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Chapter 20

20 Chapter 20

他身處黑暗和火焰之中。

稀薄的灼熱的空氣令他感到胸口發悶。他磕磕碰碰地赤足走在燃燒的大地上,頭頂是貪婪吞噬著一切的黑暗,腳下則是時不時溢出火焰的碎石鋪就的道路。

他回頭只能看到融化的消失的道路、冒泡的岩漿和噴發的火焰,向前則是被熱度扭曲的光與影,一抹幾乎不可見的白色光點在燃燒的蜿蜒道路的極遠處閃爍。

他猶豫不定地向前走去,一路上總感覺四周的黑暗中有視線盯着他,但他卻看不見任何活物。當他放緩自己的呼吸聲凝神細聽,能聽到在極深遠處有人在竊竊私語——許多許多人,許多許多聲音,但他卻都聽不真切,那些聲音在他腦海中撩起一道道轉瞬即逝的波紋。

他一路沿着崎嶇的碎石路走着,那光點的距離從未縮短,道路也似乎永無盡頭。於是他不再抬頭看,只是專註地盯着腳下的路,聽着那些彷彿跟隨着注視着他的看不見的幽靈發出的細語聲,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前方有什麼,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約翰醒來時感覺糟透了。

暫且不提他在早上五點從衣櫃里滾出來,並被諾麗的尖叫聲驚醒。

今天是開學日,然而在提前大半年開始預習功課,並在拿到他的魔杖兩個月後,他依然連一個最簡單的漂浮咒都做不好。

七月初收到錄取信的時候他很開心,因為這意味着他終於能拿到屬於他的魔杖了。而那一天的對角巷之行也前所未有地累人,看來大部分小巫師都是在同一天收到錄取信並且迫不及待來購買他們的課本跟學具。那天的對角巷看起來就像聖誕節前的集市一樣擁擠喧鬧,一路走下去幾乎都在不停說抱歉以及接受別人的致歉。

波特先生堅持要給他買最好的,所以他的素麵工作袍、冬用斗篷和尖頂帽全是用卓越巫師裁縫店最好的附魔料子量身定製,防護手套是用瑞典短鼻龍漂亮的銀藍色龍皮製作的,能自動貼合主人的手型,除此之外他還有整整六卷羊皮紙,一打帶防護咒語的火蜥蜴皮筆記本,兩打精緻的羽毛筆,一整套炭筆以及各種規格的畫筆,一打克拉肯高級墨水,整合五十多種顏色的顏料套裝(「你也許會對美術課感興趣呢。」波特先生如是說。),一架最新款的銀質望遠鏡和一套豪華裝水晶藥瓶……如果不是波特夫人理性地制止了他,約翰的天平和坩堝恐怕會不符合明確的材質跟規格要求,並且會因為偷帶飛天掃帚入學而違犯校規。

「霍格沃茨的圖書館擁有全英國最豐富全面的藏書,並且如果你進入拉文克勞的話,還會有一整個由先賢和前輩學者貢獻的特別藏書室。」之前那位波特家的友人,他未來的教授巴沙特小姐告訴他的話,令他婉拒了波特先生給他購買更多額外書籍的主意。

約翰也拒絕了一隻貓頭鷹或者一隻貓,他已經有貝爾了,而且小仙子至今每次見到貓頭鷹都會跐溜鑽進他的領子裏。

那天唯一令他不愉快的購物體驗,恰恰是發生在他購買最重要的魔杖時經歷的。

約翰堅決認為這並不是他自身的問題,而是那位魔杖店的老闆奧利凡德先生狡猾地賣給了他一件次等貨——考慮到他在試魔杖的時候差不多燒掉了那位先生店裏四分之一的商品,這個可能性很高。

銀椴木,十三英寸,杖芯是馬形水怪的鬃毛。

每次試圖用這支魔杖施咒約翰總有種被束縛住手腳的感覺,甚至僅僅是將它握在手裏,他都能感覺到非常不爽快的粘滯感,就好像置身水中一樣,瘮人又討厭。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可就麻煩了。他希望勤加練習並且有教授的指導點撥會改善這種情況。

行李箱早已經整理好,今天要穿的全套行頭也整整齊齊掛在鏡子邊上。約翰這個夏天又長高了半英寸,之前的舊衣物和鞋終於全部退役了。他的新衣物全是波特夫人為他挑選添置的,來自她經常光顧的對角巷那家專營童裝定製的裁縫店,他們家的服飾很貼近時下麻瓜的流行款式,只是那讓他看上去更像是亞倫的兄弟了。

