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敦賀蓮早上出門的時候,在電梯門口等待的時候下意識的朝忍足家看了一眼。忍足父女被忍足老爺子召喚，早已回大宅去了,社覺得一個人留着沒意思也去了女友家。他站在空曠的走廊,看着那扇門居然有些惆悵。
正想轉身,緊鎖的大門卻開了,從門裏出來的是社，蓮有些驚訝，不是去了女友家嗎？
「早，蓮。」社幾步走到電梯口。
蓮微笑着問好,「早，幸一哥。」
說話間,電梯來了，兩人一邊閑聊一邊進了電梯,很快電梯就抵達停車場。短短几分鐘，細心的蓮發現社對他態度的微妙變化。以往社總是以一個溫柔和藹的哥哥身份出現他面前，而今天社的眼神中卻帶了一點審視的味道。
分道揚鑣后，蓮坐在車上一心二用，聽着小野交待各種工作事務的同時他琢磨起的社的態度來。小野極有效率的說完后，見蓮漫不經心，也不和他閑聊，開始專心開車，車廂內頓時安靜起來。
蓮知道社的變化多半是由於他前陣子對九琉璃驟然冰冷的態度。提起那件事情，敦賀蓮心裏也不好受。他並沒有想過要傷害九琉璃，後面發生的那些事不過是因為他有點不知所措。
拍攝受傷的前天他收到了匿名人士寄來的郵件，裏面詳細記載着他在美國的過往。雖然掩藏了身份，披著名為敦賀蓮的外衣在日本重新開始，往事也讓他一直心有愧疚，卻不代表他害怕被人揭穿。
一個人做過的事情，無論好壞終須負責。只是郵件的某些細節只有和他關係較為親密的人才知道，並且對方也沒有提及索要任何財物，言辭間流露出的目的顯然是為了他傷害過的人抱不平，而他心中已有了人選。
年少時，任性荒唐，恣意妄為，不但自己差點加入黑手黨，還帶着好友一起混跡灰色地帶。狂妄自大的他沒有付出代價，反而讓好友艾倫中失去了雙腿。因為自己的原因斷送好友的一生，是他終生無法償還的罪孽。事情發生后，艾倫差點喪失了生存的意志，後來經過心理治療好不容易逐漸恢復意志，也最終原諒了他，但他卻不能原諒自己。
出院后艾倫拒絕了他所有想彌補的方式，帶着妹妹去加利福尼亞的一個小鎮上生活。
「科恩，讓我失去雙腿的並不是你，而是藐視世界的我。」艾倫冷靜的勸說他，那雙清澈的眼睛裏沒有絲毫的偽善和勉強，有的只是歷盡劫難后的豁達和寬容。
艾倫可以原諒，他卻深深自責。艾倫和他確實小看了世界的殘酷，但把艾倫帶向黑暗邊緣的卻是他，如果不是他的堅持，崇拜和信任他的艾倫根本不會涉足那種地方並且和黑幫分子打交道。這件事情，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這個世界上，有資格並且了解如此多的細節的人，除了艾倫就是艾倫的妹妹麗莎。
面對艾倫的妹妹麗莎，敦賀蓮從情感上認為自己愧對艾倫，無論對方怎樣聲討，責備甚至揭露他的過去都無可厚非，可理智上，他很清楚在日本的一切不僅僅屬於他自己。敦賀蓮這個完美形象，包含了無數人的心血，他不能因私忘公。
理智和情感徘徊不定，讓敦賀蓮備受煎熬，使得一向冷靜孤傲的他也忍不住想找個人商量一下。可以商量的對象，無非是寶田社長、忍足侑士、社幸一還有九琉璃。這四個人對他的過往都了解頗多，也一直都愛護和關心他，且擁有過人的判斷力。依次排開最不應該傾訴的對象是九琉璃。經過一番掙扎，他還是覺得應該和寶田社長彙報一下。在等待調查結果的日子裏，心就像被風中擺動的野草一樣，難以自已的晃動。
那天他受傷被送進了醫院，看着一向冷靜的九琉璃火急火燎的跑到醫院，一臉擔心的樣子，不安的心一下被她關切的神情安撫下來。最要命的是她敏銳的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兜著圈子的想要了解他，一切的一切都讓他鬼使神差的脫口而出。他想，如果是她的話，應該可以不帶憐憫的理解他吧。她個性冷靜從容的同時又極具包容力，是個聊天的好對象，而九琉璃果然如同預料的豪爽的接受了，並且那護短的表情讓他的心情莫名的好起來。
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等九琉璃第二天來的時候用什麼表情和語氣。誰知道九琉璃去而復返，還出人意料的說,「蓮，不管你是溫柔的還是腹黑惡劣的，對我來說都是你的一部分，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再勉強自己。至少在我面前，不用這樣。」
在九琉璃真誠的眼神注視下，敦賀蓮忘記了呼吸，心跳猛的跳動起來。
