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喬治安娜,謝謝你特地過來幫我的忙。這個時候,你爭取到的時間對我們來說很重要!」斯凱抽出了一些時間對喬治安娜表達了感謝。

達西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斯凱不點破,但其實他們都已經知道了,喬治安娜對安文的態度開始有所改觀。

女人真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在那場宴會之前,安文所有的追求都沒有起到作用,在他努力想要表現自己最好的一面的時候,只為自己贏得了無數的反感。而在他做了一件他認為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之後,卻讓事情發生了轉機。

但這個時候的轉機來的有些尷尬。

斯凱看了身邊大達西先生一眼,她不太確定達西先生是否已經通知了喬治安娜關於安文訂婚的事情。

「喬治安娜,你先回去吧。我會陪着斯凱去找···安文先生的。我想你不用擔心斯凱了。」達西的這句話暗含了一些告誡的意味。他給喬治安娜留下了足夠的餘地,提醒了喬治安娜她應該處於的立場。安文是已經訂婚的人。

喬治安娜咬了咬嘴唇,她表現的有些緊張。

然而斯凱其實比她還要緊張。站在任何的一個角度考慮,她都不希望喬治安娜在這個時候對安文的感情發生變化。

但好在,喬治安娜在思考了很短一段時間之後,就接受了達西先生的提醒。

「那我就先回去了。」

「如果有什麼消息的話,我們會通知你的。」斯凱點點頭,她簡短的在管家的耳邊吩咐了他一些善後的事情。寄希望於萬一有什麼奇迹發生,安文回來了,霍爾特別墅這裏也能夠有一些幫助的措施。

管家來的時候帶了馬車過來。這個老人什麼事情都準備的非常仔細。斯凱和達西一起走上了馬車,馬車車夫一早就做好了準備,他也知道事情非常緊急,在確認兩個人做好之後,就揮動馬鞭,往目的地趕去。

路上的行人都用一種驚奇的眼神,看着這輛馬車在中午時分陽光底下縱馬疾馳。而面對這件事情的人,卻連思考這些細枝末節的心情都沒有。

「安文真是不知道怎麼想的!」斯凱抓緊了自己的裙擺。她身上的衣服倒是很適合去見因為公爵,只是她不太確定自己是否還會有心情和公爵虛與委蛇。

「他會赴約總是有他的理由的。安文···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他會沒有事情的。」達西只能簡單的安慰斯凱。他想着自己有什麼能夠調動的資源,來幫助斯凱完成她的計劃。

或許家族的一些關係能夠讓公爵對此有所忌憚。

「有一件事情我們必須在到那裏之前做好統一。」斯凱想了想,單純的擔憂並沒有什麼作用,她遲疑了一下,對達西說:「公爵已經確診,他身患絕症。所以不會有太長的時間了。」

達西楞了一下。他看着斯凱的表情,那表情看上去並不是說自然病症時候應該有的。她有些不自然,顯然她說的話語經過了一些修飾。

「命不久矣?」

「是的。」斯凱覺得這種事情多少有些嘲諷。當初老克萊爾被查爾斯先生毒殺的時候,她表現出的是絕對的憤怒。可見毒殺在她的道德標準上是一條深刻的刻痕,這本來是無法越過的鴻溝。

但事情發生在安文的身上的時候,一樣的情節,她卻表現出了理解。或許一開始還是糾結過的,但很快她就決定要站在安文這一邊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公爵也是一個受害者···這種自相矛盾的事情,和她對不同行為做出的決定,簡直就是雙重標準。

「如果是我理解的這一種···」達西先生皺着眉頭,他倒是不太擔心斯凱會是安文的同謀,這個猜測在時間上說不攏。更何況···斯凱既然說給他聽了,就是抱有極端的信任在的。

「安文很難活下來的對吧。誰會放過一個害死自己的人呢?」斯凱慘然一笑,她試圖讓自己放鬆一點,免得在見到公爵之前,就緊張的把腦袋裏那根理智的琴弦給崩斷了。

「我們不應該放棄希望的。」

公爵的莊園在冬天的尾聲,變的更加蕭索凄冷。斯凱下車的時候,即使身上穿了厚厚的披風,還是冷的打了個哆嗦。

她對這裏的印象非常不好。明明只是參加了一場宴會,卻好像厭惡了幾十年一樣。這種感覺多少來自於安文的潛移默化。能讓一個玩世不恭的人表現出一種極端的情緒,本身就是很不正常的事情。