當他終於系好領帶出門時,一個軟軟的小東西突然抱住他的左腿讓他嚇了一跳。

「哎呀,弗里蒙特。」他笑着把熱衷於爬行探索世界的小冒險家抱了起來。「你又讓諾麗傷腦筋了是不是?」

肉乎乎的小傢伙熱情地呀呀叫着,用小手又拍又摸約翰的臉。

弗里蒙特醒的遠比他的哥哥亞倫要早多了,小傢伙最近能夠自己站起來走兩步了,活動的範圍也愈加寬廣,膽子也愈加大,經常自己爬出嬰兒房滿屋子探險,讓諾麗不得不丟下手上的工作一步不離跟着他。

雖然一樣有着又卷又倔的黑髮,但跟亞倫不同,弗里蒙特的容貌更偏向波特夫人,他是個膚色白皙,有着長睫毛和綠眼睛的漂亮孩子。也許因為還很小的緣故,弗里蒙特的綠眼睛顏色略深,看上去就好像冬青葉的顏色。他的性子也跟亞倫不同,不僅膽大,而且幾乎從來不哭。

約翰喜歡弗里蒙特。也許因為參與了他的祝福儀式的緣故,又或許只是因為親眼見證了他的降生,總之每當看到弗里蒙特,他都會暫時忘記煩惱,每當把小傢伙抱在懷裏,他的心緒都會變得格外平和。

這種喜愛是相互的。弗里蒙特在約翰的懷裏總是格外老實。自從跟母親來到別邸后,他一有機會就往約翰身邊爬,纏着他直到他肯放下書本陪他玩。

「早安,約翰,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當約翰抱着弗里蒙特下樓來到餐廳時,波特先生在早餐桌旁一邊拆信一邊問他。

「早安,教父。已經都準備好了。」約翰一邊回答一邊把小傢伙交給了波特夫人。

「你確定不用我們陪着?」波特夫人抱過弗里蒙特,順手整了整約翰的襯衣領。「國王十字車站總是擠滿了人……你這是第一次去,我不大放心,親愛的。」

「正因為是第一次去,我想嘗試用麻瓜的方式。」約翰在早餐桌旁就坐,對波特夫人說:「而且我直接上巴士就可以了,城裏的巴士都是嚴格限速的,每一站都有報站,您完全不用擔心。」

「但這畢竟是你第一次上學。」波特夫人惋惜地說。

「而你是我們家第一個入學的孩子。」波特先生沖他眨了眨眼。「要理解我們做長輩的樂趣,我們不願意錯過任何第一次。」

約翰笑了笑,說:「但我們會在站台碰面呀。約定的是十點半,我們有足夠的時間道別。請不用擔心,我一定會準時到的。」

波特先生和波特夫人對視了一眼。

「好吧,畢竟你也是大男孩了。」波特先生惋惜地說。

「記住如果遇到麻煩就呼喚里諾。」波特夫人叮囑。「我會讓他一直跟着你到車站。」

里諾是諾麗的祖父,是個上了年紀的家養小精靈,他之前也待在別邸,一直跟在波特老夫人照顧她。對約翰的態度比起諾麗和她的父母,總是有幾分冷淡和些許傲慢,也許是因為他在老夫人身邊耳濡目染久了的緣故,對血統和出身這種事情比較在意。

不過約翰並不在意他怎麼想。反正家養小精靈沒有主人的命令一般不能夠露面或者出聲。約翰只要當他不存在就好了。

門外陽光有些刺眼,約翰拉低了那頂舊軟呢鴨舌帽的帽檐——這是他身上唯一一件舊東西。所有屬於過去的物件都被他小心整齊地收藏在一隻魔法木箱裏,留在他房間的床下,他不想丟掉哪怕一塊手帕。

聖保羅教堂的邊上就有一處車站,他等了不到十分鐘,一輛蒸汽巴士就響着汽笛聲靠站了,駕車的司機穿着乾淨的白襯衣黑外套,戴着黑色平頂帽,車身上印着「蘭伯特與巴特勒」的煙草广告。

載客量八人的車廂已經坐了一家老小、兩位年輕的紳士和一位衣着時髦的年輕女士。他付了車費后直接上了二層的座位,比起在封閉的車廂跟陌生人沉默地坐在一起,露天的敞篷座反倒更合他心意。

