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說穿了,她從沒真正傷過誰的心或得罪過任何人,這群自視為清流的同學,只因為看不慣她的行為舉止,就惡意詆毀她,足見人性有多麼不可愛,多麼讓人失望。

「蘇柳紅,」經濟學助理教授季國欽攔住她,年輕的他總是不避嫌的對她寵愛有加。「今晚的謝師宴你會去吧?」

「應該吧,」她口是心非的說,「如果沒別的事的話。」

「我可以去接你。」畢業了,像脫掉了一層枷鎖,每個人的心性靈魂都自由了起來。

「謝謝你,」蘇柳紅笑吟吟的朝他行一個大禮,「我還是習慣騎我的小綿羊。」

「但你今天沒有騎來。」他小心翼翼的說,深恐觸怒了她。

「是啊,我倒忘了,今天是我男朋友送我來。」

季國欽張大眼,一時不知怎麼接話。蘇柳紅很清楚她又無可避免的傷了另一個人的心。她冰霜似的面容一直維持着,詭詐的眸光閃閃發亮。

比較起那些明明不想接受,又虛偽周旋的人,她的絕情也許殘酷,但可要善良多了。

季國欽目光含悲夾痛的盯着她,「你的新男友?」

哇,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見異思遷、利欲熏心而且薄情寡義。真好,以後她就不用多費唇舌了。

「再見了,季老師。」她得到的是沉默的回應。

蘇柳紅聳聳肩,從繁花盛開的小徑走去,處處是親友圍着畢業生拍照的熱鬧、溫馨畫面,完全不同於她的形單影隻。

誰來為自己慶祝?誰願意跟她分享喜悅?這二十多年她活得夠艱辛也夠疲憊,像山岩壁縫裏的小草,得格外的拚命、格外的爭氣,才能為自己搶出一片天。

她不需要感激誰,也懶得去恨誰。只要真心誠意做自己,一切努力都只是為了理直氣壯,且有尊嚴的生存下去。然,即使只是這樣,還是困難重重。

被林正和季國欽這麼一攪和,她連去找水雲揚譏誚幾句的興緻都沒有了。

到她租的小套房去吧。明天就要搬過去住了,還有一些東西必須添購,屋裏也還得整理整理。

機車沒騎來,又捨不得坐計程車,而帶着這麼一大束花去搭擠死人的公車,簡直是受罪。

蘇柳紅走到一隻垃圾桶前,毫不心疼的將花束扔入。卜紹曦如果知道,不知會作何感想。她低笑,抬起眼,正好對上水雲揚一雙冷然的黑瞳。

「你一直跟着我?」她根本不在乎他看到了什麼。她挑了挑秀麗的眉毛,既輕浮又含蓄地對他賣弄起風情。

「這裏是通往停車場必經的路。」他揚了下手裏的車鑰匙,要她甭往自己臉上貼金。「我以為是你特地在這裏等我。」

她輕笑兩聲,不承認也不否認。「你急着離開吧,那麼,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朝前走了兩步,她刻意加了句,「對了,該恭喜你『弄到』了一個傑出校友獎,它有讓你顯得比較高貴偉大嗎?」

「住口!」水雲揚顯然被她的話激怒了,一個箭步上前擒住她的手腕,「跟我上車。」

蘇柳紅沒有掙扎,她被動的、不是太心甘情願的跟着他上了車。

水雲揚是來狩獵她的嗎?愛情和性對她而言,都是未曾涉足的陌生地帶,她不是不曾渴望,只是這兩種對女人來說都是極其重要的事,必須加倍謹慎。她不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她的恨夠多了,不擔心再多個一兩項;但,她絕不允許不稱頭的男人,來破壞她小心維護了二十三年的潔凈靈魂和清白身子。

倘若有朝一日,她願意加入情慾的戰局,玩起性愛遊戲,那麼那個男人非得「財貌雙全」不可。

水雲揚頗符合她擇伴的條件,希望他的內心不要如他外表那麼高不可攀。

白色的蓮花跑車內,飄漾著淡淡麝香,是從什麼東西上散發出來的呢?蘇柳紅左右瞧了一下,車裏乾淨得纖塵不染,他篤定是個嚴重的潔癖患者。

「你要帶我去哪裏?」她故作驚愕的問。

「載到荒山喂野狗。」他連說笑話,表情都那麼冷,彷彿罩上一層寒霜似的。

「就為了一句實話?」謀財害命也該找個充足的理由。

「我告訴你什麼叫實話。」方才的怒氣未消,新的怒火又起,他眼中的星火燃燒熾烈,威脅著要將她吞噬。「你這貪心不足的女人,既想嫁入豪門又捨不得放棄虛華的糜爛生活,鎮日遊走在眾多男人之間,以賣弄風騷來肯定自己存在的價值,我實在不懂,像你這樣的女人,何必裝模作樣去找工作,直接找個闊佬當人家的情婦不是更省事?」

