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七夕邂逅

第4章 七夕邂逅

第四章

此際正是六街明月吹笙簫,十里香風散綺羅,燈火滿帝京。放眼望去,廊上橋下,花招綉帶,流光溢彩。花燈彩燈琉璃燈下,漫步著脈脈有情人,沿街的酒樓茶肆里,傳出一片絲竹歡笑之聲。

好一番繁華盛景,火樹銀花不夜天。

阿妍不緊不慢行走在路旁,感受著氤氳四溢的胭脂香氣,以及隨風而來的泠泠笑聲。

突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阿妍低頭,對上了一個六七歲小女孩的盈盈笑臉。小女孩臂筐里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面具,她將一個火紅狐狸面具遞向阿妍,脆聲道:「姐姐,這是一個哥哥買給你的,他讓我送給你。」

阿妍眨眨眼,道:「哪個哥哥啊?」

小女孩指向人海中的某處,邊回頭邊說:「就是那個哥哥。」語音未落,人已然怔住,她張了張嘴,方小聲說:「咦,那個哥哥怎麼不見了?」

人海茫茫,燈影闌珊,唯有寂寥的風從喧囂的人群中穿過。

阿妍纖白的手指一點一點從面具邊沿撩過,緩慢而溫柔,帶著些微奇異的力度,像是撫摸情人,卻又像對待敵人。她微笑著對小女孩說:「謝謝你送過來,姐姐收下了。」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阿妍將面具戴到了臉上,剛巧到鼻尖,阿妍漫不經心地想,現在的她是不是該找汪水窪顧影自憐一下。

人群推著她向前走,她也不拒絕。

就在妍姑娘正醞釀著文藝情懷時,人群倏爾騷動起來,由恐懼交匯成的驚呼聲旋即響起。阿妍乍一看,原是一位醉漢駕了一匹馬自長街盡頭癲狂而來。人群慌張四散,小販猶是避之不及。眼瞅瘋馬便要經過,阿妍就勢向後一退,卻不知身邊哪位仁兄偏偏一推,於是她「咕嚕」一下滾到了附近一布匹攤下面。

凌亂中,阿妍得出了她和離兒的差距。

馬蹄聲總算趨於靜止,可旋即罵罵咧咧之聲便油然而生。也難怪,醉漢過處,一片狼藉。有姑娘趴在情郎懷裡嗚咽著哭,也有姑娘朝著情郎幾句斥責後分道揚鑣。一場混亂,卻不小心試出了紅塵百態人間冷暖。

弱女子阿妍慢悠悠地挪開面上的布匹,摘掉面具,再慢悠悠地探出腦袋,呼吸了一口空氣。

很顯然,她身上的布匹攤在此次的災難中壯烈犧牲。

阿妍揉了揉扭到的老腰準備站起來,冷不丁布匹攤子的主人——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嬸逮著她便是一頓死乞白賴,非讓賠償她那散架的木架子錢。

阿妍起初是氣定神閑地聽著,然後她發現大嬸薄薄的兩片嘴皮子一開一合利落乾脆不帶打頓分外精彩,阿妍立即抖擻了一下精神,她似乎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玩耍對象。

於是左右閑得無聊無美同游的妍姑娘在接下來一盞茶的時間內,磨破嘴皮子努力扭正這位大嬸的看法,將責任歸咎於醉漢以及木架子本身的質量問題上。

最終,大嬸一錘定音,為這場討價還價畫上了休止符:「丫頭,做嬸子的也不忍心難為你,過了橋是無針坊,每年七夕無針坊都有活動,倘若你能替我把那件做獎品的羽衣霓裳贏下來與我,嬸子也不管你要錢了。否則,你可得賠我二兩銀子。」

羽衣霓裳,聽名字就知道遠超二兩。

阿妍此時已經失去了和大嬸玩耍的興緻,於是她頗有風骨地淡然一笑,摸向腰間的錢袋,她可是個有大神罩著的人,別的不多錢還真不缺,然而她一摸一個空。阿妍想起了剛剛那個笑得一臉天真甜蜜的小女孩,暗嘆人心不古只曉得坑她這個單純的姑娘,然後鎮定地拂了拂衣襟,繼續淡然一笑:「有活動呀,那我去瞧瞧。」

夜涼如水,香風似夢,阿妍踏著帝京的塵土悠悠然往石橋方向走。她覺得這位大嬸委實有趣的緊,也不讓她抵樣事物在那,就不擔心她有去無回么?