達西看了眼依然緊張的斯凱,他握住了斯凱的手。他們十指相扣,一起走到了門口。

「公爵身體不適,所有的的客人恕不接待。」

閉門羹是預料當中就有的一種待遇。公爵可能已經沒有了奚落斯凱的力氣,而這隻意味着情況比想像中更加的糟糕。

「我是來找安文先生的。」

「安文先生很早就已經從這裏搬出去了。或許你們會需要我提供他在倫敦別的居所地址?」

管家公式化的回答讓人絕望。斯凱想着,或許這就是公爵的意圖,扣留一個人,然後讓其餘的人不得安寧,惴惴不安的四處碰壁。

「你們最近沒有見過安文先生嗎?他作為公爵的樣子,總是會回來看看的吧?」達西先生代替斯凱做出了一些嘗試。

他的問話讓管家不敢裝作不認識的樣子了。原本公式化的問答里開始有了一絲裂痕——「如果上次舞會的時候,安文先生的出現被計算在內的話···但舞會上的那次,就是公爵最後一次見客了。」

斯凱站在對話之外,突然靈光一現。她隱約從管家的用詞中抓住了什麼線索。這類小技巧她自己的管家也偶有使用。似乎所有管家回絕客人的套路都有固定的蹤跡可以追尋。

「我想知道,安特公爵本人,是否現在在這棟宅子裏!」斯凱的每一個咬詞都無比精確,她沒有給管家任何抵賴的機會。

簡單的對錯問答,管家卻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

「先生,請你回答斯凱的問題。」達西也意識到斯凱的問題應該是問到了點子上。他嚴厲的提出了命令,這也是斯凱第一次看到達西展示出那種貴族之後的地位壓制。

「是的···」在達西先生嚴厲的目光注視下,管家有些不情願的說:「主人在外面的別墅修養。他特意吩咐了,除非嚴重情況,不得透露他的位置。」

「我們遇到的就是嚴重情況。我想知道安特大人修養的地址。」達西再次追問。

最後他們一共拿到了五個地址。管家這裏給出的解釋,說這並不是可以刁難。不管是什麼人上門,最後都只能得到這個信息。這是為了防止公爵在外遇到不測。他定期會轉移位置,以保證自己的安全。同時這也分散了有些探望的客人。

斯凱更傾向於這是為了阻止他們尋找安文,從安特的這個舉動來看,安文在他手下出事情的幾率就已經徹底確定了。

眼看已經沒有辦法得到更多的消息了,斯凱和達西決定分頭探訪這五個地址。首先要確定公爵的位置,才能有進一步談判的可能。

唯一值得慶幸的地方在於,這五個地址都是位於倫敦市區的。他們可以一起回到市區,再分開使用兩匹馬車。

斯凱看着四周的景物飛逝,她不知道自己的敵人究竟會用處什麼樣的手段來。畢竟公爵對她的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人。

「不管安文最後怎麼樣,我希望你首先保證自己安全。···還有就是,我很慶幸喬治安娜沒有對安文這個混蛋動感情。他真是太不可靠了,···如果,還能把他給救回來的的話···」

達西抓住了的斯凱的手。他對斯凱搖了搖頭,一臉不贊同的說:「你先不要想這麼後面的事情。你要答應我,在你確定公爵住處之後,立刻讓人通知我,我會過來陪你。」

達西在斯凱說話的時候才意識到,會出事情的人不只有安文,如果給安特一個機會的話,斯凱同樣會被遷怒,從宴會上的情況來看,公爵對斯凱的印象也非常不好,多一個陪葬送上門的話,他大概也不會拒絕的。

斯凱沒有說話。從過去到現在,她都沒有做過什麼承諾。如果要算上工作上的承諾的話,兌現的幾率也只有一半一半。

她真是不能夠確保自己的安全。

「對於霍爾特來說,我們都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家人是最重要的。」她如是回答。同時緊緊的握住了達西的手。

從下午一直持續到半晚時分。就算斯凱和達西在兩個地址之間採用了最近的距離路線,但倫敦這座城市在趕時間的時候總是分外的擁擠。她撲空了一棟別墅,緊接着趕到另外一個。終於,在這個距離熱鬧集市只有兩條街的房子門口,斯凱從看門的僕人那裏確認,安特公爵就是在這裏療養的。

天空中懸著的太陽即將落下,血紅、酒紅、濃稠的明黃色匯聚在一起,給街面鍍上一層不祥的顏色。在馬車中的一路顛簸讓斯凱頭上的發卡有些鬆脫。

到了這種時候,她反而鎮定了下來。

她在門口把自己的一個發卡扯下來,連同一張英鎊一起交給了一個小孩子。她匆忙的寫了一張字條,讓小孩子把東西都送到達西先生的住處去。這也算是變相完成了達西先生的要求,在找到安特之後告訴他。