這番嚴厲的批評,換作別人包準要受不了甚至掩面痛哭,可蘇柳紅只是面無表情的望着水雲揚。從他黑如暗夜的眸子裏,她看見了自己,美貌與虛榮如兩層若隱若現的薄紗,為她遮住一切,也彰顯了她想彰顯的,沒有人能看進她的內心深處,她的靈魂仍是自由不受污染的。這就夠了。

「多謝指點迷津。」她推開車門,發現另一隻手仍被握在他手裏。「放開我,別讓我誤會你有心充當那名闊佬。」

「一點羞恥心也沒有嗎?」他很不滿意她無動於衷的態度。

「彼此彼此。」她嫌惡地拿開他手,「你也並不高明呀,我們一個為利,一個為名,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

「拿去。」水雲揚塞了一本小冊子給她后就將她推出車外,憤然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就一個剛剛認識不到幾天的陌生男子而言,他的舉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像恨不得一口將她生吞活剝一樣。沒道理呀?

蘇柳紅低下頭來,邊走邊漫不經心的翻閱那本小冊子,原來是關於學校所有本屆傑出校友們的簡介。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印有水雲揚黑白照片的那一頁,呵,他還真帥透了,濃密高聳的眉下襯著一雙炯燦的黑瞳,即便只是一張照片,都好似能一眼看穿她的內心似的,令人不寒而慄。

趕快翻到下一頁,迅速瀏覽幾行內文,她卻傻住了。

家世烜赫已經很沒天理了,他怎麼還可以優秀成這樣?

剛才對水雲揚所說的那些話,不但顯露出她的幼稚無知,更可看出她是個多麼小心眼的女人。感覺自己的臉沒來由地微微發熱,她忙闔上小冊子,快步走出校園。

感謝水雲揚沒有當眾反駁或羞辱她,否則她真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為什麼非搬出去不可?」洪燕慈從昨天知道蘇柳紅和卜紹曦出去吃了一頓貴死人的晚餐后,就極力慰留她住下來。「這個家哪裏不好?缺你吃還是缺你用?」

「總不能賴您和爸一輩子吧,」她在一旁碎碎念,蘇柳紅還是無動於衷的把所有的衣物統統清出來,一一裝箱,搬到她雇來的小貨車上。「我會常常回來,不會忘了您的大恩大德,將來混出個名堂來絕對要泉涌以報。」

「我倒不必,別忘了你那兩個姊姊才是真的。」她眼看慰留無效,話放得更軟了,「卜紹曦是個有為的青年,你千萬得好好把握,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兩個姊姊想,知道嗎?」

「知道。」她機械式的回答。

「還有,別傻兮兮的,人家三言兩語你就犠牲奉獻,賠掉你自己也就算了,可不能連姊姊們的前途都斷送,那樣我是不會原請你的。知道嗎?」

「知道。」搬完最後一箱了,她想到書房和爸爸告別。

「你爸在看報紙,別去吵他。」這一進去,怕又要撈走了什麼。

「我說一聲就走。」洪燕慈想什麼她焉有不明白的。

「我代你跟他說就是了。」洪燕慈急急跟了上去。

「都準備好啦?」蘇朝棠其實一直等在書房門口。「進來,爸有話跟你說。」

見洪燕慈就要走進來,他連忙將房門關上。

「喂,打開門,有什麼事不能讓我聽的。喂,死老頭,你開門呀!」

門外的嚷嚷,蘇朝棠完全充耳不聞,他要蘇柳紅坐到對面的沙發上,然後從抽屜里取出一隻鑽戒,將它系在女兒腦後隱密的髮帶上。

「爸。」蘇柳紅真不知該說什麼感激的話才好。

爸爸比誰都愛她,她很清楚,卻一直想盡辦法去漠視這份親情,因為她始終無法諒解父母的婚外情,以及沒考慮到後果就生下她。

「收下來,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真對不起,都是爸爸太沒用,給你個東西還得這麼偷偷摸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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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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