走到橋頭,阿妍停了一停,面對著河水望開。河水寂寂流過,倒映著燈影迷離,河流兩岸儘是歡笑人家。嬌笑聲掠波而來,裹在略顯寥廓的夜風中,傳到這清冷的一角,平白便添了幾許落寞。

一陣夜風款款而至,攜著迷離的軟香和綿綿的絮語。阿妍眨了一眨眼,對著夜空中的某處一撈,然後攤開手,潔白的掌心上,多了一根細細的紅線。

七夕啊七夕。

阿妍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笑,將紅線一圈一圈纏繞在手指上,接著手指輕輕動了動她的目光突然一凝。

半空中,紅線橫著,微微拉緊。

石拱橋躺在寂寞流淌的河水上,橫亘著,隔開了各自橋頭的兩人視線。

阿妍在夜風中輕飄飄地笑了一笑,然後,順著紅線,踏上拱橋。

她在向他走去。

而他也在向她走來。

然後,她看到了他。

巷陌縱橫,畫鼓喧街,華燈燦燭,交錯似畫,他是畫中提亮的一筆。

眉如畫,鬢若裁。膚似冷玉,氤氳在流輝里,潤著一層微光,皎若明月,雅似流雲。

彼其之子,風雅無雙。

阿妍站在拱橋中央,夜風忽急,她的衣裙在半空中飛揚起迤邐的弧度。她揚了揚纏著紅線的手指,輕然笑道:「這端在我手裡呢。」

他看著她纖細的手指,也揚起了自己纏著紅線的手指,夜風同樣曳起他月白色廣袖寬袍,他在夜風裡對阿妍頷首微笑:「好巧。」

他的眸子幽邃如夜,映著天際月華與人間流火,流轉著優雅而瀲灧的波光。

阿妍不由想起了她的救命恩人,這兩人同是絕代風華的男子,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蘊致和光彩。

「恭喜兩位有緣人!」冷不丁有一道聲音在兩人耳際響起,正是無針坊的張老闆,他張老闆笑眯眯道:「千里姻緣一線牽,兩位正是我們此次活動的最後一對有緣人!」

「……」

其實阿妍覺得,對於這一場景,她應當是喜聞樂見的,畢竟還是個債務人啊,只是不曉得對方怎麼看。

「姑娘可有婚約在身?」張老闆繼續笑眯眯問阿妍。

「嗯,這個應當是沒有的。」記憶都沒有了,談何婚約?

「不知公子呢?」張老闆接著眼巴巴地問。

「我亦是沒有。」他的聲音好似空谷雪落,即使語氣再溫和,也總帶了那麼幾分難言的清與冷。阿妍想,這種聲音,更適合的可能是在居於高位時發號施令。

「好!」張老闆一張老臉綻出了菊花,喜笑顏開道:「男未婚女未嫁,在茫茫人海中拾得我們無針坊的紅線,果真是緣分自有天註定,老身在這先祝願你們拔的頭籌了!」

「好好好!天生一對!」圍觀的眾人紛紛附和,爆發出一陣陣叫好鼓掌之聲。

熙熙攘攘的人群擁著阿妍和她的小夥伴向無針坊走,阿妍卻要在這鬧哄哄的環境中跟她的小夥伴交流感情。

「我瞧著公子倒不像是貪圖華裳的人,為何願意當我的有緣人呢?」

「自是與民同樂。」

「……」阿妍囧。

他看到阿妍無語凝噎的挫樣,淺淡的笑意經唇渲開:「我說笑而已,其實不過是想隨心所欲一回罷了。」

阿妍一笑:「可是我卻正是為華裳而來。」

他笑得溫雅,答得覺悟:「寶劍配英雄,紅粉贈佳人。若贏得華裳,自然歸屬姑娘。」

恬不知恥的妍姑娘聽了可謂是心滿意足,道:「我叫阿妍,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陳煜。」他答。

「雙耳陳?」

「是。」

無針坊前檯子已經搭好了,花團錦簇,喜慶非常。

張老闆喜氣洋洋走到台中央,微微一揖后,清咳開口:「承蒙各位厚愛,多年來老身的『無針坊』生意還算紅火。老身每年七夕也樂當月老,為有緣人牽線,也算是回饋各位。今年活動的彩頭是我無針坊新推出的霓裳羽衣,裁判嘛,正是我們去年因此結緣的六對夫婦!」