在分配這五個地址的時候,達西先生把比較接近他別墅的兩個地址留給了斯凱。只要安特公爵在這裏,斯卡要到他的別墅去求助也會變的容易很多。

可是達西先生忽略了一件事實,他的住處只有喬治安娜,斯凱不可能讓她陪同赴險的。

該說的話在分開之前就都已經說完了。而沒有說出來的,達西先生自己大概也都能想明白。

斯凱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離開門口,在簡單的整理了身上的衣着之後,斯凱進入了這棟房子。

二樓,安靜的彷彿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斯凱小心翼翼的走上盤旋的樓梯,這裏的所有裝飾都顯得溫馨而有品位。走廊和一切斯凱所能夠看到的地方,沒有人,也沒有凌亂的痕迹。

可能安文並不是在這裏出事情的,斯凱換位思索一下,她如果是安特的話,也不可能這麼輕易的就解決掉安文——根本不解氣啊。

二樓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門,斯凱敲了敲門,在沒有人應答的情況下推門而入。

這是一件書房,書桌被人搬走了,一張床替代了原來的地方。斯凱找了一天的安特就躺在那裏,枕頭墊高了,他的視線直接和斯凱的對視。

這個房間所有能夠見到所有裝飾都簡單溫馨,幾十年之前的溫馨,應該是公爵過往回憶中的一部分。

「日安,安特大人。」斯凱低頭,顯現出一種卑微的姿態來。

「看來你很看重你哥哥。這也是我所沒有想到的。」安特公爵調查過斯凱的人生經歷,他很容易就從斯凱的工作風格中,認出她涼薄的天性。她能這麼緊張的找過來,讓他深感意外。

「安文對我很重要。如果他做錯了什麼的話,我不知道我能否代替他向您賠罪。」斯凱沒有抬頭。她有些害怕對上一雙垂死的眼睛。

公爵現在的狀況、房間空氣里的氣味、甚至是今天的天色,都讓斯凱想到克萊爾死掉時候的樣子。

「憑藉什麼呢?就憑藉你送給我一本回憶錄?你確實抓住了能讓我心軟的地方,但這還不夠。她的回憶錄最多只能保護你不受到傷害,或者···我也可以給你一個選擇,你代替你的哥哥,承擔這一切怎麼樣?」

這樣安文就只能餘生中都沉浸在一種失去妹妹的痛苦當中了。

以公爵在這些年裏對安文的理解,安文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堅強果敢,他有自己柔軟的地方,容易陷入一些沒有意義的回憶當中,安特是憑藉這個弱點,讓安文上鈎的。他也很清楚,失去斯凱對安文的殺傷力是如何的重大。

「我···在安文的身上見過很多不同的傷口。我沒有問他為什麼會受傷,他也沒有想過過要告訴我。但我可以猜到,所有的一切···」

斯凱的話讓公爵有些感興趣。他順着問道:「那你的猜測是什麼?」

「——那些傷口的來源···安文並不是在為你工作的時候而受到的傷害。我看到的有很多年前的傷口,算時間的話,應該是他在被拐賣的時候受到的傷害,但我還看到了一些其他的傷口,我猜測來自於您的孩子?」

公爵的私生子折騰出來的奇怪事情幾乎沒有人是不知道的。而更加有趣的是,就這樣,公爵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控制一下的。

斯凱依然低着頭。這次是為了掩飾她心中的不屑一顧,這些情緒很難不在臉上有所反應。斯凱確信,公爵在意的才不是什麼『玫瑰夫人』之類的。他甚至不是那麼的在意自己的孩子,否則也不會在他本人生命受到傷害的時候,才動用這樣的手段了。

「你想說明什麼?」

「安文已經經歷過太多的東西了,我很好奇您是否從未對他寬容過?」

「他是我的養子,不是我的私生子!」

但安特確實在安文的身上看到過自己的影子。對自己的命運心懷不甘,安文的心裏有一團火,這讓他在各種各樣的困難之中堅強的存活了下來。安特為了那團火焰把安文給購買回來。他給了安文第二次生命。

安文從各種意義上都和他很相似。而他的那些孩子則是缺少那份相似。公爵一開始對安文採取放養的態度,他看着安文,就像是看到一個突破時間限制的自己。

安文一直以為他是做的不夠好,才不能達到他的要求。可事實是,他做的太好了,他讓公爵又看到了一個相同年齡,面對外力,無能為力的自己。

之後安文的存在漸漸的變了味道。他和少年時期的安特選擇了不同的道路,秉持不同的希望,最終成為了完全不同的人。

安特在中毒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耗費了那麼多的代價,從一開始就沒有達到他想要的效果。這就是他決定結束這一切的原因。