路上車來車往,除了少數幾輛光鮮的蒸汽巴士,依然還是老式馬車居多,幾輛往來於商鋪和碼頭的貨車,偶爾也能看到一兩個騎着自行車的年輕紳士貼著路邊行過,引起不少路人側目。沿途店鋪的櫥窗光可鑒人,在巴士經過時反射著陽光有些晃眼。

在下一站上來了一對父子,提着行李箱的父親看上去是個律師或者商人,胳膊下夾着一份報紙,穿着深色西裝,留着一小簇整齊的短須,他的兒子看上去跟亞倫差不多年紀,帶着淺色的平頂草帽,穿着深藍色的水手服,白襪子配黑皮鞋。他對於跟父親一起出門似乎有些緊張,明明那雙圓眼睛好奇又興奮地四處瞟,但依然規規矩矩端著肩膀坐好。當他看過來時,約翰沖他笑了笑。小男孩好奇地打量了他一會兒,然後安靜地往父親身邊蹭了蹭,他的父親雖然專註地讀著報,但還是騰出一隻手輕輕拍撫男孩的肩膀。約翰又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後就轉過頭去目不轉睛地看風景。

夏天的倫敦總算是有了少許色彩,不過主要還是來自於年輕女性的服飾。約翰從前在鄉間很少見女人穿紅色或者綠色,事實上她們大多數都穿着白色、淡藍或者灰色,但是城市裏的女性不僅穿着大膽艷麗的色彩,而且驕傲地展露着她們的脖頸和鎖骨,她們頭頂着裝飾有絲帶和羽毛的花哨小帽(除了裝飾看不出任何作用),上臂的袖子和裙擺像燈籠一樣蓬鬆,對比之下那腰身簡直纖細得可怕。

匆忙的行人、報童,與緩步傲然穿行於車馬間的貓。天空並不是鄉間的湛藍,大片深淺不同的灰色構成的雲霧遮蔽了大部分的陽光,透下來的只剩下剝去了溫暖色彩有些許冷寂的光。

在溫度能夠變得令人感覺更暖和之前,他看見了遠處停靠成一片的馬車和往來的密集人流,聽見了更加喧鬧的人聲和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偶爾有尖銳的哨聲和汽笛聲夾雜其中。

車速漸漸慢下來,最終搖晃着停下。

「到站了!」他聽見司機喊道,「到國王十字車站的請下車!」

約翰在一位年輕的女士身後下車,地面五花六道佈滿了車碾痕迹,但至少比想像中乾淨。喧鬧的聲音、紛雜的色彩和豐富的氣味一同湧上,一位帶着平頂帽穿着制服的深色皮膚的男人扛着一隻巨大的行李箱從他身邊快步走過。

不遠處有人擺着攤子和廣告牌賣報,叫嚷着有關自由黨人的新口號和開膛手回來了之類的噱頭。三個小男孩聚在一堆行李箱邊上,在地上塗鴉,「這一架最有型。」戴着灰帽子的男孩說,「這個呢?」穿着水手服戴草帽的小男孩問,「這個最快,時速能到五十英里。」戴棕色帽子的瘦男孩回答。

「你們!」一個穿着紫色長裙的戴眼鏡的高個兒女士快步走過去大聲斥責著把塗鴉的男孩拎了起來,「不可以在這這裏塗鴉!」

國王十字車站看上去相當宏偉,約翰爬上台階,走進其中一道拱門,然後看到複雜又寬廣的車站內部,以及更多更密集的人群。

他東張西望地走着,結果一不小心撞上了人。

「啊呀,」約翰連忙為一位扛着箱子、戴着灰檐帽穿着灰色短外套留着大鬍子的矮個子先生讓路,「真抱歉。」

隨錄取信一起寄來的那張車票上印着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他知道魔法站台的入口隱藏在車站六七十年代擴建的附屬建築里,魔法部最初選址的時候那裏本來是沒有被麻瓜使用的,後來他們不得不把入口縮小並隱藏在新建成的第九站台和第十站台之間,並在隔開兩座站台的鐵路旁邊的一根石柱前搭建了一個麻瓜看不見的檢票口。

