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奈何橋頭

這不會就是黃泉路吧？前方莫名的召喚下，化身為一團人形霧氣狀的龍銘飄飛在灰茫茫的狹長通道里。這條土黃色的路彷彿沒有盡頭，如果不是時有磷火路燈般跳躍着燃起，空無一鬼的寂寞幾乎讓龍銘的靈魂發瘋。老子不會這麼背吧，同生的人沒認識過，天下之大竟然連共死的鬼都沒遇到一個。

不支軟倒在湛藍海水中的時候，龍銘曾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終於可以死了，腦子裏一刻不停的煩躁總算徹底遠離自己了。可變成靈魂狀態后，他頹然發現思想根本沒有停止，依舊車水馬龍般熱鬧。大慈大悲的閻王啊，你就賜我一刻安寧吧。痛不欲生之下，龍銘甚至有些嚮往靈魂灰飛煙滅的美好生活了。

終於見到接引自己的兩位地府迎賓者時，龍銘當場驚呆了。這，這兩位就是赫赫有名的束魂使者牛頭馬面嗎？從外形看倒沒有任何問題，一個是公牛的頭顱長在強壯的人類身軀上，還有一位雖然精瘦，腦袋卻是貨真價實的馬頭，甚至脖子上還長有些鬣毛。他們手中是標誌性的索魂鈎，紫藍色的幽暗光芒讓龍銘的靈魂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問題在於這兩位仁兄背負的兵器，牛頭背的是一柄沉重的戰斧，馬面肩膀上露出的則是反曲長弓的細柄。

龍銘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整個過程不外乎一團霧氣的變形再恢復。沒錯，看過玄幻小說的都知道，標準的牛頭人戰士和半人馬射手就是這副造型。意識到自己沒看錯后，龍銘興奮的大喊道：「請問兩位是獸人戰士嗎？」

眼見牛頭馬面毫無反應，龍銘重複了一遍。

還是沒效果。哦，估計這兩位不會中文，龍銘決定改用英語提問。

還不行啊，咱用德語。

法語怎麼樣？

豁出去了，這次連結結巴巴的俄語都用上了。

牛頭終於有反應了。只見他嘰哩咕嚕了幾句，但表情似乎很兇惡。大步上前後，他飛起一蹄就向龍銘的魂魄踢來。

魂魄都能被踢到嗎？龍銘好奇心又上來了，不想這腳還真是貨真價實。吃疼之下，本就輕忽無力的靈魂飛一般往前方直竄而出。

好在馬面及時拿起索魂鈎隨手比劃了下，龍銘前方的路上憑空出現了一道敞開的大門，裏面的世界漆黑一片。帶着對牛頭能攻擊到靈魂本體的敬仰，霧狀的龍銘一頭栽進了無盡的黑暗中。

黑暗無助的感覺沒有持續多久，龍銘很快就感覺到前方有幽暗光線的存在，那種濃郁的死亡氣息讓他渾身一爽。原來傳說是無稽之談啊，誰說牛頭馬面是負責引領魂魄入地府的？牛頭只是負責踢靈魂進地府而已。這傢伙也不想想，沖着他那喋喋不休，脾氣暴躁的牛頭能受得了嗎？他這只是個例而已。

透過那盞破舊燈籠的微光，龍銘清晰的見到了古樸的橋頭刻有「奈何橋」三個龍飛鳳舞的篆字。地府用的果然是中文，一種強烈的民族自豪感湧上龍銘心頭。上前俯身望去，奈何橋下流淌的是浪潮般洶湧的黃色泉水，那種森森的刻骨寒意伴隨着無數凶厲的鬼哭讓龍銘下意識的連退數步。難怪人說黃泉路和奈何橋難走，看一眼都嚇成這樣，這一路走過去還得了。

龍銘早就看到了橋頭端坐的那位阿婆。不象自己是一團霧氣，她看上去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陰風的吹拂下，阿婆的滿頭銀絲宛如秋霜般斑斑駁駁，歲月的流逝在她額頭刻下了無數溝壑，枯瘦的臉就象風乾的核桃。阿婆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坐着，像一道最溫馨的風景，一如深夜風雨中的那盞明燈。

