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晨起清寒,秋露微生,天將將放亮,榮國府的大老爺賈赦便起身了。

值夜的丫鬟秋桐忙掌燈,嬌紅和翠雲見屋內的燈火亮了,在門口請安了一聲,才推門進屋,兩人一個手裡捧著沐盆穩穩噹噹,一人雙手擎著擺著洗漱用具的托盤,走到炕沿下跪著,雙臂高高舉起。

賈赦此時盤坐在炕邊上,難得的擰眉沉思。

跪著的兩個丫鬟高捧了半天沐盆和托盤卻不見上方動靜,「老爺?」翠雲膽子大些試探的問道,畢竟三人之中只有她是侍寢過的。

賈赦「嗯」了一聲,眼皮都沒抬一下,秋桐在邊上忙拿起一條大毛巾,替賈赦掩住了衣裳,賈赦這才盥沐,秋桐又拿起一條小毛巾替老爺拭凈了臉。

洗漱完畢,又喝了一碗熱茶,賈赦舒嘆了一口氣,臉色卻還是陰沉著。

「你們先退下!」賈赦喝道,秋桐等人忙收拾了東西幾息間出了屋。

……

屋內安靜,賈赦手指彈叩著炕桌,想著昨晚居然來他身體里奪舍的那個魂體。

——一個自稱是123言情的紅樓文女作者。

哼!

小姑娘家家的,居然也敢妄想搶奪自己一個大老爺們的身體?也不害臊!

看她穿著打扮,露胳膊露腿的,一看就不是個正經人家的姑娘。

可這個不正經的姑娘腦袋裡卻有著「眾多紅樓文」,全部都是與榮國府相關的故事。

賈赦眯起眼睛,論起這「詭異」的事他一點兒也不感覺到奇怪,因為這不是他遇見的第一個異魂了。從第一回他差點兒被一個自詡「上通古今、下通中外」,又有些傲氣和傷春悲秋的文化大師險些奪舍后,接連幾日他更是身心俱疲。

賈赦遇到過戀食癖的「廚師長」來跟他爭;遇到過有過分完美主義強迫症的「人民教師」跟他爭;遇到過擅長驗屍的下九流的「法醫」跟他爭;還遇到什麼「化學家」、「工程師」、「非主流學生」、「強國憤青」、「地痞無賴」……直到昨晚遇到了那個被他消滅掉的女作者。

哼,真是什麼人都敢來惹老爺我?!

自己這具肉身怎麼就像唐僧肉似的,怎麼就這麼遭「異界的鬼魂」惦記吶。

賈赦心裡氣,頭還特別疼,本來從他滅掉第一個外來靈魂后,他還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吸收了額外的知識,畢竟那人博通古今中外文化,詩詞文章更是不在話下,不說他本人會的,就說那文化大師腦袋裡還有挺多賈赦從未見過的古詩詞呢,這要是出去隨便糊弄兩句,誰還敢說老二那傢伙比自己有學問?

可還沒等賈赦消化這些知識時,接連幾個「異魂」讓他頭痛得很,現在更是腦袋裡彷彿有十幾個人在打架,互相激烈地搏鬥,真痛煞他也!

……半晌,賈赦走出房門,外面此時天已經大亮。

「兒子給老爺請安!」賈璉今日過來的還算早。

「隨我去老太太那裡。」賈赦看了兒子一眼淡淡道,可語氣里怎麼聽怎麼有種「鄙視」的味道在,就像賈璉出去面對那些和自己談不來的桀驁才子似的。

莫名其妙的賈璉摸了摸頭,他覺得今日老爺的神情有些不對勁兒,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想了半天,賈璉才反應過來,往日里自己來老爺這裡請安,老爺不是總說「沒銀子花,安不了」、「扇子沒到手,睡不好,你去給我弄來」芸芸的。

今日老爺真真與別日不同啊!

