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午後申時,笑歌放工回家。

在這古代大趙朝收留她的人家仍是姓許,這或者是她的過去與現在唯一可攀扯上的一點聯繫吧。

才步入家門,就聽見一個潑辣的女聲從屋裏傳出,「那老不羞的回來就回來罷,難不成還要我三跪六拜的去向他請安?」

「阿姐,你這說的什麼話,怎麼這麼難聽,那畢竟是我們的阿爹。所謂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孝為天下之至義,女則上有雲……」

可惜這個男聲還沒有說話,就「哐」的一聲,不知被什麼重物落地的響聲打斷了。

「阿姐,好好說話就說話,君子動口不動手,幹嘛亂扔東西打人啊!」

「閉上你的狗嘴,你肚子裏那幾點墨水還不都是阿姐我掏錢送你去書院讀的,現在可好,沒見你把功名考到手,倒先學會掉書袋來擠兌阿姐了,還不快給我滾!」

「你……,好男不和女斗!」男子終是敗下陣來,憤憤的留下一句不痛不癢的話退出門來。

他走出房來,抬頭見是笑歌,隨口招呼一句,「許三你回來啦。」

然而話音未落,房裏的阿姐又脾氣火爆的罵了起來,「什麼許三不許三的,許三是你該叫的嗎?小妹就是小妹,一點規矩都沒有!」

笑歌倒是不以為意的笑笑。

這男子名喚許龍,是許家的次子,今年虛歲十八,是個牛高馬大的青壯漢子。而裏面那位潑辣女子叫作許月知,是許家的長女,也是收留笑歌的大恩人,生得眉目如畫,清麗絕倫,只是脾氣暴躁點。今年二十一歲,還未成婚。笑歌認了許月知做阿姐,按年紀排下來算是這家的老三,所以外人客氣的都叫她一聲許三娘子,不客氣的也就只得「許三」兩個字了。

至於許月知口中的「老不羞」,許龍口中的「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的男人正是他們姐弟倆的父親許立群。

此時這位許老爹正負手站在許家這小小的四合院天井裏,仰頭出神的望着院裏的一株銀杏樹,對姐弟倆的爭執言語似是充耳不聞。

只聽他喟嘆一聲,「這樹還是你們阿娘在生時親手種下,如今也長這麼高了。」

這一句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令院子裏站定的兩人與房間里的許月知都能聽見,一時間,眾皆沉默。兩姐弟也算是暫時休戰了。

笑歌聽了卻不禁想到,當年上中學時學過的一篇古文,什麼「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她暗道,這許老爹虧得也是沒讀過什麼書,要不學那些文人騷客們寫這種感人淚下的酸言酸語還不是信手拈來?那豈不是要更加「老不羞」,「為害人間」了?

不過他畢竟是許月知的爹,笑歌既然認了許月知做阿姐,當下也立即禮貌的上前去問安,「阿爹您回來了,有日子沒給阿爹請安了,不知身子可還康健?」

許老爹緩緩轉過身來,還未說話,先淡淡一笑,只是那笑意里還帶了三分人到中年,欲語還休的凄苦,加上一張長得頗為英俊的國字臉,難免令人泛起幾分同情。

「總不過是些老毛病,勞小妹記掛了。我見小妹倒是越發精神了,人也胖了些。說起來也是緣分,這樣看來倒是和大妹長得越發像了,不知道的一定以為你們是親姐妹。想不到阿爹我竟有這般的福氣,臨到老了,又多一個這樣標緻的女兒,也不知是不是你們阿娘地下有知,憐我孤寂,特意將你送到我們許氏門下。」

一番話聽得笑歌直起雞皮疙瘩,若不是已清楚這許老爹的底細,笑歌說不定也會跟着他演兩下孝順養女陪孤寡老人痛思亡妻的戲碼。

可惜這許老爹有個花名喚作「許三賴」,意思是說,他酒債、賭債、肉債三賴。旁的還好說,連肉債都賴,着實讓笑歌看不起,也難怪許月知對他態度不佳了。

但許老爹能賴到肉賬,也不得不說是他的本事。別看他現在已經四十多歲了,卻仍是男人四十一朵花。一張臉不說貌比潘安,但要擱現代,收拾收拾也是能演個大叔歐巴之類的。更何況他長得高,在這個營養不良,平均身高比現代差太多的古代,許老爹那將近1米8的個子,絕對是鶴立雞群了。最難得的是他從前當過兵,退伍後身材也沒走樣,不像現代笑歌見過的太多中年成功人士,挺著個大肚子,就算其他方面再有魅力,也大大的打了折扣。

