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釀(九)

梨花釀(九)

三日後,正值晌午,艷陽花濃。

覃疏邁步跨進笑妄谷大廚屋的時候,眾人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揮大刀,翻油鍋,添柴火。

帶頭那個汗油滿面的胖子,皺苦了臉指揮着小廝。他轉頭間瞧見了房前,穿着水綠長衫的俊秀男子,立即堆了一臉笑,高漲熱情:「喲,這不是覃公子么!老些日子不見,今個兒怎地有空光臨我們這破地兒?」

胖子名喚段二禎,擁有九百年修為的虎妖,是笑妄谷大廚屋的管事。所有進了客人嘴裏的吃食得事先過他的眼,能吃與否,毒或無毒,他一眼便能看透,人送外號——穿毒之眼。

覃疏一臉溫和與他說了來意,讓段二禎教這個對做菜一竅不通的他做枸杞紅棗烏雞湯。段二禎二話沒說笑眯眯應下了,谷主身旁的小祖宗他可是得罪不起。

雞入鍋后撇去浮沫,放入紅棗枸杞以及姜。熬雞湯的空當兒,段二禎打算讓覃疏看着火候,他去忙活其他。覃疏不肯放他走,巧妙地挑起了對方熱衷的話題:「二胖,你說你作為一個虎妖,不好生修鍊為何偏歡喜做菜呢?」

段二禎一拍大腿,笑得豪放:「何必拘泥於修鍊呢!我啊就歡喜吃好喝好,想幹嘛幹嘛,多逍遙自在!覃公子你說在理不在理?」

「在理!逍遙自在固然是好……」覃疏沉吟,須臾話鋒一轉:「二胖,你來笑妄谷可有些時候了?」

段二禎不經思索:「建谷之初我便在了。」

「那兮娘的來歷,你可知?」覃疏對兮娘委實好奇,看不明其真身,亦摸不透其心思。問過覃曜幾回,也說不甚清楚,皆含糊含糊便過去了。

他尋思段二禎來得早,應是知曉幾分。誰知他眼珠朝上,似是細細思索:「此事,我也不甚清楚。當年聽了此處有個笑妄谷特招廚子,我才來的。不過據聞兮娘人脈極廣,當年創笑妄谷,便是她一手張羅的。至於谷主與她當時的交情也不見得有多深,這谷主一位為何不是兮娘我也納悶,個中緣由無人知曉。」

言至此,段二禎驀地對自個兒的嘴扇了一巴掌,壓低了聲音:「哎呀,瞧我這嘴。覃公子,這話可別傳到谷主耳朵里。谷主要是一個不痛快,那可就……」末了,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不再多言。

覃疏覺得,即便是見了那日她對聽嫻的的下手之恨,倒也不覺得有何駭懼。便問:「我阿姐在你們眼中當真這般可怕?」

「哎,這些年是風平浪靜的。笑妄谷初成那會兒,她是看誰不順眼便派人將其拉到奪魂閣去,當殺手的練手。自此,誰都不敢再忤逆她。也是,在那之前,些許不服她一個小丫頭當上了谷主,大夥兒着實有些括噪。」言罷,段二禎意識到自己再次多嘴,望着覃疏訕訕一笑。