賈璉吧嗒一下嘴,神情微妙,一路跟隨著賈赦,等走到榮國府內花園裡的一對梧桐樹下,賈赦突然站住了。

賈璉在他身後,也忙停住腳步,疑惑的望著他這老爹。

沒想到賈赦圍著這兩棵梧桐樹轉了一圈,居然嘆了一聲氣,還伸手撫摸著坑坑窪窪的樹榦,又看了看樹根下的那些金黃色的落葉,口中吟唱道:「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

賈璉怔住了。

他眨巴了眨巴了眼睛,張嘴想說些什麼,可見賈赦居然語氣又一改,吟道:「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梧桐真不甘衰謝,數葉迎風尚有聲。」

「草際鳴蛩,驚落梧桐,正人間天上愁濃。」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賈赦念完這最後一句,詩興總算結束,但他又嘆了口氣,吩咐後面一直跟著自己的小廝銅錢和扇子叫人把這葉子收攏起來,好好的埋了,也不枉它們與這梧桐相伴一生的情意。

情意?嘴角抽搐了下,賈璉終於忍不住問道:「老爺如何就詩興大發了?可是有何喜事?」

他真不知道老爺這麼有才華,往日里竟是瞧不出一點兒,都說二叔比老爺會讀書呢。

賈赦聞言睨視了他一眼:「哼,你不知道的多著呢。且等著罷。」

說罷,他繼續要往老太太院子那兒走,可又停了腳步,這次轉頭看向了他的小廝銅錢和扇子。

銅錢和扇子對視一眼,趕忙跪下,心裡忐忑,不知道自家老爺是想幹嘛這是。

「你們——」賈赦擰起眉毛,搖頭鄙視道:「你們倆的名字要改一改,『銅錢』和『扇子』太粗俗,與老爺我的品格不相符,不好!不好!」

「請老爺賜名!」銅錢和扇子一起喊道,兩人不機靈也不會侍候大老爺賈赦不是。

「嗯,你叫梧桐,你叫落葉——」賈赦點點頭。「就這樣罷。」

賈璉和新得名的梧桐、落葉俱是神色不定,左腳踩著右腳地跟隨著賈赦去了老太太院子里。

等到了地方,賈璉跟在賈赦身後順順利利的給老太太請安完畢,心裡想著老爺今日里只是一時抽風,自己這是少見多怪,正想著呢,外面有婆子進來,神色哀悔。

「這是怎麼了?」賈母急急問道,心裡咯噔一下。

賈璉打量一下,原來這婆子是南邊來的,居然是敏姑媽的陪房之一。

「老太太,奶奶——我家奶奶她——她去了!」那婆子直叩頭痛哭起來。

「你說什麼?」賈母捂著心口,頓時暈厥了過去。

……

請了太醫,鬧騰了半天,賈母好容易止住了淚,說起話頭,氣又不順暢了,她扭頭看向賈赦和賈政,賈璉和寶玉也在,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鳳、李紈俱在她跟前圍著。

「敏兒可是你們兩人的親妹妹,她膝下就一個獨女玉兒,只此時怕是林姑爺沒空照料,我想把她接到咱們家,你們看如何?」賈母道。

「謹聽母親吩咐。」賈政道。

賈母欣慰地看了一眼二兒子,然後又看向那個一直沒吭聲、沒啥良心的老大,這麼一瞧,她愣了愣。

賈赦的眼淚正「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著呢。

「老大!」

「大哥?」

賈母和賈政詫異,一時忘記了悲傷。

「你這是——」賈母反應過來,老大這是為了妹妹的死傷心著吶,她擦按著紅紅的眼角,道:「赦兒,到底不枉你和敏兒兄妹一場。我苦命的敏兒啊……」

賈母又被賈赦的反應勾起了淚水,連寶玉都急忙遞上了手帕給賈母拭淚,喊道「老祖宗節哀」。

賈璉沒怎麼見過這敏姑媽,他心裡是不怎麼悲傷的,但早用衣袖蹭紅了眼睛,只是眼神兒總是不禁往自家老爺那裡飄去。

果不其然,賈赦大聲一嘆,引得眾人目光相隨,泣道:「嗚呼哀哉!今知敏妹芳魂亡渺,何其悲哉……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