只不過穿過主建築是一件麻煩事,這裏的人實在太多了,除了來來往往的上下車的乘客,還有等候接站或者趕來送行的人,忙碌的推著滾輪行李車的車站工作人員,大步巡邏傲視眾人的戴着高帽系著皮腰帶胸前掛着哨子的警務員,以及夾雜在來往人流中,端著系帶貨箱、推著小車販售水果、點心和飲料的小販,提着花籃躲避警務員視線的衣着破舊的小女孩。許多長長的隊列等候在售票處買票,他看了一眼那條條長隊,非常慶幸魔法車票是隨信寄來的。

等他好不容易穿過主建築,來到附屬建築里時,一群剛從第八站台下車的乘客朝他迎面湧來。他側身小心地避過人流,眼角忽然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約翰整個人都僵住了,但他很快回過神,扭頭瘋狂用目光掃視涌動的人群——在那裏,穿着長長的黑外套,戴着黑色的圓氈帽(他知道這不對勁),瘦長的身影總是耐心地等待其他人先行,提着箱子不緊不慢地走着……

他擠過去,引起一個灰鬍子的老先生生氣的抱怨,但他根本顧不上理會,他跳過一隻行李箱,翻過一條長椅然後他伸出手去拽住了那個人的手臂——

「有什麼事嗎,孩子?」

那聲音有些驚訝,但仍然非常溫和有禮,整齊的牧師領和有些相似的乾淨皂香,但那雙眼睛是清澈的灰藍色,年輕的白皙臉龐上透著淡淡的雀斑。

「需要什麼幫助嗎?」那個金頭髮的年輕牧師躬下身子友善地詢問他。「你跟父母走散了?」

約翰瞪着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直到他確定自己呼吸平緩下來,才搖了搖頭,歉意地對那陌生人說:「不,沒有……抱歉,我把您錯認成一個熟人。」

他退後一步,然後又一步,接着快速地轉身逮著人流的空隙溜走,把那個陌生人遠遠甩在身後。

他在台階邊上的空隙里站了一會兒,直到他的心臟最終肯正常工作。

這之後約翰目不斜視,專註地走向第九站台,然後尋找那隱藏的魔法地點。

到站的乘客們一波波地湧上站台,時不時跟候車者發生小小的摩擦碰撞,但仍有不少人悠哉地坐在長椅上看着報紙,左側那面站牌下,有個男人正拄着手杖坐在自己的箱子上打盹。除此之外,他也注意到有些無所事事在周圍打轉的人:他們明顯不是在等人或車,也不是竊賊,根據一個人袖管里冒出來的一小節細木棍,約翰猜測他們大概是魔法部派來維持秩序,預防某些過於激動的小巫師造出些意外事故。

這種擔憂是非常有根據的,畢竟他在附近看到了不止一個被全家人簇擁的孩子,在這麼熱的天穿着黑長袍並且抱着裝有貓頭鷹的鳥籠,引起不少人好奇的注目。

在他找到那個透著魔法氣息,一看就很古怪的空着的檢票口時,身旁傳來一個小女孩尖細的說話聲:「請問買橙子嗎?又甜又多汁。」

他回過頭看到一個披散著金色長發的瘦小女孩裹着一條破舊的薄披肩,細幼的脖子上挎著粗糙的帶子——帶子的兩端系在一隻堆了許多金黃色水果的大木盒一側,正被一雙細胳膊吃力地抱着——她正沿路向等車的紳士和女士推銷。

約翰摸了摸口袋裏剩下的零錢,張口叫住她:

「多少錢?」/「請問多少錢?」

另一個男孩幾乎跟他異口同聲。

他抬起頭,看到隔着那賣水果的小女孩,站着許久沒見的阿不思。

也許因為太突然了。他們互相看着對方,忘記了原本要做什麼也忘了打招呼,有種奇怪的尷尬令他們沉默著。

女孩眨著淺藍的眼睛左右看了看他倆,「兩個只要一便士。」她說。

最後約翰和阿不思各付了一便士。他把飽滿的橙子揣進兜里,阿不思則將他的那兩個放進了斜挎著的皮革挎包里。

「一個人來的?」約翰問。

阿不思點了下頭,「你也是?」他反問。

「我坐車過來。」約翰告訴他,想想又說:「波特一家一會兒在站台給我送行。」

阿不思又點了下頭,沒有多說什麼,他那雙令約翰想起故鄉的晴空的藍眼睛半掩在長長的睫毛下。他看上去也長高了一些,仍然比約翰略高出半英寸,不過他比上次分別時瘦多了,也更蒼白,使得那些極淡的雀斑都變得明顯了些,不過,那讓他看上去也更成熟了。

