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薛昭的手機輾轉落在了姜宴的手上,本來她是不打算去管這件事的,他如果需要的話自然會找來,用不著她操這份閑心。

可是她等了一天,薛昭卻始終都沒有露面,坦白來說,姜宴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奇怪的。

以他現在的性格,恨不得能每分每秒都纏在她身邊,更何況現在手機還在她這裡,他更加有理由堂而皇之的接近她,又怎麼會突然不見呢?

傍晚的時候,姜宴正在開會,薛昭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她抱歉的跟其他高管們示意了一下,便拿著他的手機走了出去。

「你好,請問是十棟五單元十二樓C戶的薛先生嗎?」

姜宴遲疑了一下,還是道:「我是他朋友,您是哪位?」

「噢,你好,我是社區計生辦的,最近在查人口,請問你和薛先生在一起嗎?」

姜宴有些驚訝的問:「他不在家嗎?」

「樓下保安說他昨晚回來了,而且也沒出過門,但是我們敲門沒人應,家裡好像沒有人在,請問你能聯繫到他嗎?」

這就有點奇怪了,如果說昨天他回去就沒有再出門,那沒有理由不開門的。

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這個認知讓姜宴的心立刻被提了起來,掛了電話之後跟高管們交代了兩句便開車趕去了薛昭家裡。

自從他們分手之後,她就再也沒有來過這個地方,當初的一草一木沒有絲毫的變化,可是人心卻已經過盡千帆。

物是人非,真的是世上最殘忍的一個詞。

微微的感嘆之後,她便輕車駕熟的尋上了他的家,輕輕地敲了幾聲門。

她站在門口敲了大概有五分鐘,始終沒有人應,她不得不選擇放棄,從包里掏出了鑰匙。

分手算是猝不及防,以至於他們同居時的東西她都沒有帶走。薛昭為了找機會見她,曾給她打電話詢問她的東西怎麼辦,可她當時毫不留情的對他說,垃圾就該留在它該留的地方,扔掉或者留著隨他處置。至於後來他怎麼做了,她一概不知,也沒有再去問。

他公寓的鑰匙留在她手裡其實是個累贅,她也想過要還他,但是又不想見他,最後薛昭給了她同樣的回答。要麼留著,要麼扔掉。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還真是有點像。

然而她剛把鑰匙插進鑰匙孔,下一秒門就被人打開了。

姜宴有些尷尬的收回手,低下頭輕咳了一聲道:「原來你在家,為什麼不開門?」

「剛剛沒聽見。」

薛昭穿著白色的T恤站在門口,聲音啞的就像是一個陌生人,頭髮亂的一塌糊塗,下巴上也布滿了青色的鬍渣,雙眼深陷,嘴唇乾的泛白,整個人憔悴的像是被抽走了全部水分一樣。

他說完便轉頭向屋裡走去,姜宴也急忙跟了進去,追在他身後說:「你昨天把手機落在我們公司的車上了,我給你送過來。」

薛昭頭也不回地走向卧室,邊說:「嗯,謝謝你,放在桌上就行了。」

姜宴把他的手機放在茶几上,想了想又道:「那個……社區的人來查人口了,敲門沒人開,你有時間記得去登記。」

「好。」

他的不對勁終於還是引起了姜宴的注意,思忖再三,她還是走進卧室,有些奇怪的問道:「你怎麼了?臉色看上去很不好。」

薛昭背對著她,被子蒙住了大半張臉,姜宴看不清他的表情,靜謐的房間里只聽得他粗重的呼吸聲,她愈發的不安,繞過去走到他那一邊,皺眉又問道:「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薛昭有些虛弱的搖頭,「我沒事……」

姜宴直接伸手去探他的額頭,燙手的溫度讓她忍不住驚叫道:「你發燒了?」

她這才想起來,昨天他找到她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生病了。她以為讓助理給他買了葯就沒事了,沒想到今天居然又加重了。想想應該跟昨天喝酒有關係吧,他喝了那麼多酒,又吐了好幾次,在酒店外面冷風一吹,感冒難免加重。

