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追擊(5)

71.追擊(5)

遲夜白這問題頓時令唐鷗語塞。

沈光明想說照虛不會救的,他知道辛暮雲和少意盟的恩怨。但他又不敢確定。轉頭看唐鷗的時候,唐鷗也在看他。

兩人都直覺照虛不會救,但兩人也都想起子蘊峰上發生的事情。照虛是林劍放在少林寺的暗哨,但他這麼多年在寺中生活,同樣也已經是少林寺的一份子。佛家慈悲為懷,辛暮雲是一個將死之人,如果照虛能救,性海和性覺命他救,他會不救么?

誰都不知道答案。

唐鷗皺著眉,恨恨說了句「麻煩」。

只是再麻煩,他也離不開這裡。司馬鳳和遲夜白倒是可以走了。四人到七星峰來是為了找到金鳳草,如今又誤打誤撞地搗毀了獅子軍的墓穴,並且辛暮雲自己把僵人趕到了山腹空洞之中,只要將裡頭的僵人解決,暫時就沒有問題了。

至於木勒那邊,司馬鳳有心去殺,但被遲夜白勸阻了。殺一個狄人王爺,縱有多麼正當的理由也會被上升到兩國矛盾。司馬鳳氣急,實打實地跟遲夜白吵了一架,差點打起來了。

第二日沈光明出門的時候兩個人都不見了。張子蘊從張子橋那邊下來,見到沈光明在谷里找人,便告訴他兩人已經一前一後離開。遲夜白先走的,司馬鳳生了一會兒悶氣,也乘著風雪趕了上去。至於有沒有追上人,他是不知道的。

「遲夜白會靈庸城去找舒琅了。」沈光明瞭然道,「司馬鳳和遲夜白是受舒琅委託的,木勒又是舒琅的父親,總要跟他知會一聲的。」

對於舒琅是誰,張子蘊沒有任何興趣。他找出一根火把,手裡提了半桶煤油,晃蕩著往外走。

沈光明奇道:「唐鷗師叔,你要去哪裡?」

「去燒山洞。」張子蘊言簡意賅,「你不用去。」

沈光明沒想到張子蘊會主動去做這件事,又驚又喜:「唐鷗師叔,你人真好。這是為百姓造福……」

張子蘊抬抬眼皮:「一個兩個我可以不管,但這麼多……太髒了,唐鷗他師父不喜歡。」

沈光明:「……」

他說好的師叔走好。

谷中剩下他和唐鷗兩人,他在谷里走了兩圈,心頭微微茫然。

回想這一年多以來發生的事情,樁樁件件都好像將他推入了躲閃不及的漩渦之中。他在走入王氏布鋪之前,只是一個跟著方大棗騙人混日子的雛棍,甚至還不夠格出師。然而和唐鷗相遇之後,所有事情像是驟然爆發,令他迎接不暇,又覺深深不安。

他想見沈晴,想去書院看沈正義,甚至……甚至想回老川村見一見沈直。

心中曾對江湖有過許多想象與渴望,如今覺得也不過如此。但這江湖仍舊是有趣的,他見識了許多人,也經歷了許多事。它們填充了自己原本貧瘠無聊的生活,像一滴落入水中的濃墨,激起接連不斷的反應,滾滾蕩蕩。

一隻鳥在樹梢發抖地啼鳴。它冷了。

沈光明腦袋上砸了一團雪,是被那鳥蹬下來的。

他緊了緊外套,小步跑回張子蘊的房子。谷中也漸漸冷了,雪灌不進來,都積在高處的樹梢上,更細碎的則全都化成雨水灑盡。只有房中還是暖和的,有新燃的炭火,有唐鷗。

將一切理清之後,他對這江湖的所有喜愛、所有想象、所有希冀,全都因唐鷗而生,也全都落到唐鷗身上。他好像是一切的源頭,也是一切的歸結。

幾日後,這場雪停了。靈庸城裡外砌成一片燦白,在冬季日頭下亮晶晶地開始緩慢融化。

照虛走到窗邊,打開被沉重積雪壓滿的窗扇,便看到風雷子在院中的井台邊上打坐。

「照虛,過來吧。」性海在房中招呼他。

辛暮雲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但臉色已經比之前好了一些。照虛坐在他頭頂上方,將雙手放在他的頭上。性海與性覺分列辛暮雲左右兩側,按著他手腕的太淵穴。