就在約翰為他們的無話可說感到有些難過的時候,阿不思忽然開口問:「你還好嗎?」

約翰有些莫名地眨了眨眼睛。

「請定義『好』。」他故意逗他說。

然後看到他所熟悉的那個阿不思:皺着眉頭、挑起左眉,藍眼睛閃閃發亮,緊咬着下嘴唇,顯露出下巴上肉肉的小窩。

約翰勾起嘴角笑起來,「我很好,阿不思。」他說。

阿不思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似乎不大相信他的回答。但是最終他點了點頭,「阿布弗思讓我代他向你問好。」他告訴約翰。

「看來我依然沒希望見到他的親筆信啦?」

「他始終沒辦法把字母連在一起。」阿不思聳了聳肩。「他們說這毛病只要耐心就能改善,但阿布弗思連『耐心』怎麼拼都不知道。」

「鄧布利多夫人還是不同意他養山羊嗎?」

「照她和阿布弗思的固執程度,我想這場爭執會一直持續下去。」

「啊,聽說她讓巴沙特教授吃了閉門羹。」

「是啊,我希望她不會介意。剛搬完家那陣我母親常發脾氣,要知道,她忙亂的時候從不喜歡有人打擾。」

「至少她沒拒絕艾博先生的禮物。」

「哦,是的,他用貓頭鷹寄來的,我母親給他回了信,她認為他是個紳士……」

他們又聊了些別的無關痛癢的事情,彼此都明智地繞過某些話題。在他們身邊,有幾家人陸續在檢票口前消失不見,周圍的麻瓜壓根兒沒有察覺到。

「就是那裏吧。」約翰看了眼那個無人的檢票口。「你先行?」

「我有推車呢。」阿不思說,「你前面走吧。」

約翰的行李都在里諾那裏,他倒是無事一身輕,於是也不再多推脫,摸了摸口袋裏的車票,看了看周圍沒有人注意,就加快腳步往檢票口的欄桿走去——當他離欄桿越來越近時他閉上了眼睛小跑起來——

那感覺就好像突然沉入了沒有質感也不阻礙呼吸的水中,所有的聲音變成了嗡嗡隆隆的遠去的迴響,一瞬間的黑暗籠罩了他,魔法令他胳膊上的汗毛豎起,也令他體內的魔力共鳴般活躍起來,在他即將點着些什麼以前,黑暗驟然散去,他來到了另一處站台上。

他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減慢了速度,回頭看去,原來檢票口的地方變成了一道鍛鐵拱門,門內漆黑一片,過了一會兒,一輛載着褐色大行李箱的滾輪車沖了出來,阿不思紅褐色的頭髮因為奔跑有些微亂。

一輛深紅色的蒸汽列車停靠在擠滿人的站台旁。列車上的金色標牌寫着:霍格沃茨特快,十一時。頭幾節車廂已經坐滿了,幾個大男孩從車窗里探出身來跟家人說話,小男孩們在座位上打鬧,幾個看上去快成年的女孩在車廂里聊天。

穿着各色長袍或者搭配古怪的麻瓜服裝的巫師們擠滿了站台,各色各種的貓咪在人們腳下穿來穿去尋找可供追逐的老鼠或者蟾蜍,模樣各異的貓頭鷹在各自主人身邊的籠子裏朝自己的同伴鳴叫或者梳理羽毛。孩子們有的一見到自己的朋友就丟下父母兄妹沖了過去,有的戀戀不捨地跟家人道別,還有的就像他一樣,正一臉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當他抬頭望去,蒸汽列車的濃煙在站台頂部那高高的玻璃拱頂下繚繞,拱頂下方吊著黃金裝飾的白錶盤時鐘,而且每隔一百英尺就有一個,就好像生怕人們會誤了時間。離他最近的那一面時鐘上的指針告訴他,現在差五分到十點半。

「我們先去找一節空車廂?」阿不思走到他身邊,也看了一眼時鐘。

「啊,」約翰四下掃了一眼,「我想他們提前到了。」他說着指了指不遠處一邊沖他們招手一邊躍過一隻虎斑貓朝他們跑來的亞倫,小仙子靈巧地避過一隻貓頭鷹的攻擊緊緊跟在他身邊。

