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南詔國,衿華殿內,諾大的屋宇中,升起裊裊熏煙,緲緲而上。宮人們都恭敬地守候在殿外,內殿靜謐祥和,和往常一樣透著一絲詭異。

除了殿內一隅,時斷時續的落子聲。

「你當真要回去?」孟和緩緩執起一枚黑子,放在手心裏把玩,並沒有要落子的意思。

半月以來,他每天都會過來陪我下一盤棋,每天都會問我同一句話。

「是。」我看着棋盤隨口回道,忽視掉那道炙熱的視線。

孟和不著痕迹的收起目光,將黑子放到了棋盤的中央,將我的白子團團圍住,棋風較往日凌厲了許多。

這盤棋,似乎又是我輸了,這麼多年,我從沒贏過他,卻也沒有一次輸得像現在這般慘烈。他總是會讓着我,不至於讓我輸得全軍覆沒。

我苦笑着拿起一枚白子,扶額想了許久,仍不知道該放在哪裏。

我的棋藝是孟和教的,這徒弟想贏師父,着實有些困難。

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來人腳步放得極輕,我與孟和也不甚在意,連頭都未曾抬一下。

只是隨着那人的到來,空氣中開始漂浮着濃濃的藥味,讓我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

「孟和。」我狡黠的笑了笑,將白子落入棋盤一隅,沒有解救我的困局,卻是將他的黑子逼得再無拯救的餘地。

雖然鋌而走險,但大局已定,勝負已分。

孟和輕嘆口氣,道:「你贏了。」

「宣南,」我將目光從棋局上移開,看向剛才進來的人,「結果如何?」

蘇宣南挑眉朝我笑了笑,道:「兩國已在戰前簽了休戰書,據說還是李承沂親手簽的。」

「即便他驍勇善戰,所向披靡又如何,不也一樣鳴金收兵,與我南詔國各守城池。」蘇宣南眼裏滿是諷刺,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並未多言。

「既然你想回去,為何不直接嫁給他,何苦要委屈自己呢?」孟和隨意的接過蘇宣南手中的葯碗,用勺子輕攪了幾下,遞到我面前。「你知道的,我一定會幫你。」

我無力地笑了笑,伸手接過,一飲而盡。

這葯,一如既往的苦。

時至今日,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是不想成為他睥睨天下的負擔,還是不敢看到他們相敬如賓的恩愛。

整整五年了,陪伴我的,只有這日復一日的苦藥,和溫婉如玉的孟和。

估摸著是我喝葯的表情太過猙獰,孟和的眉頭都快皺到了一堆,平日柔和的笑意看着也僵硬了許多。

剛一喝完葯,他便伸手把一旁的蜜餞塞到我的嘴裏,心裏頓時舒服了許多。

喝了這麼多年的葯,還是怕苦。

「怎麼這次的葯這麼苦?」孟和看到我面色緩和了一些,才開口問。

蘇宣南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看得我心裏發憷,心裏糾結著下一次的葯,還要不要喝。

「殿下,臣已經少放了許多,諸如何首烏,黃連之類的,可是子妗的病,你也是知道的。」蘇宣南見孟和若有所思的表情,矯情的來了個欲語還休:「畢竟,良藥苦口嘛……」

我與孟和兩個人都是藥罐子,這些年來,都是蘇宣南一手診治的,如果沒有偶爾矯情的往葯里加些黃連,蜈蚣之類的,我已經把他奉為恩人了。

「也罷,你把該加上的都加上吧。」孟和雲淡風輕的說,絲毫不理會我和蘇宣南兩人眼神中的刀光劍影。

等我和蘇宣南消停了下來,孟和才斂起笑意,道:「子妗,你只有一年的時間。一年後,若是你沒有達成心中所願,就必須同我回來。」

「你可以幫他,但不要忘了此行的目的。你若是拿你的命去賭,我是決計不會同意的。」

語氣里,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和執拗。眼神依舊溫柔,卻黑得如同不見底的深淵,帶着淡淡的憂傷和無可奈何。

孟和,不該是這樣的。

「如此,便多謝皇兄了。」我莞爾一笑,故作輕鬆的眨了眨眼。不露痕迹的偏過頭去,從坐榻上起身,緩緩走到窗邊,放眼開去。

這塞外風光固然是美,卻沒有中原的萬分之一。寒冬臘月,只有光禿禿樹枝,荒涼一片,中原,怕是已經白雪皚皚,冰封千里了吧。

我記得,戰府的冬天,滿園的梅花,阿爹就怡然的坐在梅樹下煮酒,看着我舞劍,看着戰子姮撫琴。

身後又是一陣微不可聞的嘆息,良久,傳來孟和的聲音:「子妗,只要你願意,這偌大的南詔國,永遠是你的家。」

「你若累了,倦了,便回來吧。」

我身子一怔,卻是沒有開口,亦沒有回頭。如果不是因為建都有能救我性命的東西,他斷不會輕易放我離開的。我害怕聽到孟和挽留我,害怕看到他不舍的眼神。

自始至終,我從沒打算回來。

因為,我挂念的人,不在這裏。

他,不是孟和。

...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江山如畫之青青子衿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江山如畫之青青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