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走火入魔
當馬歇爾被那些媒體評論折磨得焦頭爛額的時候，西奧羅德正一門心思將自己關在家裡，手裡拿著這具身體的第一份劇本。
西奧羅德曾經主演過的電影千千萬，所以將這一本通篇讀下來並沒有花費他多長時間。《一級恐懼》在他的影史里並不算多麼好的電影，編劇的功底並不到位，以至於雖然劇中有多處亮點，但整篇劇情連起來依舊有些拖沓。並且那些亮點和小高/潮，以及最終的大高/潮，甚至結尾反轉，大多都和艾倫這個角色掛鉤。
可以說比起男一號馬丁威爾，男二號的艾倫更像支撐起整部電影的人，所以片方對這個角色的選角非常用心，因為他們知道如果所選出的演員的演技不夠有爆發力，不夠有深度，是無法承擔這個重任的，到時候就算有理查基爾出色的演技支撐，整部電影也會因此徹底淪為平庸。
和西奧羅德想的差不多，艾倫確實是一個十分聰明的罪犯，他通過長時間偽裝出來的軟弱純良性格獲得了絕大多數人的信任，然後殺了主教，又用偽裝成雙重人格的方式，弄出了另外一個人格「羅伊」，迷惑了自己的律師馬丁，迷惑了法庭上所有人，讓自己成功脫罪，直到最後，再來一個大反轉。
在成功脫罪后的最終，艾倫故意在馬丁面前露出馬腳，並且向馬丁坦白，從一開始就沒有艾倫，這一切都是他的偽裝。而作為艾倫的辯護律師，一方面馬丁無法將這個事實告訴給其他人，另一方面，如果他在成功讓他的顧客脫罪之後扭頭又將對方送進絞刑架，這對他的職業生涯無疑是一個巨大衝擊。
艾倫知道這一點，所以他肆無忌憚，他就像是在炫耀，如此猖狂而又得意洋洋。
那麼，如果艾倫只是一個偽裝，另外一個人格羅伊呢？如果這個角色足夠聰明，說不準，羅伊也是不存在的。那個十九歲男孩的本性只在最終出現了驚鴻一瞥，全劇便戛然而止，也許他隱藏起了自己的本來面目，憑藉自己聰明的大腦和敏銳的觀察力，偽裝出兩個虛假的人格，愚弄世人之後又自鳴得意。
他是如此簡單，又是如此複雜，以至於能在瞬間矇騙所有人的眼。
西奧羅德合上劇本，他已經對艾倫這個角色爛熟於心，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成為艾倫。這個更簡單了，之前在面試的時候他就已經成為了一次，現在他要做的無非是根據劇本做出自己的修改而已。
西奧羅德閉上眼回憶起台詞里的每一個字，做了個深呼吸，再次睜開眼時，他整個人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變得內向，總會不由自主地縮起身子，雙眼裡帶著對於外界的懵懂，並且，他開始翻箱倒櫃，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咚咚咚……」敲門聲顯得有些急促，打斷了他尋找東西的動作，他抬起頭，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和不解，條件反射地用手蹭了蹭衣服，在房間里走了幾步，才來到門口，微微拉開了點門縫，露出一隻眼和一小半身子，小心翼翼看著門外的人。
「是我，現在這個點也只有我會來找你吧，快開門。」馬歇爾臉上還帶著一絲惱意，他用手指了指西奧羅德門上的鏈子，示意他放他進去。
也許是對方臉上的兇惡和不耐煩嚇到了他，西奧羅德像一隻受驚的小鹿，飛快地拉開鏈子，他的手甚至還有些顫抖，以至於試了三次才成功將門給打開。不過馬歇爾似乎正在氣頭上，他根本沒有注意到西奧羅德的異常。
「見鬼了，你這地方怎麼比我上一次來的時候還要亂？被龍捲風襲擊了嗎？」馬歇爾看著被掀在地上的被子，滿地的廢紙，被拉開的抽屜，倒在地上的椅子，不禁有些頭疼地皺起眉。
「抱…抱歉，我只是…只是在找…找…找東西。」西奧羅德拘束地站在原地，結結巴巴地回答。
「……找什麼？」之前聽慣了他格外淡定優雅的聲音，現在突然聽見對方用這種如蚊子般小聲的聲音以及不知從哪來的鼻音對他說話，讓馬歇爾覺得十分彆扭，他不禁多看西奧羅德幾眼，結果越看，他越覺得哪不對勁——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自信？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畏畏縮縮？這是氣質問題吧……那個成熟過了頭的孩子跑哪去了，怎麼一天不見他就變成這副呆蠢的鬼樣子？！
「聖經……我每天…每天晚上必須閱讀聖經才能…才能睡覺。」西奧羅德回答，他抬眼看向馬歇爾，而那眼神讓馬歇爾以為自己看到了純潔無暇的小天使，甚至讓他不太敢大聲說話以免驚嚇到他。
馬歇爾被自己這想法嚇了一跳，一股惡寒讓他搓了搓手臂，他決定轉移話題：「好吧，你找你的，當我什麼都沒問，不過……你看到這幾天的報紙了嗎？！真不知道那些影評人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他們大概也只能靠隨意抨擊來昭示自己的存在價值！」
他說著，直接將一沓報紙摔到西奧羅德面前。
西奧羅德獃獃地看著摔到自己腳邊的報紙，又看了看余怒未消的馬歇爾，才慢慢彎下腰，撿起一份報紙，翻到了電影板塊。