「嘿!阿不思!」小男孩氣兒還沒喘勻就一口氣問:「阿布弗思呢?你妹妹來了嗎?上次他還說要介紹我們認識呢!」

「沒有,」阿不思說,「阿麗安娜生病了,阿布弗思和我母親都留在家裏照顧她。」

「噢,」亞倫有些失望地說,「真遺憾,希望她會很快好起來。」

「謝謝。」

「一起過來吧,我介紹我弟弟給你認識。」

在他說話的時候,貝爾鑽進了約翰的領子裏,以躲避更多天敵的襲擊,波特先生和波特夫人也走到了他們跟前,弗里蒙特好奇地瞪着綠色的圓眼睛扭著腦袋望來望去,看到約翰時他尖聲叫起來,很高興地拍著肉乎乎的小手。

波特夫婦同樣繞過了某個話題,問候了阿不思的母親、弟弟和妹妹,以及他們在戈德里克山谷的新家的情況。弗里蒙特則扭動着要撲進約翰懷裏。

「看來他今天的午覺是告吹了。」波特夫人把小傢伙遞給約翰,打趣著說:「等他發現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家,我們就要有麻煩了。」

弗里蒙特當然不懂母親的玩笑和擔憂,他一抱住約翰的脖子,就迫不及待扭過頭,把口水糊了約翰一臉。「喬喬,橙橙,喬喬,橙橙!」

「他在說什麼?」亞倫一臉莫名地瞪着他的弟弟。

「我想他是聞到了這個。」約翰從兜里掏出了一個橙子,遞到弗里蒙特面前,小傢伙一雙細幼的小手格外有力地抓住了那隻飽滿的金黃色水果,並且迫不及待就張開嘴咬——可惜他的小乳牙還不足以啃破厚厚的橙皮。

「過來,我幫你剝開。」阿不思說着抽出他的魔杖,低聲念了句咒語,輕巧的一抖手腕,結實的橙皮忽然像開花一樣綻開來,露出飽滿多汁的橙肉。

「你的施咒手法很漂亮!」波特先生稱讚道。

「只是經常練習的緣故。」阿不思羞澀地笑了笑。

約翰真心希望自己施咒也能像阿不思這麼輕鬆,他一邊在心裏計劃增加自己練習施咒的時間,一邊掰下橙瓣喂進弗里蒙特嘴裏,小傢伙才不管他的煩惱,兀自「啊嗚啊嗚」吃得開心,汁水淌得到處都是。

等到弗里蒙特吃飽了橙子,他們也找到了一節較空的車廂,約翰把他還給了波特夫人,他們也差不多該道別了。

波特夫婦輪番叮囑約翰注意生活飲食要規律,記住經常寫信。

亞倫踮着腳用力摟住約翰的脖子,「我真想跟你一起去。」他瓮聲瓮氣地說。

「很快啦。」約翰逗他說:「等你再長高兩英寸。」

亞倫鬆開手撅起嘴瞪着他。「我會想你的。」他說。「寒假一定要回來。」

約翰沒有答應,只是說:「我會給你寫信的。」

約翰和阿不思上了車,找到了一個空隔間,他幫阿不思把行李箱放到了隔間角落裏,而他的行李箱則噗一聲出現在了行李架上。他打開車窗看着波特一家圍上來,他沒有什麼可說的,只是安靜聽着波特夫婦和亞倫說。站台上那些做父母的都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叮囑他們的孩子注意這注意那,但一句都沒提到學習和課業,而更小的還未到入學年齡的弟弟妹妹則抓緊時間跟兄長姐姐耍脾氣。

他心不在焉地回應着波特一家,覺得這一幕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糟——而當他意識到這個想法,他忽然就感到了一陣焦躁。

終於,火車啟動了,他同波特一家作了最後的道別,然後就坐回了座位。貝爾在他關上車窗的時候終於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從他領子後面鑽了出來,抖了抖翅膀,在他的頭頂飛來飛去,好奇地觀察著四周,還有埋頭看書的阿不思。

父母們在站台上招手,弟弟妹妹們跟着火車由走到跑,約翰能看到亞倫也在其中,大喊大叫地揮着胳膊,直到火車加速,被遠遠拋在後面,他仍在不停招手……

約翰收回視線,撞上了阿不思的目光,雖然後者很快就裝作沉浸於閱讀《初學變形指南》,不過那還是讓約翰感到有點尷尬,他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對阿不思道歉,但又覺得道歉本身是更進一步的冒犯。最終他決定保持沉默,從兜里掏出一本黑色皮革包裹的手抄本書籍,有樣學樣地看起來。

