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八十二
「哇~」
深更半夜,姣素和顧錦同同時被哭鬧聲吵醒,屋外宮人聽到聲響趕忙點燈撩帳進來。
姣素一摸身邊,人呢?還好文淵照亮了她的視野,只見代跪在床上,張大嘴巴嚎啕大哭,再看去他屁股底下很明顯的一灘水,已經蔓延到她剛才睡的地方,再一摸後背,才發覺自己的後背竟然早就濕了。
代尿床了。
而身旁顧錦同的臉早就黑的不能再黑了,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小孩尿床,從前他從不和孩子睡覺,而姣素多年沒照顧幼兒了,也忘了這一茬兒。
這冰冷的天,凍一下,簡直就是遭罪。
姣素也顧不得自己,連忙把代拉起來,那小孩的魔鬼哭聲此起彼伏的縈繞在她耳畔。
她把代遞給後面趕來的乳娘,乳娘和琪彤披頭散髮的,衣帶都沒解好,就慌忙了跪了一地。
「主公饒命,代……大公子……」
「好了。」姣素揮了揮手:「不是什麼大事,你們把代帶下去,他今晚也是受驚了。」
琪彤驚恐的大著膽子看了一眼顧錦同,這才慌忙的摟著代退下。
姣素回過頭去,目光才注意到他身上,顧錦同緊抿著嘴,招她過來。姣素過去了,他就把她拉入懷裡,緊緊箍住,把自己的下顎靠在她肩膀上。
他的呼吸灼熱而平穩,姣素想要回頭,卻被他制止住。
「怎麼了?」她看著前面問。
融融的炭火燃燒著,星點火紅的光亮,像冬日裡燃放的煙火那最後一點的閃亮。
顧錦同搖著頭,把自己沉沉的體重都交到了她身上,而她在此刻也能感覺到他的依賴和另外一種沉重的感情。她也沉默著,等著他的開口。
……
許久,久到姣素以為今夜他已經睡著的時候,顧錦同才悶聲的說:「阿姣,你從前也是這樣嗎?」
「啊?」姣素沒明白他的意思。
「你從前也是這般照顧琛兒,重兒他們?」他的聲音像生了病一樣。
姣素深吸了一口氣,其實她並不願意提及琛兒的,那個坎兒是她逾越不過的悲哀,所以為何當初她會那樣的阻止驪姬重新回到顧錦同的身邊,除了她那時候的嫉妒還有一點便是琛兒了。
她感受到顧錦同的沉重,所以思量了一會兒,才謹慎的開口:「其實他們那個時候條件已經很好了,許多自有乳母照看,只有蓉兒……」她頓了頓說:「是我沒照看好她,讓她那麼早就夭折了,如果上一世蓉兒還在,像你的昭容帝姬一樣,我也一定會把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昭容是顧錦同往年最疼愛的帝姬,後來嫁給了孫起的幺子。
她低下了頭,不願再想起那些難受的傷心事。
「其實,其實後來我也很少想起她了。」她笑了笑說。
身後顧錦同越發的將她擁緊,兩個人像藤纏樹,彼此用此生從未靠近過的距離擁抱著。
顧錦同問:「蓉兒,蓉兒是一個什麼樣的孩子?」距離太遙遠,他只模糊的記得阿姣曾經為他生過一個女兒。
「蓉兒啊。」姣素眯了眯眼睛,用模糊的記憶,帶著嘴角的一絲溫柔的笑容輕聲說:「她的眼睛像豫章,像我。許是女孩的緣故她比豫章長得還好看。那時候剛從水牢里翻出來,我給她蓄了頭髮,每天都給她編辮子,她的頭髮很濃密,又黑,這一點比較像你。」
她說著,轉過身去,眯著笑看他,用手指給他比劃著,想告訴他,蓉兒是一個多麼可愛的孩子。
顧錦同的心只有到了此刻才沉沉的覺得疼痛。
那樣一個女兒,若是還在,他定是比昭容還要疼上千倍百倍。
可是現在已經過了兩世了,他連追封的機會都沒了。
她是一個被他遺忘的公主,早已湮沒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之中。
「阿姣,我後悔了。」顧錦同他說。
姣素撫摸著他的五官:「不用後悔吶。重兒極孝順,他登基后的第二日就追封蓉兒為長寧長公主,與你我一樣永享太廟。」
在那本歷史書上,或許還會寫著,后哪一年生長寧長公主。如果史家還憐憫她,應該會記上長公主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子。
姣素她已經知足了,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記得蓉兒。
哎。
夜深了,不知誰低低的一聲嘆息,姣素換了衣褲之後倒在顧錦同的懷中。
今夜,因為代讓他們想起了那個早夭的女兒。
