太初四靈之一,幾乎所有的禽鳥都是太初鳳鳥與凰鳥的後裔,當年平定之戰如果沒有鳳凰當女媧的坐騎,神族與凶獸之間還當真勝負難定。到了現在,世人卻已經不分鳳鳥與凰鳥,只將其純血稱為鳳凰了么?鳳凰竟然只是妖界之主,不再屬於天上的神鳥了么?

兩個徒兒各懷心思,全然沒有注意偏殿里的商討,師父們卻談得極為融洽。鍾零羲笑道:「鳳皇,鍾某有個不情之請。我師徒修為甚是低微,越過東海時坐騎蠱雕已然力竭,恐怕要休息幾日才能離開,不知棲梧宮能否行個方便?」

「鍾先生說的哪裡話?」簫韶笑道,「棲梧宮與巫山本是同源,先生愛住多久就住多久,一切向雲總管明說便是,不必客氣。」

雲冉也道:「先生,請一定在宮中長住!」

這話一出,在場之人不由得都望向雲冉,只有鍾零羲與簫韶低頭喝茶。不知為何,舒遠與孔宣對望了一眼,心中同時升起一個念頭:他有事瞞著我。

其實對於隱瞞,舒遠已經開始習慣了,從震雷齋開始到現在十多年的時間,鍾零羲已經用最實際的行動向舒遠證實:我瞞著你,但我一定不會傷害你。所以,雖然舒遠知道鍾零羲又瞞著他一件事,他也只是在心裡嘆息一聲,什麼都沒有問。所以,當天晚上孔宣來找舒遠,以帶他參觀棲梧宮為由打探消息的時候,舒遠本想找理由推脫的。但鍾零羲卻捏了捏他的手,給了他一個去勸勸他的眼神。舒遠無奈,只能跟孔宣出去。

鍾零羲那個眼神,讓他有一點點生氣。才第一次見面而已,鍾零羲對那個鳳凰,未免有些太上心了。

「舒遠公子,你們以前……跟簫韶是舊識么?」孔宣忽然出聲問道,望著舒遠的眼裡有決絕的勇氣。「對不起,原諒我的魯莽,我真的很想知道。」

他稱自己的師父為「簫韶」……舒遠皺了皺眉,敏銳地發現了鳳凰師徒不同尋常的微妙氣息,隨後,便在孔宣眼中找到了一抹熟悉的神色。

原來如此啊。舒遠嘆息一聲,對這個少年忽然心疼起來——一種過來人對晚輩的心疼。他搖頭道:「不,在入住琅嬛福地之前,我從未聽說鳳凰,更不知道什麼棲梧宮。」

孔宣脫口而出道:「那楚地呢?」

舒遠抱歉地笑道:「我只在典籍里聽說過。」

孔宣止不住的滿臉失望,孔宣便接著說:「但這只是我自己。」

孔宣的精神猛的一震:「公子的意思是……」

舒遠點頭道:「至於我師父如何,做徒兒的並不好刨根問底。」

「不是吧?」孔宣忍不住皺眉道。「你們不是普通的師徒關係,你們倆對望的眼神,我能分辨出的。」

也不過因為同是淪落人。舒遠也不以為忤,只是道:「縱然我們關係親近更甚於師徒,他不願說,我也不能多問。」

「我不明白。」孔宣皺眉說,「我覺得,兩個人既然相互喜歡,就應該一切都坦白,就像一個人那樣。」

舒遠微笑著搖頭,也不說你不是局中人又怎知其中迷茫,只是道:「孔少主,你大概從出生至現在,只在鳳凰身上不順心吧?」

「……」孔宣睜大了眼:「你連這個也知道?」

他老實承認說:「我從小就在西天大雷音寺長大,身邊所有人都跟我說,我是天地間唯一一隻紅翎眼白孔雀,我養母是佛母孔雀明王,我舅舅是大鵬金翅鳥,我是最尊貴的佛界小霸王。結果簫韶一點不買我的賬,處處比我厲害。我是天地間唯一的紅翎眼白孔雀,他就是天地間唯一一隻鳳鳥。我養母是西天佛母,他爹娘是帝俊天帝駕下的鳳凰,養大他的是楚地神族的東皇太一,教他法術的是少昊天帝。唉……要是我比他厲害,說不定他還會喜歡我……」

這……這妖族之主與少主,來歷未免也太複雜、太誇張了一點!舒遠止不住地心驚。他原本以為簫韶與孔宣都是妖族的,誰曾想白孔雀孔宣竟然是佛界孔雀明王的養子,而鳳凰簫韶竟然是神族之後!楚地……少昊……五彩鳥……

舒遠將心中的疑惑跟不安壓下,勸解道:「孔少主,喜歡或者不喜歡並不是由能力大小決定的。鳳凰既然想瞞著你,你這麼做他便會生氣。你快回去吧,以後要多尊重鳳凰,多為他考慮。」

他的話語一向溫和,即便是嬌縱如孔宣也不覺得這是訓話,反而像是朋友間的勸告。唉……朋友啊……孔宣想起自己離山十年尋找的結果,不禁表情一黯。

「我知道了,舒遠公子,謝謝你。」

舒遠一笑:「若是不介意,少主可以叫我舒遠。」

孔宣也露出大大的笑容:「好呀,那你叫我孔宣吧,叫我宣宣也行,長輩們——冉姨呀燭寰姑姑啊都叫我宣宣的。」

只怕我還真是你的長輩。舒遠心中苦笑,點頭道:「好,孔宣,你回去歇著吧,記得別惹你師父生氣。」

「我知道啦!」孔宣大聲應道。

結果一回到自己的疏影軒就跟簫韶吵了個天翻地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卷好想叫(起名廢泥垢了!)

嗯,後來還是覺得叫人妖什麼的太那啥,等我想出了我會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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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弱攻你威武雄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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