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虛應空中諾(二)

158.虛應空中諾(二)

「盛乾宮那邊,怎麼樣了?」高太後端著茶盞,似乎準備要喝一口,可卻始終沒低下頭去,眼睛從那氤氳的水霧裡抬起,朝對面站著的墨玉姑姑瞟了一眼:「阿瑛還未醒?」

「是。」墨玉姑姑低聲回答:「老奴帶了太後娘娘賜下的長白山老參過去,小箏那丫頭流著眼淚接下來,說替她們家大小姐感謝太後娘娘的恩典呢。」

「唉,也怪可憐的。」高太后將茶盞放了下來,眼中精光四射:「那群出去接阿瑛的羽林子呢?皇上怎麼處置的?」

「聽說皇上已經將他們關押在大牢里,若是瑛小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些人都要受千刀萬剮,剝皮剔骨呢。」

「阿彌陀佛,皇上這般做,也太狠厲了些。」高太后趕緊捻起佛珠,不斷的轉了幾下,口中喃喃念了幾聲佛,這才睜開了眼睛:「皇上的戾氣越發重了。」

「唉,皇上也是心急。」墨玉姑姑看了高太后一眼,有些猶豫:「這下該怎麼辦呢?娘娘今年正月裡頭還跟高大公子說,要他放心,今年慕府若是放出風聲要給慕大小姐找人家,您會親自替高大公子去說親,可這下……唉……皇上這意思,是十分清楚了。」

「墨玉,你怎麼這般糊塗。」高太后微微一笑:「哀家又怎麼會替阿啟去說親。」

「可……」墨玉姑姑瞠目結舌:「娘娘你……」

「哀家利用靈慧已經試探出了皇上的真心,也明白像皇上這般性子的,絕不會輕易罷手,故此才與阿啟提起這事,即便這次明華不進宮與皇上說起阿啟去汝南之事,哀家也會想方設法讓皇上知道的。墨玉,你可知道,這世上的人最怕的便是一個情字,若是動了情,便會亂了手腳,許多事情,本來一眼就能看清的,被情之一字所牽絆,便會做出一些不同尋常的舉動來。」

「故此,娘娘是想要挑起高大公子心中對皇上的恨意?這奪妻之仇可不是小事。」墨玉姑姑試探著往下邊接著說了下去:「只有這樣,高大公子才會心甘情願為娘娘做事。」

「唔,你說中了一點。」高太后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很滿意:「這盤棋,哀家已經從多年前就開始布下了,現在棋子們的動作與哀家算計的那般,不差分毫,苦心經營倒也還算是有回報,現兒哀家就只有繼續看皇上的動靜了。」

墨玉姑姑沒有說話,籠著手在衣袖裡,一陣默然。

「靈慧的車輿應該已經到了江都罷?」高太后忽然轉了話頭,眼神一陣迷惘:「也不知道現在已經安頓下來沒有。」

「昨晚收到飛鴿傳書,說是已經過了長江,這消息該是幾日前過來的,此時公主輿駕該已經到了江都。」墨玉姑姑笑著道:「娘娘怎麼忽然就這般神色?送親的隊伍里安排了不少好手,公主殿下又蘭質蕙心,定然能在南燕活得順風順水。」

「唉,聽你這般說,哀家心中才好受些。」高太后悵悵然的嘆息了一聲:「這幾晚睡得都頗不安寧,總是夢見靈慧站在哀家面前,眼裡全是依依不捨的神色。哀家見著她那模樣,就疼得像是被人擰緊了心口,只掐著一點點肉,而且越掐越深。」

「娘娘……」墨玉姑姑嘴唇張了張,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她該怎麼勸太後娘娘呢?公主殿下的親事是太後娘娘定下的,是太後娘娘親自將公主殿下送上翠羽華蓋鑾車,滿臉笑容的將那帷幕拉下。現兒太後娘娘卻在這裡唉聲嘆氣,自己又該如何說呢?

「墨玉,你說說看,哀家是不是真做錯了?」高太后瞥了墨玉姑姑一眼,臉上有一種惆悵的神色:「哀家這是為她好。」

「娘娘,您沒做錯,公主殿下嫁去南燕做太子妃,是再適合也不過了。」墨玉姑姑低頭輕聲道:「您得從大局著想,還有太原王要考慮呢。」

「是,你說得沒錯。」高太后挺直了脊背,看上去忽然間高了幾分:「哀家還要想想如何能護得毓兒安全,若他有個姐姐在南燕當皇后,皇上即便是想要下手,也得忌憚幾分。」

她的腦海里,隱隱的閃過一線亮光。

不僅僅赫連鋮要忌憚自己的兒子,或者到時候……高太后靜靜的坐在那裡,看著外頭的陽光照了進來,光柱里有這一些細小的微塵正在上下紛飛,有些悄悄的落了下去,有些卻相反越飛越高。