分坐在檯子兩側的六對夫婦立即起身致意。

台下又是一陣歡呼鼓掌。

擂鼓聲起,第一局比才藝。

阿妍甫一聽得這局內容,只覺得心下凄涼,蕭索道:「然而我什麼都不會。」

陳煜公子悠閑地搖著手中摺扇,微微笑道:「無妨,有我。」

檯子上一對對的有緣人可謂是各領風︶騷。有男女對唱情歌的,有男子打快板女子說唱的,也有對舞的。這些有緣人-大多原本便是有情人,借著這個機會互訴衷腸,下了台來,姑娘們往往都面飛紅雲。

阿妍瞧著心生酸楚,她跟她的有緣人可謂是生拼硬湊,又怎麼能抵得過這些本有奸|情的人?又怎麼對得起對她殷殷期盼的大嬸子?更何況,她還是個上不得檯面拖後腿的。

就在這時,有人抬了一架瑤琴置於台上。

一位月白衣衫的公子坐於琴前,衣袂在透明的夜風中被捲起再盪開。他的姿勢沉靜而優雅,似乎在醞釀著不能言明的一切情緒。

人群自然而然的噤聲屏息。

他手指修長,泛著玉質的白,一手按徵,一手撥弦,清越的琴聲便似天山神水般流瀉而出。琴聲錚錚不絕,百轉千回,千般柔情,萬般眷戀,盡在其間。

「錚——」曲終之際,散音落,泛音起,勾起了聽者的無盡繾綣意。

好一曲《鳳求凰》。

眾人怔了怔,然後紛紛鼓掌,一時間叫好聲喧天。

阿妍喜笑顏開,覺得她這獨挑大樑的小夥伴果然有通天之術,心思卻飄忽了一下,曲子確實醉人的很,卻隱隱透著一種近乎偏執的追逐,雖然他用柔情掩蓋了,但阿妍卻能感覺到。

阿妍是個很不要臉的人,自己彈起琴來可謂千山鳥飛絕,還偏偏愛挑別人彈的曲子刺。

曲罷便到了評比環節,每對有緣人面前都有一個竹筒,坐邊上看熱鬧的六對夫婦每人持五顆紅豆,支持哪對有緣人便把紅豆放進他們的竹筒里,紅豆數多者獲勝。

阿妍站在陳煜身邊,聽著自家竹筒被紅豆連續不斷擊出的清脆聲響,老懷安慰。

又一個少婦走來,對著陳煜暗送秋波,陳煜風雅雋秀翩然一笑,少婦的相公「哼」一聲就向其他有緣人走去,那少婦一看急了,對著她相公腰上的肉便是那麼一擰一拽又一轉——

她相公立即轉怒為喜,樂呵呵將手裡的五顆紅豆放到了阿妍面前的竹筒里。

阿妍:「……」

神奇的事情無處不在。

第一局,阿妍和陳煜這對喜占魁首。

擂鼓聲再起,在第一局中勝出的十對有緣人進入了第二局,吃麵條。

十對有緣人呈弧形在台上坐好,面前各擱了一張小桌,桌上擱了一盆挂面,麵條的兩頭從盆中一左一右探了出來。

張老闆亭亭玉立往中間一站,露齒一笑:「每盆挂面呢看似量多實乃只有一根,每對有緣人一左一右分別吃,先吃完的五隊可以進入下一局!」

台下升起一陣陣意味難言的議論和笑聲。

阿妍看看天,覺得這世道果然是越來越開放了,她這個沒見過世面的簡直要被嚇著了。

然後她一臉傻白甜地望向陳煜公子。

他唇角染笑,伸開摺扇,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於是阿妍亦不再假裝矯情,偏過頭一口叼住麵條右邊的那端。

陳煜公子默了默,然後含住了另一端。

這該是怎樣奇妙的一件事。

對於台下的看客而言,台上是基|情滿滿的;對於台上有情人而言,這是甜蜜而羞澀的;對於阿妍和陳煜這麼一對本身就神奇的有緣人而言,這更是神奇到難以復加的。

然,阿妍是個慣會找樂子的人,在如斯情形下,她居然發現,陳煜公子吸面的感覺,甚是銷-魂。

陳煜吃相斯文,從容不迫。阿妍卻在債務的鞭策下卯足了勁吸吸吸,欣慰地看著盆里的麵條在她的努力下一圈圈的變少。突然,麵條繃緊。

她抬眸,恰對上他的眼。

漆黑似墨,幽邃似潭,潭底隱約有桃花清灼綻放。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沿著短短一截的麵條,悄無聲息入侵至阿妍的唇齒之間。

如斯之境,如斯之景,如斯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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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約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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