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這日,大老爺不知為何,要在花園裡用膳,賈母聽了不過一笑,只當是個趣事,這大兒子只要不來鬧騰她,她就燒高香了,隨他折騰。

賈赦只不過覺得這天氣春暖花開,屋內反而是陰沉沉的,還是他這大花園裡賞心悅目,擺幾盤精緻菜肴,再添上幾杯美酒,這才是逍遙的日子。

因為大老爺大中午的要在花園裡鬧騰,賈璉早通知王熙鳳,讓她去通知各處姑娘那裡少出來走動,免得衝撞著了。

黛玉和三春李紈她們自然避諱著,黛玉對這個大舅舅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反正這位舅舅挺奇怪的,她壓下心思不提,反而是賴在這裡的寶玉聽說了賈赦在花園吃飯的事情,心裡起了些好奇。

「你要去便去罷了,回來也跟我講講大舅舅都吃些什麼了?」黛玉笑道。

「這倒不是為點兒吃食。只不過想著大老爺詩才斐然,若是興緻上來,說不得有妙語呢。」寶玉找了個借口,不過這倒也不假,賈赦的三首詩和那篇《悲妹賦》已經傳到外面去了,倒是博得了不小的名聲,不過士林之人聽了先是誇讚,之後一詢問這作詩之人是賈赦臉色就變了,這名聲自然不是好名聲了。

「快去罷。」黛玉抿嘴笑,寶玉向幾個姐妹告辭一番,便打算去賈赦那裡蹭飯吃。

他雖然很怕見賈政,但對賈赦這個伯父倒是不怎麼怕,可能是大老爺待自己還算親切吧,至少從未怎麼打罵過,反而偶爾還曾替他向老爺求情過。

賈赦面前擺放了幾疊葷菜,雞髓筍,火腿燉肘子,酒釀清蒸鴨子,和一碗東坡肉,竟是一個素菜也沒有。

喝了兩口薄酒,賈赦吃了兩口菜,覺得嘴中油膩膩,正巧抬頭看見前面寶玉腳步躊蹴著往這邊看,他本來就膩歪這菜肴,索性撂下筷子,招呼寶玉過來。

「大老爺。」寶玉過來行禮。

賈赦笑眯眯,「寶玉,中午用過沒?若是沒用過,這些菜都歸你了。你大伯老了,吃不動這些了。」說罷嘆了一口氣。

這話把寶玉弄得一愣,這話如何說的?賈璉在一旁吃喝,剛剛他是背對著寶玉,此時也招呼寶玉坐下。

其實賈璉很不適應和賈赦一起單獨吃飯,誰讓老爺心血來潮呢,這大好春日,自己不出去溜達,反而陪著老父窩在家裡的花園裡吃飯……唉……

賈赦淡淡地瞥了一眼賈璉,不屑地冷哼一聲:「寶玉你吃,你這二哥哥吃多了更是一肚子草料,不過是從一個草包變成一座草垛。」

聞言,寶玉本來伸筷子的手頓了一下,愕然地望著大老爺。

賈璉苦笑了一下。

老爺這些日子也不知為何,有時見了他會考校他的「學問」。第一次時,賈璉以為他這老爹是故意為難自己,可之後的多次證明了老爺的認真。

若是從前,他小的時候,老爺若是能如此「教育」自己,說不得他還能和珠大哥哥一樣,十幾歲就能考個功名回來呢。

賈璉心裡腹誹不提,只能尷尬地沖著寶玉笑了一笑,寶玉狐疑地打量這兩父子。

「大老爺,您吃飽了?」寶玉吃了一段時間問,大老爺可一直沒動筷子。

賈赦點頭,又搖頭。

寶玉一臉納悶。

賈赦拍了拍寶玉的頭,嘆道:「還是你小子有孝心,我這兒子可從未關心他老父親吃沒吃飽。」說罷鄙視地看著賈璉一眼。

這說兒子不孝可就嚴重了,賈璉可不敢擔著這罪名,趕忙素立在一旁,問:「老爺,可是菜肴不合胃口?」

「太膩歪人了。」賈赦點評道,最近也不知怎麼了,覺得吃了這麼多年的東西,無法入口了。

賈璉看了看桌面上的菜,忽然也覺得好像過於油膩,不過榮國府的廚子是老廚子了,做的菜色總是如此,但看著一臉「我不痛快」的老爹,賈璉忽然渾身一個激靈,覺得自己的屁股生疼,誰讓自己攤上這個爹了呢。「趕明兒兒子給您新找一個廚子。」他趕忙彌補地說道,只求這老爹「好好的」就行。