「孟婆奶奶，你好！」龍銘彬彬有禮的點了點頭，傳說他還是知道點的。

「小夥子，你也好。」孟婆和藹的微笑着，手中憑空出現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濃湯：「喝了它吧，如果你福緣夠的話，走過奈何橋你很快就可以投胎了。」

伸手接過那碗湯之前，龍銘想起了一個困擾了他很久的問題：「孟婆奶奶，是不是喝了這碗湯就可以將前世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啦？」

「是啊，正常人都是這樣的。當然了，修行高深的人也會留下一些前世的記憶。這和精神力有關，精神力越強的人保留的記憶越多。精神力的強弱是一代代累積的，理論上轉生次數越多會變得越強。」

有沒有搞錯啊，龍銘倒吸了一大口涼氣，讓自己苦不堪言的古怪精神力可以累積？這不就是說自己重新投胎之後依舊沒有好日子過嘛。

「對了，小夥子，你剛剛是不是走到橋頭往下看了？」孟婆忽然想起，這些年來能和自己近距離交流的靈魂屈指可數，這年輕亡魂有古怪。

「是啊，嚇死我了。」龍銘不解的問道：「這有關係嗎？」

聞言之後，孟婆久久沒有出聲。她呆在這奈何橋頭何止千年？遇到的王候將相、英雄豪傑不計其數，卻從來沒有亡魂在不喝孟婆湯的情況下能頂着億萬怨靈的恨意走到奈何橋頭還能全身而退。黃泉是地府深處最寒冷的泉水，能夠將人的靈魂凍僵，而黃泉中蕩滌的正是自古以來無數不得善終的鬼魂。除了遺忘之外，孟婆湯還有個作用是安神，十分鐘內可保黃泉中的怨念不起作用。

龍銘就是這樣一個怪胎。擁有超過常人無數倍的精神力后，雖然無法控制，但那些足以讓亡魂們發自靈魂深處恐懼的東西已經很難影響他了。就拿牛頭來說吧，普通亡魂過分靠近他就會被壓迫得魂飛魄散，孟婆也是如此。只有他這種怪物還想着和牛頭交流，難怪他會享受「平沙落雁、屁股朝後」的待遇了。

「孟婆奶奶，如果我不喝這湯呢？」龍銘歪著腦袋問道。

「千萬不可！如果不喝我的湯，你根本走不過這奈何橋，怨念的不斷侵襲會讓你的靈魂徹底消失。」這不是孟婆在危言聳聽，對這個禮貌的年輕亡魂，她有種說不出的好感。怨念是一種精神力，魂魄則是精神力的凝結。如果被太多怨念攻擊的話，魂魄的能量就會一點點被消耗，直到灰飛煙滅。由於黃泉里的亡魂很多生前都是窮凶極惡之徒，出於我不好你也別想好的陰暗心理，他們對每一個經過奈何橋的靈魂都有着刻骨仇恨，這種萬眾一心的怨念就連閻王都不敢輕視。

本來龍銘並不想拒絕孟婆的好意，他只是隨口問問而已。可聽到孟婆的回答后，他卻是心中一動，這是不是擺脫眼前困境的一個機會呢？回憶了下剛剛站在奈何橋頭時的感覺，他覺得只要意志堅定未必沒有機會，沒準藉此機會精神力會被消耗到正常人水平。當然他心中也有掙扎，能投胎重新做人自然最好，誰又真會願意靈魂徹底消散呢？

來世繼續無休無眠、生不如死嗎？龍銘搖了搖頭，只怕自己連做鬼這段時間都熬不過去吧。娘的，搏了，富貴險中求，失敗了倒也一了百了。

「謝謝孟婆奶奶，您的湯我就不喝了。」

孟婆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龍銘的魂魄一步步飄向了奈何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