——這本書是他在別邸的藏書室里發現的,雖然附有防護魔法,但應該並不十分貴重,因為波特先生即使注意到他拿了這本書,也沒有多加過問。這是一本屬於一個叫約蘭特佩弗利爾的女人的旅行筆記,看她的措辭和經歷的一些事件,約翰推測她應該跟威廉莎士比亞生活在同一時代,這本筆記最特別的地方在於:它記錄了她離開故里尋訪不列顛各地幽靈的故事。

「我的旅途始於死亡。

……他說他只是去經歷另一場偉大的冒險,人們說他只是去了更好的地方,但我不知道,我無法確定,而我討厭這樣。

所有那些先賢都向我們提出警告,除了黑魔法,很少有涉及死亡和靈魂的知識,但是我想知道,我並不是畏懼死亡,也並不是想逃避,我只想親自去尋找出答案……

那些經歷了死亡卻沒有離開的存在的非存在——那些幽靈,我想他們是關於死亡了解最深的,我知道他們的困境是因為恐懼,但我希望他們能給我答案,或者至少是讓我了解他們所恐懼的是什麼……

我想知道帷幕的另一面是什麼,我想知道我是否還能再見到我所愛的人。」

突兀的敲門聲打斷了約翰的閱讀,他循聲望去,看到隔間門的玻璃外探出一張熟悉的臉。

「約翰!」菲尼高興地拉開隔間門,「我找了你半天——」然後他看見阿不思,立刻收斂起笑容說:「哦,我不知道你有朋友。」

「這是阿不思·鄧布利多。」約翰為他介紹道,「阿不思,這是菲尼·布萊克。」

「鄧布利多?」菲尼詫異地來回瞪着他們。「那個鄧布利多?」

阿不思挑起了左眉。「很高興認識你。」他說,「布萊克……你跟我們的新校長有關係嗎?」

「——那是我父親。」菲尼皺起眉頭,然後他扭過頭對約翰說:「約翰,我想讓你見見我哥哥,來嗎?」

約翰看了一眼阿不思,見他沒表態,於是收起手裏的黑皮書對菲尼說:「好的,等我換上袍子。」

說完他蹬著座位夠上行李架,從箱子裏取出了放在最上面的黑袍子。套上袍子他回頭對阿不思說:「你跟我們一起來嗎?」說着看了一眼菲尼,見他似乎欲言又止,但並不十分反對。

「不了。」阿不思抿著嘴沖他笑了笑。「我們下車見。」

「好吧。」約翰聳了聳肩,把袍子上的褶撫平,貝爾從行李架的另一頭飛下來,落在他的頭頂上。「那麼回見。」

他跟菲尼離開了隔間,關上門走開了幾步,菲尼忽然摟住他的肩輕聲問:「你知道他是誰對吧?」

「當然。」約翰奇怪地看着他。

「我是說,」菲尼撅了撅嘴,「你知道他父親是誰對吧?」

約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父親是他父親,他是他。」他說。

似乎覺得這話很有道理,菲尼再次露出了笑臉。

「但是我哥哥可完全是我父親的翻版。」他告訴約翰。「他剛當上級長——毫無意外,但仍夠他更加的趾高氣揚一陣。」

「級長們跟普通學生坐在一起?」

「當然不,」菲尼眨了眨眼睛,「事實上我想你見見我的其他朋友——準確來說應該是世交,他們是一幫很有趣的傢伙,你會喜歡的。」

「你是指我會喜歡『見見他們』,」約翰敏銳地指出。「而非喜歡他們本人。」

菲尼開心地大笑起來,「說的對極了。」他說。

約翰看了一眼路過的車窗外,城市的痕迹已經完全消失,他再一次看到了完全屬於鄉野的風景,看到起伏的田野和陽光下的樹林,看到羊群和金黃色的田地。

有一陣暖流湧上他的心頭,但他深吸了一口氣,驅散了那股暖意,扭頭看向前方。

列車行進的速度如此快,窗外的風景轉瞬就被遠遠拋開,載着他駛往陌生的充滿神秘與未知的地方。

他的旅途始於死亡。

他的旅途通往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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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Chapter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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