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叄叄 焚香·結束

壹叄叄 焚香·結束

金陵真是許多年都未下過這麼長時間的雨了。

尤其還是在冬季的時候。

細細碎碎的雨點,時大時小,時急時緩,不間歇的落下來。

像是四周都被壘上了堅硬的冰塊,將金陵困成了刺骨嚴寒的冰城。

剩下裏面的人都是在苟延殘喘,不知大限將至。

我靠在殿門前,靜靜的望着外間從未停歇的雨點。

胸口像是破了一個洞,呼嘯的刮著血腥的風。

一聲接過一聲,一聲,接過一聲。

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這裏站了有多長時間了。

婢女們一直過來跟我說着話。

她們哭着,跪着,我卻一句都聽不見她們在說些什麼。

像是整個身體只剩下了一個軀殼,空蕩蕩的,裏面的東西,早已被人連着血脈一起拔走了。

我終是動了動指間,卻是有着極其難受的刺痛傳入心脈。

十指連心。十指,連心。

緩緩垂了眼,看向懷中的那小小的孩子。

他閉着眼,安安靜靜的閉着眼,不哭,也不鬧。

小小的臉那麼好看,像他的母親,更像他的父親。

我看着他,眼裏像是又落了什麼下來。

心裏疼的,都不知道有多疼了。

她們拿了絹子給我擦眼睛,卻是抹下了猩紅一片。

倏地又是跪了下來,哭着扯着我的衣袂,像又是在訴說着什麼。

我沒有在聽,手指卻是輕輕撫過他的臉頰,靜靜的愈是抱緊了他。

垽哥哥終是從內殿裏出了來,阿汐緩緩跟在他身後。

他們走過來,看了我一眼,眼裏像是和我一樣,蔓延著巨大的哀傷。

垽哥哥像是要上前來,卻是被阿汐攔住。

他看着我未說話,良久,緩緩抬起手,輕輕勾去了我眼角殘餘的濕淚。

我空洞的看着他,面無表情。

他嘴角輕輕挑,我卻從未見他笑的有這麼難看過。

他放了手在我臂上,手心竟是那般寒涼。

我盯着他的眼,許久,終是聽見自己聲音響起。

那般滄桑,那般暗沉,不知積沉了多少灰塵。

「今日,是什麼日子了?」

阿汐指間一顫,緩緩終是開了口,道:「十四了。」

我靜靜的聽着,神色沒有變化,就像是聽着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但是沒有人會知道,我難受的,都快是要死掉了。

闔了雙眼,像是被剝奪了所有的力氣,倏地跪在了地上,整個人終是不可抑制的顫抖了起來。

阿汐緊緊便是抱住了我。

我身體里疼的厲害,像是一把利刃插入了心底最深處。

我想哭,卻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張著嘴,喉嚨里只剩下陣陣撕裂的哀鳴聲。

淚水不住的流下來,落在那孩子的臉上,摻著滴滴猩紅。

我嘶吼著,嗚咽著,緊緊貼着他涼透的小臉。

淚水順着臉龐滴在地上,摻著萬般的無奈與不甘心。

為什麼…

為什麼……

阿汐嗓音帶着哽咽,道:「小有…你別這樣……」

我哭着搖著頭,心裏早已鮮血淋漓。

出事了…他出事了……

人間也出事了……

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

我所希望的,憧憬的,一切都沒有了……

我閉着眼靠在他懷裏,手心緊緊攥着他的衣袖,喉嚨里傳來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吶喊聲。