「你起來穿衣服,我送你去醫院。」姜宴有些焦急的去拉他的手,卻反倒被他緊緊地握住。

「不去醫院,不想去。」他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眼睛都不睜的拒絕著。

「你別鬧了!都燒成這樣了,不去醫院會出事的!」

「我想去。」他搖頭,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睜開眼哀切的問她:「你能不能留在這兒?就算一會兒也行。」

不知道是他的眼神太懇切,還是他的話太卑微,姜宴的心忽然就毫無防備的被擊中了,頃刻間便軟化了下來。她無法對此時的他狠心,又或者說,她從來都無法對這個男人做到真正的狠心。

「好,我不走。」她微微嘆氣,薛昭得到了她的回答才又重新閉眼睡了過去。

良久之後,她輕輕的鬆開他的手,去弄了一個冰袋,又打了一盆涼水回來,給他餵了感冒藥又開始物理降溫。

都說醫者不能自醫,他也不知道燒了多久,居然也不去醫院,要不是有社區志願者,他都不知道要燒到什麼時候。

姜宴在廚房一邊煮粥,一邊心有餘悸的搖頭。看他這個樣,就算是個大男人也未必能承受的來,好在發現的及時。

大概是因為降溫和感冒藥有了效果,等她弄好吃的,他的溫度已經降下去了不少。

她這才放心一些,又把他叫起來:「我給你煮了粥,起來吃一點才能吃別的葯。」

薛昭大概是燒糊塗了,看著她一勺一勺的給自己喂粥,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她那次骨折的時候,那時候他們有多好,如果不是因為他,他們大概會一直幸福下去吧。

「其實我一直都在後悔。」他靠在床頭,忽然沒來由的開口說道。

「別說了。」姜宴似乎已經預料到他要說什麼,完全不聽的便要打斷。

薛昭不理她,繼續道:「你說的沒錯,是我太自以為是了,總是用我自己的標準去衡量你。自以為我做的就是對的,是為你好,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你需要的究竟是什麼。我作為一個醫生,卻連自己的未婚妻懷孕都不知道。那時候你明明經常反胃嘔吐,明明很嗜睡,很容易疲累,可我卻從來都沒有發現過什麼,反倒要你來安慰我是因為準備婚禮太累了。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負責的丈夫,也沒做一個負責的准爸爸。」

「別說了!」姜宴握著勺子的手都在抖,紅著眼低喝道。

「但是你有一句話說錯了,我那時候那樣做,從來不是因為覺得你丟人。相反,真正丟臉不堪的,是拍下那些照片,甚至利用他們威脅別人的卑鄙小人。應該被人唾棄的是那些人渣,而你只是一個受害者。我從來沒想過要拋棄你,從我決定和你結婚那刻起,我的人生就是和你連著的,如果讓我重新選擇一次,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姜宴有些哽咽道:「你覺得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薛昭苦笑:「沒有意義,但我還是想告訴你。」

「算了,那些事,我再也不想提了。」姜宴仰頭嘆氣,將眼淚逼回心底,對他輕輕一笑道:「反正以後我們也不會再見了。」

薛昭蹙眉道:「你什麼意思?」

她笑:「我要走了,去英國讀商科。本來以為這把年紀要為相夫教子而奮鬥,沒想到都奔三的人了,還要去上學。」

前些天姜正遠已經從ICU出來了,雖然心臟病沒什麼大問題,但是因為中風,還是得了偏癱,晚年大概都要在床上度過了。

那時他握著姜宴的手,第一次流著淚說道:「其實我一直是愛你母親的,和你母親在一起的那段時間,雖然清貧,但卻是我這一輩子最放鬆,最無憂無慮的時候。人生最可悲的就是只能選擇一次,如果有多一次的機會,我會選擇不再遇見她,這樣就能避免她苦等一生。我承認我卑鄙勢力,為了前途拋棄了你們母女,我沒有對你盡到父親的責任,我也不求你的原諒,但是看在我這副模樣,請你留在公司幫助小緯,畢竟你也姓姜,那也是你的公司。」

她最終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轉身走出了病房,卻沒想到碰到了一直等在門口的姜緯。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遞給了她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遺囑。

姜正遠在裡面寫的很清楚:他死後,他名下的所有房產、車、基金、存款都歸姜宴所有,正遠製藥集團的股份由她與姜緯兩人平分,並且由她擔任副總經理一職。而遺囑的最後,寫著他死後將與姜宴的母親蘭子君同葬。