奪魂閣便是覃疏所屬的殺手組織,優勝劣汰之殘酷,覃疏是見識過的。

覃疏在廚屋忙活了一下午,暮合時分,端了一鍋枸杞紅棗烏雞湯送到覃曜房裏,放於檀木桌上:「喏,阿姐,來嘗嘗我親手做的烏雞湯。」

回笑妄谷后覃曜一直安心養傷,以備七月的那場復仇戰。而覃疏熬此湯也是想着,自家阿姐受了傷,該補補血。

爐煙繚繞,香而不膩。搖曳燭火之下捧著一冊書閑看的覃曜懶懶抬了眼,影影綽綽間,她清秀的眉宇間帶着一絲不可置信,問道:「你做的?」

覃疏撓了撓髮絲,訕訕笑道:「我讓二胖教我的,現學現賣。阿姐,快來嘗嘗。」邊說邊對覃曜招手。

覃曜輕放書冊,隨後緩緩踱步到檀木桌旁坐下,拾起青釉碗品了一口他方才乘好的湯。覃疏坐於她身側執著下頜痴痴望着:「好阿姐,你那透骨醉這麼寶貝,何時才能給我嘗嘗?」

覃曜創過一種酒,名為透骨醉。即便是酒量再好,飲上三口便醉入夢中。夢裏見到的那個人,是飲酒人心心念念輾轉不去的人。但鮮少人喝過此酒,覃曜也未曾,因為她不敢。

覃曜不由分說,決絕道:「不給。」

「一點,就一點。」覃疏殷切地哀求。覃曜的透骨醉屬稀品,且還被她藏起來了,他只是好奇想嘗嘗鮮罷了。

覃曜再次回絕:「半點也不行。」見覃疏委屈般垂了頭,不忍道:「阿疏,那酒太烈,你受不住。倘若嘴饞,不如去院裏那棵梨樹下挖壇沉玉露來。」

透骨醉雖烈,他卻也是受得住的。只是他若醉入夢中,愈發了明自個兒的那顆心,日後也只是徒添煩惱罷了。那酒,他飲不得。這番思索著,覃疏倒是乖巧地應了個「好」,便轉身出去了。

一盞茶的功夫,他果然抱了壇沉玉露回來,拍開泥封,便小飲起來。突然思及前兩日上鹿吳山來之不易的的冰海棠,覃疏眨巴眨巴眼問:「對了,那拼了老命得以摘來的冰海棠你拿來入酒了嗎?」

覃曜放了碗:「不如你來釀。」燭火影照之下,她透雪的臉上侵著一股少有的暖意,此話也讓覃疏有些受寵若驚。

山川水涯,月升日暮,吐清輝。

覃疏隨着覃曜來到她釀酒專用的小酒窖里。海棠果放於乾巴巴的一個酒瓮里,好幾日了冰竟還未化完。覃曜捏了個訣將海棠果震碎,對身邊人說:「釀海棠酒不需麴櫱,放些許蔗糖便好。記住,糖量只增酒的濃度且與甜度無關。」

言罷,見那人亮晶晶的眸子痴痴地望着她,毫無動手之意。她伸手彈了下他的腦門,嘴角揚起一抹柔和笑意:「還愣著幹嘛?」

這一彈着實讓覃疏落了一拍心跳,眼角眉梢瞬染上了喜悅。他倒是乖覺得很,按照她所說一一照做。

「水為酒之血,用無極水罷。取井中三尺以下,性溫,質清。」覃曜續道。

無極水,無根水,釀酒首選之水。憶起從前每逢春雨,輕酒總會接來無根水,存於瓮中常埋地下。需要時取出,用來釀各式各樣的酒。

她喜歡看輕酒一臉認真,釀她最歡喜的梨花釀。彼時的覃曜常偷他的梨花釀來喝,後來輕酒得知了,便逼着她學釀酒,儘管她學得並不專心。

輕酒離開以後,她開始靜下心來釀酒,一遍一遍模仿輕酒當年的手法釀製有着他味道不同於凡塵俗酒梨花釀的梨花釀。之所以決定在此處創建笑妄谷,也是因了這裏有個梨花林,取材方便。

「阿姐,取了無極水之後呢?」思緒被喚回來,她答:「發酵,澄清。」

幾日後的一天夜裏,覃疏在覃曜的吩咐下再次將海棠酒再度澄清。這罈子海棠酒承載着他對自家阿姐的滿心歡喜,相思寄海棠。

覃疏將海棠酒抱來埋在院裏的那棵梨花樹下,覃曜說,冬末時節便可挖出。藉著月光,覃曜靠着門框凝望他埋酒的背影,眼前漸漸變得霧蒙蒙的。她儘力斂了心神,猶豫再三,喚了他一聲:「阿疏。」

溫軟的嗓音在月光下蔓延。覃疏回頭望去,見她一雙眸子深深地望着他,似乎要把他的模樣記在腦中,刻在心間。

覃疏溫和笑笑,轉過頭去埋好了酒。而後走到覃曜身旁,軟軟糯糯地說:「阿姐,冬末時節,挑個好日子,一起喝我釀的酒,好不好?」

「好。」覃曜嫣然一笑,雙目流轉,好似滿天星辰盡融在眼中。

明日又是一個青藤滿翠,風和景明的清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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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酒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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