「……」

一屋子人都聽見了不擅才具的大老爺作出一篇《悲妹賦》——真情流露啊真情流露,老大這絕對是真情流露!賈母和賈政眼眶都紅腫的不像樣子,其他人雖然也悲傷,但顯然他們此時更關注的是大老爺的「才具」!

寶玉眼睛亮晶晶的,若不是氣氛不對,他早就去問大伯詩詞一道了。

王熙鳳悄悄挪到賈璉身後,用手指捅了捅賈璉的腰肉,賈璉回頭,她沖著賈赦那邊怒了努嘴,用眼神兒問賈璉這是怎麼了?

賈璉搖搖頭,神色茫然。

今日先是老爺異常,接著敏姑媽身亡的消息傳來,現在老爺不僅之前會吟詩念詞,居然還原創了一首「悼亡賦」來。賈璉一時接不上思路,腦袋裡正亂著呢。

賈赦此時咳嗽了一聲,神情忽然變得不以為然起來,也不流淚了,口中的語氣也顯得漫不經心了:「哦,母親剛剛是問接人的事吧?這事就讓璉兒去正合適,反正他小子成日里也不務正業。」

賈璉出列,心裡毫不意外老爺這麼說自己,這才是他親爹的往日正常反應嘛,他對老太太和賈赦還有二叔一家表示定會南下帶林妹妹回府上。

賈母悲傷的神情緩和些,終於不像之前傷心的不成樣子了。

……

賈赦負手回了大房,邢夫人期期艾艾的過來,讚歎誇讚道:「妾沒想到老爺這麼有才……」

賈赦瞥她一眼,翹起二郎腿,讓小丫鬟給他捶腿,懶懶地躺在炕上。「想不到你這蠢婦還喜歡才子!往日里你不都是『我』『我』的么,還『妾』?」說罷他嗤笑一聲,細細打量邢夫人的臉龐。

邢夫人訕訕地笑了笑,不自覺地摸了摸臉蛋。

「別摸了!臉上都是毒!一層鉛粉。」賈赦眯起眼睛,伸出一根手指頭,從邢夫人臉上刮下來一層粉末,仔細的研究了下:「我說的沒錯,真是鉛粉。你平日里就擦這個?」

邢夫人驚慌失措的點頭:「老爺,什麼毒?難道有人在我的粉里給我下毒?誰?!」

賈赦的化學家和教師精神冒出了,「沒別人給你下毒,是你自己給自己下毒。知道什麼叫鉛粉嗎?我告訴你,鉛粉的主成分就是鉛,是一種化學元素,其化學符號是pb……總之,鉛過量對人體是有毒有害的,能引起不育等多等癥候。」

「啊?」邢夫人聽得眼睛冒圈兒,可老爺最後的一句話她聽明白了。「老爺您的意思,我不能有孕全是這玩意兒害得?!」

賈赦點頭。

邢夫人嚶嚶啼哭起來,抹了一把鼻涕眼淚,手上還沾著那「鉛粉」,又急急忙忙喚人端水洗過了十幾遍臉,還讓人丟盡她屋裡所有的鉛粉。

……回過頭來,賈赦此時臉上盛著怒氣,「好哇,我說你怎麼不能生,原來你還真是個無知蠢婦!成日里粉擦那麼多幹嘛?作死!」

賈赦唾棄罵道,又恢復了他往日不怎麼待見搭理邢氏的神態,冷哼了一聲,也不去安慰邢夫人,自己擁著給他捶腿的小丫鬟進了內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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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老爺總是被奪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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