時隔多年事情再被翻開,血淋淋的疼痛之後,也無人可以與她分享這份經久的寂寞了。
其他人不可以,顧錦同更不可以。
她現在能這麼平靜的安慰顧錦同,那是因為她連最後的疼痛也奢侈的不願與他分享。
這就是姣素,一個隱藏在溫柔背後最真實的姣素。
漫長的路途在早起的第二日的晨光中啟程,姣素昨晚睡得很好,她坐在車上依著頭看窗外的觀景。
沒有雪也停了雨,山川雖然蕭條卻格外的清爽,冷冽的空氣在呼吸之間轉化成氤氳的白霧,好似連呼吸都是甜的了。
代坐在她身旁,玩著琪彤給她的小玩具。
代忘了一會兒,被漫長的旅途給鬧得發了脾氣,他嘶吼著喊著鬧著要下車,要回家。
琪彤跟孫子似的,低頭哈腰恨不得要給他跪下了,還哄不好代。
最後眼睜睜的看著他把一個小球砸像姣素。
琪彤跟乳娘真的是嚇得魂都要散了。
整個蜀國何人不知道主公疼夫人都快疼到心肝里了。
而代做鬧了這麼久,最後還是為了要吸引姣素的注意力,一個在自己宮中任性慣了的小孩,總是想挑戰一下權威,然後為了後面繼續的肆意妄為。
小球砸在她身上,又從她胸口滾落到長裙上。
姣素撿了起來,抬起頭,撩目看他。
帶著淡淡的笑,很是溫柔。
「球!」代話說的很流利:「還我!」
姣素把球遞給文淵:「扔了。」
文淵把球送到了窗外,代站起,兩手叉腰:「你敢!」
他身上有種顧錦同的味道。
文淵看向姣素,姣素取過球,用力往窗外一拋
遠的看不見了。
代撕心裂肺的大哭,撲過去撞到她懷裡,大打出手:「你賠我,你賠我!」
琪彤這下真是要昏過去了,一路上她不斷的告訴大公子一定要讓夫人喜歡他,可是現在!
琪彤連忙把他摟住,代在她懷裡翻滾著,亂踢亂饒。
最後琪彤發現:「大公子,你的玉佩呢!」
姜氏臨終前送給這個孩子的玉佩。
代愣住了,臉上掛著淚。
而那塊玉佩此刻正和球一同在姣素的手裡,球她沒有扔掉,玉佩卻多了一塊。
「還,還我!」代站起,惡狠狠的吼,底氣確實不足。
姣素問:「你想要嗎?」
琪彤幫他回到:「夫人,大公子出言不遜還請夫人寬恕,只是這個玉佩當時您也在場,這是姜夫人留給大公子的唯一遺物了啊。」
「還你可以。」姣素杏陽一挑:「但是……」留了半分話。
代急了,她才緩緩的說:「但是你得給我道歉,然後以後不敢再這樣胡鬧了,我才給你。」
「哇~」小孩哪裡懂得那些,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只要哭就有糖吃,琪彤,乳母和那些宮娥從來對他是有應必求的。
畢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主公只有這一個長子,而夫人又是不能生養的,她們私心的想若是夫人無子,大公子就能撫養在夫人膝下了。
「把他抱走吧。」姣素揉了揉額頭說。
琪彤不敢再造次,連忙喊停車,和乳娘抱著代下去。
車內,文淵遞給了她一杯茶,姣素順手把玉佩給她。
文淵說:「夫人何必替人教子,遇到個愚笨的還以為您略帶庶子呢。」
「你看出來啦?」姣素吹了吹熱茶,笑道。
「怎麼看不出來?」文淵卻不同意:「您好心好意,那些粗苯之人看得出嗎?再者說了,代公子若是這樣野蠻,以後對我們太子也是有好處的。」到底占著一個長字呢。
姣素把自己舒服的拋在裘衣里,捧著熱茶去溫暖自己冰冷的雙手:「文淵,他是我接生的,他養到這麼大我就看了他三次,第二次是我懷孕之前,那個時候這個孩子很是很可愛的。」
只是不知現在竟成了這樣。
所以沒有娘親的孩子,在這個世界上都是一種悲哀。
她不是為了教這個孩子,而是想起了豫章,忍不住的人同此心罷了。
「哎,您就是心軟。」文淵抱怨道:「主公是他的生身父親吧,也不見得主公如此上心。」
姣素笑了笑,文淵只看其一,卻沒看明白。
顧錦同根本對代就沒有感情,他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的人,為了豫章他可以捨棄他其他的孩子,代居長,於顧錦同而言就是威脅。
他寧願把代養殘,也不願意有一個優秀的長子。
「吁——」馬蹄聲響,張蒼在外報:「夫人,主公說下一站就是慶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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