賈赦的脾性賈璉太清楚了,就是自己這個親兒子,若是一個不小心侍候不好他,說不得就賈赦就會胡亂找個理由打自己一頓板子。

「廚子啊……」賈赦聽到這兩個字,語氣惆悵起來。

此時天空彷彿應景似的,「呱呱呱……」幾個烏鴉路過,還遺留下一坨坨「天屎」,淋漓在他們吃飯的桌子上,好在幾人見機的快,倒是躲過了襲擊。

……

這頓飯算是黃了,寶玉更是對大老爺大展詩興沒了指望,打算要撤退,卻見大老爺背過手,眼神深沉地望著那桌子被「天屎」污染的菜肴——

「璉兒——咱家廚房在哪兒?」賈赦突然問。

「啊?」賈璉愣了下,但他也只知道個大概,都是丫鬟去那等煙熏火燎的地方,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廝興兒,興兒忙指路。

「走,去廚房。」賈赦一馬當先,也不容賈璉和賈寶玉問什麼話,自顧地去了。

賈璉只得跟去,賈寶玉是好奇……

三個男主子就這麼一路來到了賈府的大廚房。

廚房的幾個大師傅見來人,心裡俱是一驚,但忙過來請安,管事的也過來問老爺可有事。

賈赦聞言揚了揚眉,「理所當然」的說道:「廢話!來廚房當然是來做菜的!」

「……」廚房管事的笑容一滯,隨即反應過來,大老爺這是拿他們尋開心的罷。

賈赦走到一處還冒著火星的灶台,「起火,老爺要露一手。」說完,他還轉頭對著寶玉和賈璉一笑:「今日你們倆可有口福了,等老爺我給你們做幾道菜。」

「……」賈璉想了想,還是上前兩步,以大無畏的精神阻止賈赦,道:「老爺,您想吃什麼,讓他們去做就罷了,何必您『親自』動手呢。」賈璉說的「親自」二字真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這兩個月老爺除了折騰一下他自己身邊的小廝和丫鬟,還真挺安穩的,賈璉早就聽說過,冬日裡那回,他老爹還跑到老太太那裡喊著「要參軍」呢,真是……呵呵……

現在這才沒幾個月吧,老爺就又閑不住了。

賈璉暗暗握住拳頭,他想象不出,從未做過飯菜的老爺,一會兒會不會把廚房給點了!那以後他們榮國府做飯的地兒可都沒有了。

「君子遠庖廚……大老爺,你還會做菜?」寶玉插言。

賈璉瞪了寶玉一眼,果不其然——這話猶如火上澆油!

賈赦臉色一肅,恢復他常出現的「訓誡」狀態,也不管寶玉是不是自己兒子,說道:「寶玉,誰告訴你『君子遠庖廚』就是不能做菜的?這句話是這麼個意思嗎?」

寶玉撓頭,他神色未明地看了眼璉二哥哥,只見賈璉直勁兒給他打眼色。

寶玉不明所以。

賈赦也不管做菜的事情了,威壓性地站在寶玉跟前,身為對廚師榮耀的尊敬,和育人子弟的本能,不由說起「君子遠庖的典故」……

旁邊的賈璉是無心學問,賈赦的話音對他來說就是魔音,只是可憐寶玉——

寶玉是第一次遇到吧。

隱隱地有了幾分幸災樂禍,賈璉咳嗽一聲,腿漸漸挪到廚房門口,打算「遁走」,可惜賈赦以身為一個「人民教師」所必要的火眼金睛的本能,很眼尖地發現了賈璉的意圖。

「璉兒,你來重複一遍我剛剛講的內容。」賈赦伸手要往鼻樑上按一按,突然反應過來,他現在的視力很正常,咳嗽了一聲把手負到背後,眼睛盯盯地瞅著賈璉。

賈寶玉遭受到一番摧殘,赦大伯好像比老爺還厲害。寶玉低著頭,磨著腳尖,想著以後打死也不主動來大老爺這裡了。

他還同情地看了看賈璉,可憐的璉二哥哥。

賈璉苦著臉,「老爺,君子遠庖廚,就是指君子不要去沾惹廚房的事……」例如您要做飯菜這事就不咋君子啊。無聲心裡嘀咕著,他好後悔剛剛沒好好聽,或者剛剛再跑得快一些就好了。

賈赦聽了兒子的解釋,心頭恨他不爭氣。他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表面聰明,內里草包的兒子呢!

重要的是,還敢瞧不起廚師?

「不要沾惹廚房的事?!」賈赦開始冷笑,嘲諷技能全開,直達賈璉心底:「我看你『沾花惹草』的本事不小,你要是現在真能『沾惹』成功一道菜肴出來給老爺我吃,以後我也便不管你的『學問』了。」

「啊?」信息量太多,賈璉腦袋有點兒發懵,還是寶玉低聲提醒:「大老爺說你給他做道菜,以後就不用讀書了。」說完,寶玉眼巴巴的看著賈璉,目光十分羨慕!