四月的春夜帶著一點點微微的暖風,萬籟俱寂,就連杏花從枝頭墜落的聲音彷彿都能被聽見。走廊那頭,坐著一個孤孤單單的身影,抱著膝蓋縮在廊柱之側,獃獃的望著外邊的庭院,兩行清淚從眼角墜落,慢慢的爬過臉頰,滴落在她的衣襟。

「小箏。」

坐在走廊闌幹上的人影沒有回頭,她知道那是誰,她的娘親王氏來尋她了。

「小箏,你還不盡心到大小姐床邊伺候著,怎麼到這外頭髮呆呢?」王氏走了過來,將手放在小箏肩膀上:「我知道你擔心大小姐,可擔心歸擔心,這獃獃的坐著也沒能有什麼幫助不是?」王氏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母親何嘗不擔心?只是明白鬍思亂想終究沒有什麼用處,只盼大小姐吉人天相,能快些好起來。」

「不,娘,我沒有在胡思亂想。」小箏低聲道:「我是在想周醫女說過的話。」

王氏臉上變色:「你說的那個藥引?」

小箏重重的點了點頭:「是,就是那個藥引。太醫院裡那麼多太醫給大小姐看過了,都沒有能讓大小姐清醒過來,我覺得該是藥引未到的原因。」

「小箏,切記,不可再胡思亂想,這話怎麼能隨意說出口的?萬一被皇上知道了……」王氏害怕的舉目往四周一瞅,忽然間全身都冷了起來。

離她們不遠的地方,有一個人站在那裡。

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她們說的話。

佝僂的身影,走路輕得悄無聲息的,那人就是赫連鋮的貼身內侍江六。

「江公公。」王氏尷尬的朝江六點了點頭:「江公公怎麼沒有在裡邊伺候著皇上,倒出來溜達了呢?」

「皇上見瑛小姐久還沒醒,心中焦躁,咱家想去廚房那邊交代一聲,讓他們做一碗冰糖蓮子燉雪梨給送過來,安神養氣,看看皇上喝了能否心靜些。」江六的眼睛不露痕迹般掃了王氏母女一眼:「怎麼你們也在這裡坐著呢?」

「唉,想著我們大小姐的病,這心便沉甸甸的,想到外頭透一口氣呢。」王氏嘆息一聲,雙手合十:「我們家大小姐有菩薩保佑,不會有事的。」

那年大小姐出生,紫微星動,不就是預示著要當皇後娘娘的?如何會就這樣醒不過來?慈寧宮裡的太後娘娘每日里都要給大小姐在菩薩面前供一柱香,念幾遍經文,想來菩薩當知道了這事,會庇佑大小姐的。

「那倒也是,瑛小姐吉人天相嘛。」江六瞥了王氏一眼,輕飄飄的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就如一片枯葉,轉瞬間就被輕風吹到了很遠的地方一般,才那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已經到了園子門口。

「小箏,快些回去罷。」王氏推了推她:「多想無益,不如好好的陪著大小姐,與她多說說話,看她能不能聽到。」

「好。」小箏站起身來,拖著沉重的步子朝屋子那邊走了過去,方才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頭有說話的聲音,她心中一喜,莫非是大小姐醒來了?趕忙加快了腳步,飛一般的奔到了門檻處,踏進了一隻腳。

「瑛瑛,你知道嗎,朕那時候真不是故意的,因著你爹實在……」赫連鋮拉著慕瑛的手,正在絮絮叨叨的說著話,從第一次見面時開始說起,彷彿沒個停歇的時候。

小箏驚住了,靠在門上,不知道該進去,還是該出去。

「皇祖母過世的那時候,你過來安慰朕,那個時候,朕覺得天下之大,卻容不下朕這個人,心裡實在是絕望,是你站在朕身邊,才給了朕勇氣。知道你在關心著朕,朕的心裡別提有多麼高興,就好像一個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你就是朕活下去的希望,若是你都不在了,那你要朕怎麼獨活?」

赫連鋮盯住慕瑛緊閉的雙眼,一種說不出的驚恐與慌亂控住了他的心,他根本無法想象,這世上沒有慕瑛,會是怎麼一種情狀。

這些年,慕瑛雖然沒有在宮裡,可他閉上眼睛總是能想到她,彷彿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伸手摸到那件衣裳,彷彿能感受到她柔軟的肌膚與溫熱的氣息。她沒在宮裡,可她就在京城,與自己共著一方藍天,一分月色,一片土地,心裡想到她,都是甜。

可若是沒有她……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這幾日里,雖然他的生活依舊如常,可他心裡頭知道,他根本就沒有半分興緻,只不過是完成必須要做的事情而已。

他的狀態,能用四個字概括:行屍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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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樨花開秋來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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