遺囑的年份是八年前,也就是她剛回姜家的時候。

她錯愕的抬頭看向姜緯,他卻只是輕輕聳肩,對她道:「這文件是爸在ICU的時候,他的律師交給我的。律師說你回來不久,爸就找他立下了這份遺囑。你說他這是在愧疚也好,彌補也罷,但是他把半生的心血都交一半在你手上,這樣的彌補,應該也能說是真心實意了吧。」

「你大概不知道,很久以前他有一次喝醉了酒,回來以後跟我說,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對你的愧疚比你母親都多。他對蘭姨至少付出過真情,可是對你一點責任和父愛都沒有給。他說他接你回來,確實是想過要好好愛你,對你好的,但是大概因為你們分離太久了,相互之間都沒有父女之情。他說他甚至看著你都常常覺得很恍惚,明明你們是世上最親的父女,可他卻總覺得你像是一個突然闖進他生命里的陌生人一樣。你來的太突然了,以至於他不知道該怎麼去愛你,所以對你粗暴而又直接,造成了你們之間的感情越走越遠。」

「他之所以那麼迫切的讓你不斷相親,除了是真的想讓你聯姻來幫助家裡,也是希望你能找到一個靠譜的男人。他說他和蘭姨的教訓告訴他,無論愛情有多麼美好堅定,沒有物質基礎的愛情都是不可靠的,貧賤夫妻百事哀不是說說而已,而是事實就這樣。金錢會壓垮一個男人所有的自尊心,他不想讓你找一個一事無成的人,他寧願讓你找一個經濟條件很好,至少能保證你生活富足的人。他說你過去的前二十年和母親外婆相依為命,已經過得很艱難了,所以他不想讓你的餘生過得像蘭姨一樣。」

姜宴諷刺的一笑:「你不用再為他洗白了,我知道他只是想利用我,更何況,他真的想過我需要的是什麼嗎?」

姜緯無奈攤手:「如果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了。不過爸的遺囑也寫得很清楚了,以後公司是咱們兩個人的,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爭什麼,現在又有了爸的遺囑,我希望你能幫助我。」

她到這一刻忽然明白過來,姜正遠那一句「這也是你的公司」到底是什麼意思。

姜宴抿了抿唇,問他:「你需要我怎麼幫你?」

「你不是商科畢業,對公司的管理多少還有點欠缺,如果你願意回到公司,我可以安排你先去國外學習一段時間。」姜緯頓了頓,又說:「出國也算是一種散心吧,出去走走,或許能儘快走出那些陰霾。」

「我考慮考慮吧。」她最終還是這麼說的。

聽完她的話,薛昭有些緊張的看著她道:「那你已經決定要走了嗎?」

「嗯,決定了,我要走。姜緯說得對,我應該有著作為一個姜家人的自覺性,會造成今天這種結果,跟我也有這脫不了的干係,我應該為家族裡做些什麼。」

薛昭有些急切:「可是……」

姜宴終於抬頭看向他,認真而又堅定地說道:「薛昭,我希望你知道,人這一生就像是一列火車,走走停停是必須的。但我在你這一站已經停留的夠久了,我擁有了很多,得到了很多,但是失去的更多。我不可能一輩子為你止步不前,雖然我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真的有那麼一瞬間想一死了之,但我很慶幸我沒有為了你而一蹶不振。我終歸要向前走的,或許我這一輩子再也遇不到一個能像你這樣讓我刻骨銘心的人,但我仍然期待最平常不過的生活,或許以後我會遇見一個人,和他結婚、生子,就這樣過完餘生。我感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但我再也不會為你而停留了。」

她能說的這麼平靜、平淡,是因為她真的放下了嗎?

