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眼神戲

「停！台詞！馬丁，你忘記了你的台詞！」

格雷戈里那無比惋惜的聲音拉回了理查的注意，漸漸的，理查的神情變得有些不自然。本來他以為和一個新人的對手戲應該是最輕鬆的，但他卻沒想到這個新人的水平完全不像一個從來沒有演過戲的菜鳥，反而像一個渾身都是戲的老戲骨。

剛才西奧羅德那瞬間爆發的演技完全壓制住了理查，以至於他都忘記了自己該說出口的台詞。這孩子就像是一隻變色龍，無論是艾倫還是羅伊，被他演繹得就像信手拈來，完全沒有青澀或者用力過猛的感覺。

「抱歉我擅自改了劇本，我只是覺得這樣應該更能體現羅伊的高攻擊性。」西奧羅德臉上的戾氣在導演說「CUT」的時候就立刻消失不見，他略帶歉意地向理查伸出手，解釋著，順便看了眼導演格雷戈里。

「沒事，羅伊，就是這樣。如果以後你還想到什麼好主意你也可以提前跟我討論討論，我想斯蒂夫應該不會介意你擅作修改。」格雷戈里笑著點了點頭，明顯在鼓勵西奧羅德的自由發揮。

有些導演喜歡將演員束縛在自己的框架內，讓他們規規矩矩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演，而有些導演則傾向於給演員提供極大的靈活度。通常他們不會過多限制演員的肢體動作或者語言，只會給他們一個情景大意讓他們自由理解自由發揮。顯然對於西奧羅德這樣有靈氣有天賦的演員，格雷戈里選擇給他極大的自由空間。

理查也很快從之前的驚懼中調整好了狀態。他是一個表現派的演員，在接演任何一個角色的時候都喜歡提前做好萬全準備工作，從角色的心理變化到心理變化所反映的神態動作變化，所以每一次他都能精準地抓住角色的神韻，只是這一次，他發現自己的準備工作依舊做的不夠好。

而主要原因就在這個西奧羅德身上。他之前出色的臨場發揮似乎給予了理查一定壓力以及危機感，以至於他在不得不收起一開始的輕鬆態度。

「我想我準備好了，導演。」理查向格雷戈里點點頭，並且回到了桌子旁。

他這個動作的意思非常明顯，就是接著從自己剛才忘詞的地方演下去。西奧羅德也立刻配合他，來到他的面前，抓住他的衣領，將他狠狠壓在桌子上。在導演一聲令下之時，西奧羅德的氣場陡然一變，又變回了那個兇狠而髒話連篇如同街頭混混的羅伊。

剛才的小波折並沒有給整個拍攝帶來多少麻煩，羅伊將馬丁壓在桌子上，威脅他別再來找艾倫麻煩惹艾倫哭的戲份很順利地拍攝完畢，格雷戈里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喊了聲「CUT」之後，又拍了幾條，讓燈光組更改打光效果，同時也讓哈莉給馬丁補補妝。

按照劇情，馬丁找到了一個主教錄製的色/情錄像帶，帶子里的主角就是艾倫，艾倫的女朋友以及艾倫的好友。這個足以成為艾倫殺死主教的殺人動機，馬丁一開始中斷醫生的錄製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想質問艾倫為什麼對他說謊，為什麼說自己是無辜的，所以才會有後來的艾倫忍受不了刺激變成了羅伊，並突然將馬丁壓制在桌子上的畫面。

「羅伊，就這樣演下去就夠了，知道嗎？只要你發揮足夠穩，我相信你一定能讓那些嘰嘰喳喳的影評人閉嘴。」在拍攝下一個鏡頭之前，格雷戈里對西奧羅德說，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

西奧羅德也知道按照現在的方式去演繹艾倫這個角色就會成功，但是他並不滿足於這一點，他認為還差點什麼。畢竟已經看過劇本的他是知道劇本結尾的，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艾倫，或者說羅伊在演戲，欺騙眾人的眼，他是個高智商罪犯，不該僅僅局限於能成功演繹出兩種性格的反差。