「我···代替他?!」斯凱不可置信的重複了一遍。

她完全是在拖延時間,機械的重複給她更多思考的時間。公爵吃力的在床上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我···」斯凱後退了一步,她撞到了牆壁上。

安特公爵心滿意足的看着斯凱狼狽的樣子。他很喜歡在周圍的年輕人身上尋找年輕時候的雷同感覺。早幾年,這還只是一種隱藏而不容易察覺的癖好,發展到現在,已經成了一種無法改變的習慣了。

斯凱和他年輕時期的愛人很相似,當年他的結局並不完美,斯凱的結局是什麼樣的,連公爵自己都不知道。

這都取決於斯凱的決定,無論斯凱選了什麼,他都不會食言。這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你可以做出一個選擇,兄妹當中的一個人為我陪葬。死期和我在同一天,我想這不算最殘忍的行為吧?你甚至可以先離開的,等什麼時候想好了,或者直接默認安文的死亡。看在你送我那本筆記的份上,我可以容許你到這個地步。」

「我···想我該離開了。」

斯凱慌亂的打開門,她甚至沒有顧全禮節,就逃離了這棟房子。

看來決定已經產生了。公爵微笑的看着開合的大門,門外的風吹的很他有些寒冷,但這都不能改變斯凱的決定帶給他的樂趣。

親人彼此拋棄,安文大概也就死心了。

斯凱一路跑出去,沒有被任何人阻止。她一直跑到轉角,才停下來喘息。

「你竟然一個人就進去了!」達西先生拉住着急離開的斯凱,他的臉色很難看,語氣也有些嚴重。第一時間就找到了斯凱,也不知道他焦急的在外面等待了多久。

「你不是···要找三個地方嗎?」斯凱看到達西的時候非常驚訝。

「馬車的速度沒有馬匹迅速。」達西言簡意賅的回答。他依然盯着斯凱,不放她含混過關。

「你在裏面遇到了什麼。他是怎麼對你說的?」

「沒有什麼,他只是拉着我回憶了一下過去。」斯凱在街面上找了找,她看到自己的馬車,一邊和達西說話,一邊走去:「我想他既然是要安文給他陪葬。所以我們還有一點時間。」

斯凱在雙選題上始終都有一種孤注一擲的勇氣。

——如果真的要有一個人陪葬,她當然會在最後期限之前,替換安文。而現在時間還沒有到,斯凱想着,她或許還有找到安文的可能。

「你有什麼線索?」

全城尋找只會得罪安特。斯凱坐上馬車,讓車夫帶她們回到霍爾特家的別墅。

「我在想,如果還有什麼東西是能夠拯救安文的,那就只有他留在我家裏的日記本了。但願我能在那裏找到一些線索,把安文救出來。」

公爵的偏執行為給斯凱提供了一條可以參考的軌跡。比如安特在臨死之前,要住在那些曾經和玫瑰夫人有過美好回憶的地方。那麼是否可以以此類推的,他把安文關押在什麼對於安文來說極度灰暗的地方。

斯凱能夠想到最灰暗的地方,莫過於安文被拐賣到倫敦之後的牢籠。對這個地方,她只有一次聽到安文含混的講過。

「那個地方沒有光,我們幾個孩子都在石頭上摸索雕刻時間,以送餐的事件劃分,三頓一天。但我都懷疑,他送餐的時間是不固定的···」

安文說這些的時候,用的是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如果不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大概也不太會講到這些細節的東西。

要是他當時在講的具體一些就好了。斯凱覺得並不樂觀,她不太想像的出,安文會把這樣的經歷,和具體的地點,寫到自己的日記里去。

當然還有一些備選的參考地點,但那些都不是可以關押人的地方,這是在交換安文之前,斯凱做出的最後一點努力。安文如果不在那些地方,斯凱就會回去,選擇代替安文。

至於艾爾西,算上日期的話,他們的弟弟應該很快就要到達倫敦了。斯凱很慶幸,在艾爾西到來之前,事情就會告一段落。不管是她和安文一起,還是只有安文一個,最後都會有人陪伴着他,不至於讓他孤單的往前走。

斯凱的腦海中充斥了各種各樣的回憶。她甚至有些遺憾,這些年都再沒有回到過當初的那個小鎮子,要是這次她能夠過關的話,去天空書店的原址看看也是好。沒有回憶過,其實是很遺憾的事情。

但這些都沒有必要告訴達西先生知道。斯凱看了一眼坐在她邊上的達西先生。私心裏,她希望這一天過的很長,永遠都不要到盡頭。

這樣的話,所有的猜測都只是猜測,一切都不至於無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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