也難怪許老爹即使名聲這麼不堪,那手頭有好幾個門面房兼田產的劉寡-婦也願意養他。

笑歌穿回來被許月知收留後都快半年了,可統共見許老爹的次數不超過三次,就是因為他現在常住劉寡-婦家中。今日卻不知道是吹什麼風,讓他想起回家。

笑歌隨意與他敷衍兩句,正說話間,敲門聲響起來了。

許龍打開門來,是一個老漢兒挑着擔子立在門口。待要詢問兩句,許老爹先出聲了,「是陳家酒樓送菜的嗎?」

那老漢兒忙應道,「正是,是許官人一早定下的。」

「沒錯,是我定的,快抬進來吧。」

許龍聽言側身放那老漢兒進來,老漢將擔子擔到院子裏來,又問道,「請問許官人,這席菜要放到哪裏?」

許老爹想了想說,「今日秋高氣爽,天色亦早,就放在院子裏銀杏樹下吧,咱們一家幾口也好久沒一起好好吃餐飯了。這樹就當是你們阿娘的化身,也陪我們一起樂呵樂呵。」

說着又吩咐許龍去屋裏搬桌子椅子之類的。

許龍本來就是高大漢子,正是年輕力壯的年紀,三兩下就在院裏放好桌椅,又幫那老漢兒把酒菜擺好。

許老爹取了賞錢打發走送菜老漢,笑歌見他出手大方,心想,看來這劉寡-婦對他還真是「寵愛」。

菜擺好了,就等「客人」了。

許老爹給了許龍一個眼色,「去把你阿姐叫出來吃飯了吧,這些菜都是她從小愛吃的。雖比不得你們阿娘的手藝,總也是阿爹的一番心意,冷了就不好吃了。」

許龍領了命去請許月知,自然是又免不了挨一頓罵,不過笑歌卻知道許月知一定會出來,因她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雖罵得凶,但阿爹畢竟是阿爹,再是個「三賴」,阿娘死了之後她也靠一手刺繡技藝撐起這個家,奉養了他這麼多年不是嗎?

果然,沒多久,許月知就從房間里走了出來,不過只是一張俏臉是冷的。

四人坐下,許老爹殷勤的給許月知布菜,不管多麼熱臉貼冷屁股都仍是笑着對她噓寒問暖,關心備至,一口一個大妹的,又時不時回憶點往昔溫情片段,沒過多久,許月知臉上的寒霜就消解了許多。

當然,許老爹也沒忘了許龍和笑歌,反正做戲嘛,一分也是做,三分也是做,倒不如好好演到底。

笑歌都感到有點受寵若驚了,她一個被許月知撿來的便宜小妹,這許老爹也表現得真如親身女兒一般,可惜不在現代,要不憑他這身段演技,不說拿奧斯卡,混個金像獎銀像獎什麼的簡直綽綽有餘。

臨到尾了,許老爹又從懷中拿出兩盒胭脂,分送給許月知和笑歌。

許月知原想推辭不受,可一想到,反正是從老爹姘頭出的錢,不用白不用,加之卻是心愛之物,也就收下了。

笑歌一看上面的字型大小,是益州城裏數一數二的老店所出,尋常一盒就抵得了一個茶工半月人工,平素她們哪裏捨得買。這還不算,笑歌細看一下,發現許老爹送給許月知和她的胭脂的顏色還不盡相同,一個明艷些,一個淺淡些,這自然是考慮到笑歌比許月知的膚色要黑上許多,用一樣的色調反倒不美了。

她不禁在心中再次感嘆,只有這般細心,才能當好一個「老白臉」啊,才能從劉寡-婦手中訛出這許多錢財來。也正因為他的這些手腕,就算許月知對這老爹多麼不滿、態度多麼惡劣,這些年來也還是一回又一回的幫他還了許多賭賬、酒賬、肉賬。

一餐飯吃下來也算是和樂融融。

飯後許月知收拾碗筷去洗刷乾淨,好待明日那送菜的上門回收。

笑歌從現代起就十指不沾陽春水,本來剛被許月知收留的時候也想着不能吃白飯,總愛去廚房幫手,但笨手笨腳的差點引發火災,兼且打爛數個碗碟之後,許月知也就勒令她遠離廚房了。

是以她留下同許龍與許老爹閑聊。

待許月知一進廚房,許老爹就調低聲調,狀似不經意的問笑歌,「小妹,聽說你最近常去金杏酒樓看開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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