而現在他演繹的艾倫或者羅伊，根本不是他將會演繹出來的全部。格雷戈里並不知道這一點，他似乎已經滿足於身為「新人」的西奧羅德目前的發揮，而西奧羅德的「不滿足」在之後絕對能讓他大吃一驚。

下一個鏡頭是馬丁向羅伊提起了錄像帶的事情。羅伊一聽到「tape」這個詞，臉上帶著一絲邪氣的笑容立刻不見了，他冷冷地注視著馬丁，一絲慍怒和疑似恨鐵不成鋼的神情漸漸漫上他那張臉，他直接一腳踹向馬丁的腹部，將他踹向一邊的牆壁。

「你看過那個錄像帶？」這一聲，帶著質問和威脅。

格雷戈里看準了時機，打了個手勢，讓一站在門后的阿林頓醫生推開門，接著鏡頭給向了出手示意她等等的馬丁。

「你看過那個錄像帶！」和剛才同樣的問題，西奧羅德卻說出了不同的感覺，如果第一句是帶著殺氣的質問，那麼這一句就是單純的怒吼了。他一拳砸向理查的耳邊，那是真的砸，而不是什麼看似兇狠實際上卻需要後期加音效的繡花拳，那重重的一聲足夠傳入在場每一個人耳朵里。

馬丁試圖安撫變得暴躁易怒且極具攻擊性的羅伊，但他失敗了，羅伊直接抓住馬丁的頭髮，將他摔向牆角。

格雷戈里再次打了個手勢，阿林頓醫生立刻喊了一聲：「艾倫！」

這一聲，讓羅伊又變成了那隻受到驚嚇的小鹿，他驚慌地退到一邊，看向阿林頓醫生，似乎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如此嚴肅地叫出他的名字，然後他又看向了馬丁。

在他轉頭的一剎那，艾倫的眼神和氣場變了，變得兇狠，變得蠻不講理，充滿了威脅和警告意味，他冷冷地盯著馬丁，就像是下一秒就會撲過去繼續暴打他一頓。

然而，當他回過頭又看向醫生時，他又變成了那個無辜的少年。

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只覺得頭痛欲裂。他沿著牆壁滑落到地上，將自己蜷縮起來，就如同冷風細雨中蜷縮在紙箱中被人遺棄的小貓。他抱著自己的腦袋，無所適從，迷茫而又痛苦。

過了一會兒，他才從頭痛和迷茫中找回自己的意識，他坐在地上，獃獃地看了看醫生，又看了看馬丁，這一次，他的目光依舊有變化。當他看向醫生時，那雙清澈的雙眼裡是迷茫，而當他看向馬丁時，卻帶著一絲依賴和不安，彷彿在尋求馬丁的安慰和保護。

「……哦……CUT……CUT！」格雷戈里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急忙喊了停。在原本的計劃里，當西奧羅德將理查摔向牆角時他就應該喊停，讓化妝師在理查臉上畫上傷痕后再接著拍攝，「我的艾倫，我的羅伊，你剛才的表演簡直……我真是找不到任何形容詞了，看你一氣呵成我都不忍心打擾，你剛才那轉頭間的細節處理恐怕讓斯蒂夫看了，他都會主動改起劇本……」

西奧羅德只是笑了笑。他知道格雷戈里的意思，因為一開始格雷戈里並沒有決定加上艾倫轉頭的細節，他只是想讓醫生叫出艾倫的名字，然後羅伊就變成了艾倫。但西奧羅德卻覺得這樣的轉變有些生硬和不自然，本身就患有人格分裂傾向的他雖然並沒有發現自己另外一個人格存在的跡象，但是他明白人格分裂患者絕對要比這生硬的轉變複雜得多。

而艾倫這個角色本來就是高智商反社會罪犯設定，他在主教身邊潛伏偽裝了好幾年才決定動手殺了他，說明他一定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查閱了各方面的資料，徹底研究雙重人格患者的表現，才可能偽裝得這麼好。