「瑞舍爾娛樂公司希望利用任用新人的消息讓自己看上去十分大度富有愛心，但他們這樣做只會毀了自己的電影，想想這幾年他們到底出過什麼好電影？一部都沒有！而這次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像恐怖片的劇情片恐怕也會變成他們流水線上的垃圾產品……誰叫他們特別有愛心對新人特別關照呢？」
西奧羅德第一眼就看到了這段話，他當然明白這是影評人拐著彎在罵自己這新人沒用。頓時他有些急切和委屈地看向馬歇爾，焦急地辯解：「不，這…這不對，我…我並沒有他們說的那樣…那樣一無是處！」
他的表情太過脆弱，以至於馬歇爾差點就開始安慰他別灰心別自暴自棄，但他又一想覺得哪不太對——等等正常情況下西奧羅德不應該是直接放下報紙無視上面評論嗎？！
「……你瘋了才去在乎這些什麼能賺錢就寫什麼的影評人嚷嚷，這堆垃圾還有一沓呢……」馬歇爾嘟嚷著，西奧羅德反常態度讓他意識到他到他這兒來無非是想得到這孩子的「開導」，結果現在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好了你別看這東西了，劇本讀得怎麼樣？」
「……別看這東西？」西奧羅德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詭異，但馬歇爾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當然，現在電影還沒開始演，這些影評人的評價根本代表不了什麼。」馬歇爾說，走向西奧羅德家的冰箱試圖找到些啤酒之類的東西，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滋啦」一聲，他扭過頭，正好看見西奧羅德正慢條斯理地將那張報紙撕成一半又一半。
閣樓上只有一盞昏黃的吊燈，人離遠了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身影。馬歇爾只覺得西奧羅德似乎笑了，笑得非常……邪魅。
「是的，那些婊/子們寫的東西就像他們的叫/床一樣，一天不喊就會渾身饑渴。」粗野而又下/流的話語從這個狀態下的西奧羅德嘴裡吐出來竟然沒有半點違和感，他的雙眼直視馬歇爾，帶著一絲暴躁和血腥之氣，在那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眸子又變成了綠色，詭異的綠。
他慢慢走向馬歇爾，一邊靠近還一邊撕著報紙，雙眼卻沒有離開馬歇爾半步，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氣場讓足足186cm的馬歇爾不由自主地捏緊了冰箱的門——為什麼他突然覺得這個只有177的孩子下一秒就會撲過去將他揍出腦震蕩？
「所以，你為什麼要將這些東西拿來給西奧看，嗯？你明知道這種東西看多了會影響他的發揮，你他媽不是他的經紀人嗎！這就是你這堆狗屎擅長做的事？抱怨和打擊？」西奧羅德突然從剛才的慢條斯理變成了歇斯底里，他一個大步衝到馬歇爾面前，目光兇惡地盯著他，憤怒地咆哮著。
馬歇爾徹底被嚇傻了。
「你看看，你看看，他媽的這就是你帶過來的廢紙，看見西奧被說無能你媽/逼很滿意？！」西奧羅德說著，抬起雙手中被撕成碎片的報紙，輕輕一吹，將那些紙全部吹到了馬歇爾臉上。
西奧羅德一連串F開頭的動詞以及他這個極富某方面侮辱性的動作讓馬歇爾不禁有些惱怒：「你……」
「砰！」
西奧羅德右手突然用力，將馬歇爾背後的冰箱門壓上，然後猛地一推，將他整個人壓制在冰箱上，小小的冰箱不堪重負，劇烈搖晃起來。
「想打架嗎？啊？來啊！老子擰下你的豬腦袋就像拉屎一樣簡單！」他挑釁道，身手拍了拍馬歇爾的臉頰。
如果現在再無法意識到西奧羅德在搞什麼，那麼他這個經紀人就白當了。馬歇爾一把抓住西奧羅德的手腕，皺緊了眉嚴厲道：「夠了，西奧羅德萊希特！你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走火入魔！你知道對於演員而言走火入魔代表什麼嗎？你他媽還未成年！」
馬歇爾那如同家長指責犯錯孩子的語氣讓西奧羅德臉上的邪氣暴戾頓時煙消雲散，他面無表情地看了馬歇爾一眼，然後又默默垂下眼，笑了：「我知道，馬歇爾，我自有分寸，畢竟……這是我的生命。」
馬歇爾狐疑地盯著西奧羅德，緊緊抓著他右腕的手漸漸鬆開，他不知道西奧羅德到底是真懂還是假懂，但是他肯定沒有意識到，西奧羅德所說的「這是我的生命」不僅僅代表著他的生理上的生命，更代表著，表演就是他的生命。
他為表演而生，而終有一天，他將會為表演而死，並且心甘情願。
「……好吧，無論如何，一個星期後你就會進入《一級恐懼》片場，到時候錢也會打進你的賬戶上。那個時候……你注意點，現在，你給我換種方式，我來幫你對台詞。」馬歇爾說著，拍了拍西奧羅德的肩膀，推開他，拿起了床上的劇本。
「是，馬歇爾老爹。」
「……我沒這麼老！」
一個星期以後，在輿-論壓力一邊倒的情況下，《一級恐怖》劇組開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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