彷彿只要哭出來,所有的難過,都能減輕一些。

後頸終是一陣痛,我眼裏留出最後一滴淚,終是暈了過去。

我彷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依稀記得像是在很多年前的卅雲天。

恍恍惚惚一推開門,見到姑姑飛挑着眉毛正在訓著人。

那人耷拉着腦袋,一見我出來,竟是眉飛色舞,道:「小有!」

我怔怔看着他,心裏莫名,酸楚的說不出來話。

他見我這模樣,似是要笑,卻是被姑姑一個戒尺打在身上,怒道:「雲澈!」

他疼的齜牙咧嘴,卻是宛如當年,神采飛揚。

我終是笑了出來,眼淚都快落下。

裙擺忽是被什麼東西拉扯,不由低下頭。

那是一個小小的,好看的像仙子一般的小孩。

他嘟著粉嫩嫩的小嘴,奶聲奶氣的喊道:「姑姑---」

我捂著嘴巴差點哭出聲。

他抬着圓溜溜的眼睛,玉瓷般的小臉上像是可以看見央聿的影子。

張開肉肉的小手,對着我撒嬌,道:「姑姑抱---」

我忙忙抹乾了淚,笑着不住點頭,道:「好,好,好,姑姑抱,姑姑抱……」

蹲下身子,緊緊的將他抱入懷中。

他身上有着孩子專有的奶香味,混着他娘親的味道,還有些他阿爹的味道。

這些味道融合在一起,像是萬年陳釀,干香馥馥。

他小手攬住我的脖頸,趴在我肩頭,忽是朝後喊了起來,歡喜雀躍:「娘親!」

我身子一僵,許久都是不敢回頭。

身後腳步聲越重,有着熟悉的男子聲音響起,帶着笑意,道:「怎麼不喊阿爹?」

他們終是走了過來,來到我面前。

顏允靠在央聿身旁,笑容羞澀甜蜜,淺淺喊了聲:「阿姐。」

懷裏的人開始鬧騰,想要去他娘親的懷裏。

央聿無奈,笑着伸手抱過他。

對着我,酒窩很是蕩漾,道:「阿姐,謝謝你。」

我像是又快哭了出來,只知道一個勁的搖著頭,喉嚨里卡了漫天悲傷,一句話都說不出。

央聿揉了揉明夷的發,額了首看向前方,道:「前殿有位故人,等了阿姐好久,阿姐還不去么?」

我心底一顫,愣愣看向他。

央聿笑,沒再說話,一手攬住顏允,一手抱着明夷,轉了身,依偎著緩緩離去。

去往前殿的路很短,我卻從未覺得它有此刻這般的漫長過。

一分一秒,一寸一里,我都覺得太緩慢,太過緩慢。

途中我見到很多人,品茶的阿爹,舞劍的阿汐,倚牆看書的垽哥哥,論事的南庭與雲澋。

還有種種,過往的種種,他們都還在這裏,一直在這裏。

像是從未離開。

到了最後,終於,我才是見到了他。

他坐在石桌前,眉目絕代,髮絲繚繞三千。

我緩緩下了台階,心口很疼,像是被人狠狠擊中。

啞了嗓音,彷彿是用了一生的力氣。

「顏陽。」

他眸子微悸,輕輕緩緩抬起了眼。

唇邊一抹笑,似真似幻,如春風萬年。

我終是從夢中驚醒。

安安靜靜的睜着眼睛,看着上空。

四周靜悄悄的,入夜很深。

滴漏聲伴着更聲傳開來,似一場涉世未深的故夢。

良久,終是有人進來,撲通一聲,膝蓋跪地的聲音。

「大小姐,」她將臉深深埋在了地上,嗓音哽咽,良久才是接着道:「帝王回來了……」

我聽清楚了她的話,身體里寂寞的吹起寒風來。

許久,終是閉了眼眸。

皇宮萬火通明。

我站在內殿外門,上空是蒼涼的白雪。

落在水跡未乾的地面上,瞬間消失了不見,也不知帶走了什麼。

我知道,央聿就在我面前的內室里。

她也在。他們的孩子,也在。

幾日前她還在滿心期盼著等他回來,可如今,他真的回來了,她卻不在了。

連那個孩子,都沒能留下。

我不敢再去回憶那夜的場景。

更不敢再記起當初她還在的最後一眼。

指間顫動的厲害,大雪紛落下來,染白了我的發。

沒有聲音自殿內傳來,彷彿還是數日前,從未改變。

可若我的心裏有十般痛,百般痛,那央聿的心裏,此時就是有千般痛,萬般痛了。

而我連哭,都已經哭不出來了。

我再沒有任何顏面去見央聿了。

他一直相信我,信任我,尊重我,維護我,我卻終究失去了任何理由,能讓他再繼續這般對我了。

雪下的愈漸深重,落在肩上,似是滲入了骨髓里,寒徹入心。

我忽是想起了她同我說過的那一日。

亦是下着皚皚白雪,他和她依偎在雪中,眸里卻是無畏於心。

世事多悲傷。

有冰涼的東西自我眼裏流出,連着我臉上的冰雪,暈開了刺眼的紅色。

殿內終是吱呀一聲,傳來了開啟的聲音。

倏地一聲,回聲幽盪。

我身子一顫,心裏被碾壓成了遍地荒蕪。

緩緩,他終是出現在了我面前。

數日未見,他竟像是蒼老了數百年。

面上摻了無邊無盡的風霜,昔日明亮璀璨眸里,像是注入了世間最不堪的東西。

他朝我走來,步履蹣跚,似花甲之年。

我心裏疼的厲害,卻是一動都不敢動。

他終是走到我面前,腳步一個停頓,用了冗長時間。

我不敢看他,連呼吸都是想停下來。

他緩緩抬了眼,眸子像是來自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帶着漫天悲傷。

「阿姐,」他輕輕喊了我一聲,嗓音那般難過,「我那麼愛她,可以後,也就只能沒有她了。」

我心臟倏地被這句話刺中,嘴裏血腥味濃的,快是要破膛而出。

他沒有再說話,靜寞的站了一會兒。

緩緩錯開我的肩,一步一頓,出了外面去。

終是又剩下了我一個人。

停留在人世間,伴着漫天大雪,逐一模糊了視線。

四周像是逐漸都淡去了顏色,退化為一切最當初的事物。

純色的白,極致的白。

似是一切最開始的模樣。

萬物無懼,萬物生長。

我閉了眼,似是忘了這塵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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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不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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