羨慕個屁!賈璉反應過來,老爺就算說的是真心話,可自己會做菜嗎?他從小連菜刀都沒拿過。

「哼,諒你也不會。民以食為天,你別這個瞧不起那個瞧不起的……可記住啦?」賈赦哼道。

賈璉點頭,甭管老爺說啥,先同意再說。這是賈璉最近的經驗。

寶玉緊張地手捏著衣角,突然來一句:「大老爺,我要是能做一道菜……是不是……是不是就……」

「說話就說話,扭扭捏捏的成何體統!」賈赦訓斥。

寶玉聽了,不由地站好,吐出心中所想:「我要是會做菜,是不是也不用上學堂了?」

沒等賈赦說什麼,賈璉聞聽后,神色詫異地瞅了眼「傻傻」寶玉,這孩子傻了,這老爺是自己的親爹,又不是他爹政二叔……

兩個老爺能一樣嗎?

賈赦深深地看著寶玉,寶玉不自在的動了動。最後賈赦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當然下巴上的鬍子早讓他剃光了,畢竟鬍鬚有礙他的風流倜儻的文藝范兒形象。

「寶玉吶。」他語重心長,指點迷路的羔羊,問賈寶玉:「你喜歡做飯做菜嗎?」

寶玉點頭,又搖頭。

賈赦「嚴肅」地看著他,寶玉遲疑地說:「不喜歡。可比上學歡喜。」

「這是大實話。大伯早就看出來,你不是個愛讀書的孩子。」賈赦表揚性地沖著寶玉笑了一下。

寶玉有些不知所措。

賈璉不知道自己老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不過不妨礙他替寶玉悲哀,大老爺的話你要是聽了,後果真的不堪設想!真的!

——「那寶玉,你最喜歡做什麼事情?」賈赦笑得溫柔,賈璉覺得那是大灰狼似的微笑,可賈寶玉不這麼認為,還是第一次有長輩問他這個問題。

他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喜歡和姐姐妹妹們待在一起。」

賈赦點頭,繼續引導,語氣意外地和緩:「我也喜歡和家人待在一起。大伯理解你,那除了這個,你還喜歡做什麼?」

賈赦說的話「含情脈脈」,身為人子的賈璉幾乎要捂臉了,老爺說的話他是一個字都不信,可寶玉信了。

寶玉眨了下眼睛,不用想就說:「我還喜歡做胭脂,姐姐妹妹們都喜歡……」說到這裡,他喜笑顏開。

「哦,胭脂啊。美容用品。」賈赦點頭,這個事業好啊,就連上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擦潤膚的東西,更別提表演節目時,個個臉上都畫得花里胡哨的。

他是一個思想開放的教育工作者,只要不太出格,他不反對女士化妝和保養皮膚。

「寶玉,做胭脂也挺好的,大伯支持你。」賈赦總結性的點評道,不過他打算啟發性的教育一下這個侄兒,提出一點建議:「寶玉啊,你最好還是能做全天下女人所有的胭脂……大伯才敬佩你!」

「啊……」寶玉徹底糊塗了,不過他心裡還是很高興的,以往提到胭脂,賈政總是恨其不爭,不是怒罵就是要上板子,弄得他不敢光明正大,只能偷偷摸摸的研究這個。「大老爺,什麼叫全天下女人所有的胭脂……」

賈赦也沒回答,只是拿眼睛注視著賈寶玉。

寶玉自己深思,回顧了一下大老爺的話,忽然就明白了。他要是能研究出天下最好的胭脂,再送給全天下的女兒家……豈不是美哉!天大的好事!

把這個意思一說,寶玉也不等賈赦和賈璉反應,直接跑回自己的房間,鼓搗胭脂去了。

只是賈赦略微皺眉頭,問賈璉:「剛剛寶玉是說『送』嗎?」

賈璉表情沉重的點頭。

「這樣喔。」賈赦皺了皺眉頭:「可我想的意思是讓寶玉賣啊!」這引導性的啟髮式教育,在寶玉這裡,好像完成的有點兒不完美啊。

賣和送……有什麼區別呢。賈璉可以想象,當寶玉說出,這做胭脂的事情,是大老爺應允的——這老太太和政二叔、二太太將會是何等表情,還有「送」,還「送給全天下的女兒家」!

他們榮國府有那麼多錢嗎?就是宮裡的那位,也不敢說這大話啊。

賈璉捂著肚子回到了王熙鳳的房裡。

「二爺,你這是怎麼了?」

「我胃疼!」賈璉有氣無力的趴下,蒙頭睡覺,剛剛他是聽了一通大老爺和寶玉的夢中對話罷,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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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老爺總是被奪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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