薛昭看著她,苦澀的問:「你……真的不愛了嗎?」

姜宴調皮的一笑:「我不恨你已經不錯了,不要要求太高。看你這樣子應該沒什麼大事了,我給你做了點其他東西,都放在冰箱里了,你吃了葯之後好好睡一覺,起來記得把飯吃了,我先走了。」

她說完就要起身,薛昭急忙拉住她:「你不能再呆一會嗎?」

「你已經沒事了,反倒是我為了趕過來看你,會議開到一半就跑了,現在當然得趕緊回去了。」她拿開他的手說。

姜宴最終還是走了,薛昭知道她一向自我,她想留的時候誰也趕不走,她想走的時候誰也攔不住。

他只是有些後悔,早知道她這麼快就走,他那時候就不會多嘴說那麼多了。

*

到底是年輕身體底子好,薛昭第二天基本就沒什麼大問題了,但是時至今日,他還是有一個最大的疑惑需要去解開。那就是高琦為什麼要害姜宴。

在醫院遇上高琦是個意外,原本他是要去高琦公司找他的,但是他正好要回醫院辦一些事情,沒想到他竟然在神外遇見了高琦。

薛昭對高琦的憎惡超乎了他自己的想象,原本他以為這些事他可以很鎮靜的坐下來和高琦面對面的談,但是當他看見高琦的那一瞬間,他就不由得想起了姜宴曾經生死一線的經歷。

他在距離神外的科室外面站了許久,試圖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然而最後到底是沒平息的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沖了上去,一拳將高琦打倒在地。

他這一拳來的太突然了,高琦毫無防備的跌坐在地上,打翻了診室里的各種醫療器械。

年輕的小護士不認得他是誰,以為他是來鬧事的醫鬧,嚇得縮在角落裡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高琦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看到他之後嗤笑道:「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薛醫生,剛見面就拳腳相向,你這見面禮還真是奇特。」

薛昭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目眥欲裂的咬牙道:「給我滾出來,我有話問你!」

他連拖帶拽的將高琦弄出來,徑直把他帶到了停車場。這一番折騰,高琦顯然已經有些經受不住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輕笑地看著他道:「你有什麼事,趕緊問吧,我還要上去檢查呢。」

薛昭冷笑:「你檢查什麼?神經是不是有問題?」

高琦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說吧,你為什麼要那麼對姜宴,你跟她之間到底有什麼過節?」

「我就知道你是為了這個來的。」高琦笑笑,「我跟她能有什麼過節,我跟她爸才叫有過節。」

薛昭蹙眉:「什麼意思?」

其實高琦很早以前就已經認識姜宴了,或許姜宴自己都不記得,其實她大學沒畢業的時候,高琦就和她相親過了,只不過那時候時間匆忙,她沒留下什麼特別的印象而已。然而高琦卻一直都對她念念不忘。

那是他剛回高家不久的事情,他輾轉得知姜宴和他如出一轍的身世,同是私生子,同樣被拋棄多年,同樣不受父親待見。那個時候他就對姜宴存有很深刻的印象,他一直覺得,和他這樣相像的人,大概再也遇不到第二個了。後來他也有過幾次相親,對方都是名副其實的富家小姐,知道了他本來的身世之後,都對他不屑一顧,相親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他就一直都記掛著姜宴,在他心裡,他和姜宴是同一類人,一定可以做到惺惺相惜,姜宴也一定會理解他,不會像其他那些富家女一樣瞧不起他。

後來偶然一次機會,他們又在相親的飯桌上遇見了,這一次高琦非常積極的主動出擊追求她,而姜宴在被姜正遠的幾番遊說之下,也半推半就的答應了他的追求,兩個人就這樣開始了交往。

高琦很清楚,他一旦跟姜宴成功聯姻,那麼他就會得到父親的重用,也可以進入姜正遠公司的高層。所以他一直積極地對待姜宴,可姜宴卻態度消極,對他若即若離的樣子。

在和姜宴相處的那段時間,為了不重蹈覆轍,他一直隱瞞著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努力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有學識,有思想的真正的富二代。但是紙包不住火,姜正遠到底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幾乎是當天就下了通牒,禁止姜宴和他再來往。原因是他私生子的身份配不上姜宴。

他想被父親重用,想像其他兄弟一樣擁有令人艷羨的豪門婚姻,想要一飛衝天的夢想,就這麼破碎了。

和姜宴分手那天,父親甚至非常鄙夷的指責他說:「你到底只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就連個女孩子都追不到,如果是你哥哥,一定不會落得你這樣的下場!你既然無法為自己掙得利益,那我也無法相信你的能力,更加不可能把公司交到你的手上,你好自為之吧。」

他就這樣被否定的一文不值,不得不從高家狼狽的離開,自己白手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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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逢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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