艾倫在劇中就是一個十足的騙子，而一個騙子想要成功騙過所有人——無論是劇中人物還是觀眾——九分靠真，一分靠假。只有處理得特別真，才能做到高端假。

實際上，西奧羅德自己的床頭柜上，還放著厚厚一沓「殺人計劃」。是的，沒錯，他為了成為艾倫，甚至都開始模擬艾倫的那幾年準備時期，設計和準備殺人手法和時機，以及最終如何逃脫法律制裁。如果這東西被FBI不小心看到了，恐怕他們會直接將西奧羅德抓起來。並且，他可以保證，如果真將那套方案在一個主教身上實施，自己也能脫罪。

不過這玩意兒一般西奧羅德都是藏起來的，他可不能讓馬歇爾看到那些寫著畫著毛骨悚然東西的本子，他本來就不贊同西奧羅德過於入戲的方法，要是被他看到那「罪證」，那還了得！

格雷戈里讓哈莉給理查畫上傷口，補了幾條馬丁受傷的鏡頭，然後又單獨補了幾條羅伊轉變成艾倫，以及艾倫對待醫生和律師的眼神差別的特寫鏡頭，今天的戲份就結束了。

實際上這也大大超出格雷戈里的預期，因為在計劃表上，今天的戲份原本定於兩天完成。但鑒於今天的幾個鏡頭基本上都是一次過鏡，超額完成任務也不算什麼令人驚訝的事情，只是女主角勞拉琳妮恐怕得提前一天進劇組了，畢竟第二天的法庭戲也有她的戲份。

「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琳妮見到你的表演時的表情了。」這是出自五十一歲導演的原話，要不是這句話真的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西奧羅德絕對不會相信頭髮已經出現斑白跡象的導演竟然也有如此惡趣味的一面。

美國的劇組可沒有趕工趕拍攝進度的習慣，也許這跟高度自由的社會風氣和政策有關，總之在提前完成工作順便還將第二天工作一起完成的情況下，格雷戈里讓眾人提前回家好好休息。

「第一天拍攝電影，感覺怎麼樣？」在接西奧羅德回家的途中，馬歇爾問道。雖然他知道自己的僱主很早熟很有實力，但是他還是不得不擔心他的發揮問題，因為在他眼裡這還是西奧羅德第一次拍戲。

「餓。」西奧羅德言簡意賅地用一個字表達了自己最真實的感想。

「……劇組的盒飯竟然沒有餵飽你？」

「一頓一人就那麼一份飯，還只有蔬菜沙拉可以任意添加，你說呢？」

「……好吧我知道你想讓我說什麼，我馬歇爾阿普頓可不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之前說請客就請客，反正你領了傭金也給我發了工資，我現在有錢，說吧，去哪吃？」

「去……」

「首先不能去太貴的高檔餐廳，因為我還沒有那麼多錢。其次不能去快餐店，小孩子少吃那些垃圾食品。最後別去離你家太遠的地方，最近油價不便宜。好了，你可以說話了，隨意挑，別客氣。」

「……那就去我之前打工的那家餐廳吧。」西奧羅德默默給了馬歇爾一個白眼。

「蘇珊那一家？好呀，親民餐廳離你家也不遠，我沒意見！」馬歇爾沖西奧羅德微微一笑，不過這笑容放在滿臉鬍渣的他臉上只有痞氣和無賴味道。

他可不知道自己立了flag，親民餐廳雖然每道菜價格都很親民，但一道道累加起來價格絕對不低。最終馬歇爾只能笑容僵硬地看著價格，老老實實掏了錢——

見鬼了雖然你正在長身體但是你也不能吃這麼多吧！話說你一頓能吃這麼多那你以前窮苦時期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有錢就多吃，沒錢就少吃唄，我總不能不吃吧。」對此，西奧羅德只是無辜地聳了聳肩。

當然，這是后話，正在開車的馬歇爾可沒想那麼多，此刻他正歡脫地行駛在奔向地獄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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