「照虛,今日你不可再分心。」性海突然開口道,「我知你與林少意是朋友,也知辛暮雲與少意盟有怨仇,但身為出家人,救人便救人,秉持慈悲心,勿受滋事擾。」

照虛合掌應聲:「是。」

三人各自準備好,性海低喚一聲,隨即開始繼續為辛暮雲療傷。

照虛此次不敢再分心了。

風雷子數日前背著辛暮雲前來,寺門的弟子見他半個身子都是血,也不知是傷者的還是他自己的,正要稟告住持,風雷子自恃武功絕高,晃過數人,徑直進入了禪院。

性海和性覺等人正和這寺內方丈說話,忽聽有人急速接近,立刻起身。等見到來人竟是風雷子,人人都十分莫名,待發現他背上是辛暮雲之後,更是大驚。

屍毒是極厲害的寒毒,辛暮雲本身修鍊的內功無法抵抗寒毒,又因他強行運功,毒行更快。他來到這裡的時候,完全靠著從小練武的底子在支撐。眼見人已經昏迷不醒奄奄一息,性海和性覺當即決定救人為上。

在場的僧人之中能練好須彌功的不多,就連靈庸城這佛寺的住持也剛剛入門。以須彌功療傷之時需三人同時發功,通過傷者左右兩手的太淵穴與頭頂百會穴,緩慢療愈。性海思忖片刻,看向照虛。

照虛原本是不需要到靈庸城的,全因這僵人事件與百里疾的水屍有部分相似,他又和見過水屍的林少意唐鷗等人打過交道,不管是否頂用,都將他拉了過來。照虛萬沒想到需要自己出手,第一反應便是拒絕。

性海十分生氣:「佛門中人,慈悲為懷,你說的什麼話!」

照虛無法違抗性海的命令,只好隨著性海與性覺兩人開始為辛暮雲療傷。但他心神不定,屢屢分神,辛暮雲的寒毒非但沒逼出來,反而再入心脈。

使出須彌功的三人必須步調一致,因而性海大怒。性覺性子平和,勸了幾句,讓照虛一人呆著了。照虛一夜無眠,今日起身,便認認真真去做了。

風雷子打坐完了,在井台上忽的哈哈大笑起來。

照虛心中暗想,不知林少意會如何說自己。

唐鷗的傷慢慢好了。還沒好的時候他就盤算著離開這個地方立刻回到靈庸城去找辛暮雲。之前七叔的傷勢費了很長時間,這次也絕不會短。辛暮雲應該還在靈庸城裡頭。

沈光明與他一起向張子蘊懇求,張子蘊不理會,被問得急了就反口問他倆:「萬一死了怎麼辦?」

他指著唐鷗。

唐鷗:「死不了。」

張子蘊:「真死了呢?」

唐鷗:「……你在師父身邊給我挖個洞。」

張子蘊:「你想得美。拿席子裹一裹,隨便扔。」

沈光明在一旁辛苦地為張子蘊——為唐鷗搗傷葯,介面道:「不會死的,他是第二個青陽祖師吶。」

張子蘊哼了一聲。他在熬粥,粥里放了烏綠色的藥草粉末,熬得頗慘烈。一直到粥熬好了,他才回頭去看唐鷗。唐鷗和沈光明擠在一張凳子上坐著,意識到張子蘊目光,頓時將臉上神情轉成愁雲慘霧。

「出門要小心。」張子蘊的口吻罕見的溫和,「你沒有師父了,世上再也無人能為你出頭。」

唐鷗一愣。

「走就走吧。這地方留不住你。」張子蘊頓了頓,突然又兇惡道,「以後不許隨便回來!」

他舀了兩碗慘綠色的粥,轉身走了。

沈光明默默搗葯,看著張子蘊走遠了才敢出聲:「你師叔一個人在這裡,不孤單嗎?」

「不知道。」唐鷗低聲道。

沈光明起身將藥粉倒入罐中,唐鷗在身後壓著他,很沉。

「起身。你傷的不是腿。」沈光明說,「藥粉都灑了,這是你明天要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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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江湖人真會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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