九琉璃，說這種話的時候，你那精明的腦袋在想什麼？還有，你不是一直不喜歡我黑暗的一面嗎？剛認識的時候，渾身是刺的我不是讓你望而卻步嗎？等我學會完美掩飾本性溫柔對別人時，你才漸漸變得和我親近起來。
但無論怎樣，聽到這樣話，任誰都會高興吧，他也不例外。
可這分明是犯規吧！面對這樣的九琉璃，讓他如何繼續維持原來的心境，保持適當的距離關心和愛護她就好。
九琉璃，你明明是個狡猾世故的傢伙，晚上跑來加油打氣的熱血行為根本不是你的風格啊！不，這樣的九琉璃才是最真實的她吧，記得他會日本后和颯太狹路相逢的那天，九琉璃明明知道颯太有錯在先卻護短的力挺好友。
敦賀蓮覺得自己完全被九琉璃的不按理出牌弄得陣腳大亂，差一點就忘記過去，高興的接下她伸出的橄欖枝。可他資格擁有如此仗義的朋友嗎？曾經犯下深重罪孽的人是沒有資格擁有幸福的，他無法忘記對艾倫造成的無法挽回的傷害，於是他猛的剎車，不讓自己再往前踏入一步，他驟然冷漠的的態度，無疑是朝九琉璃頭上澆上了一盆冷水。她以為無意中傷害了他，覺得懊惱又難過。
九琉璃的表現，敦賀蓮看着眼中，他雖然覺得愧疚卻不敢再次親近她，想着從其他地方彌補她就好。他預想着如何逐漸拉開距離，既不傷害九琉璃也不讓自己太過動搖。
正在糾結的時候，寶田社長找到了他，一開始，他以為要聊的是郵件的事情，結果寶田社長卻讓他看了《血色》的宣傳片。」
「演的還不錯啊，蓮。」寶田半真半假的誇獎道。
提及工作的問題，敦賀蓮自然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血色》下個月就要開始第一階段的宣傳了吧。」
「是啊，網絡方面的宣傳這個月就開了。」寶田笑着對敦賀蓮說，「下個月琉璃醬受邀參加X電視台《星之軌跡》的專訪，本來了安排你作為她的特別來賓，不過現在看來，還是讓秀昭去的好的。」寶田別有深意的看着敦賀蓮。
「我記得坂本君這周參加《難兄難弟挑戰賽》邀請了九琉璃作為夥伴吧。」敦賀蓮知道寶田說這番話的原因，覺得慚愧卻不好意思直截了當的說明緣由。何況以寶田對他的了解，事情的始末恐怕已經了如指掌。
「秀昭自從出演了《好想告訴你》后，人氣暴漲，名氣完全不亞於你，兩人本來就關係不錯，再去一次也沒關係。」寶田戲謔的說道。
「社長！」敦賀蓮這下無言以對了。
「我以為你打算再次縮回自己的世界，不和任何人來往過密，哪怕她不過是可愛的小妹妹。」寶田皺眉，「蓮，你覺得公司讓你接拍《血色》的原因是什麼？」
敦賀蓮一怔，選擇的原因自然是劇本，投資方，九琉璃的偏愛……好吧，大多數原因是九琉璃吧。當時可選的劇本比這個優秀的不是沒有，只是九琉璃想要他出演，而他也欣然接受了。至於原因……
「真是疼愛妹妹的好哥哥啊！」寶田一臉感動。
敦賀蓮耳根一紅，完全說不出話來，視線忍不住從寶田臉上移開。
「依然還不能原諒自己，苛刻到連交朋友和家人聯繫都無法做到嗎？」
「我沒有那個資格。」敦賀蓮眼神暗了暗。
「以我對琉璃醬的了解，那孩子完全不是主動和人深交的類型。小丫頭可不是一般的警惕，對人的戒心很重。別看丫頭挺容易溝通也沒有小姐脾氣，當初侑士讓她認同他這個父親可是花了好幾年。如果你沒有先對她表示出足夠的善意，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下心防的。」寶田用心良苦，本來蓮能放下過去的禁錮開始慢慢恢復讓他高興了一陣子，可現在看來那封郵件又讓蓮縮了回去。
「是我的錯。」敦賀蓮沉默了一會兒后道。
寶田聽到敦賀蓮的自責，嘆了一口氣，「我不是想要責備你，而是希望你能放下過去，重新開始新的人生。作為一個演員，如果封閉心靈，不去感受人間的酸甜苦辣，不和別人交往，是無法讓演技精進的。難道演技是憑空而來或者是粗糙的模仿？」
「我比沒有這樣想過。」
「你有着比別人更為敏銳的洞察力和直覺，對角色的把握和揣摩一直很厲害，當你開始進入角色時，自我就不存在了，用角色的思維去行動，以說話，完全變成了戲中的人物。可如果你本人欠缺某種感情，根本無法做到這一點。至今為止，你有演過任何有深度的愛情戲嗎？之前的校園偶像劇中欺騙年輕女生的膚淺演技你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嗎？從《螢火蟲之歌》到《夏之傷》，你對愛情的詮釋總是稚嫩的讓人無法直視啊，除了欺騙一下小女生，完全無法讓真正經歷過真摯的愛情的人感動回味！不說其他優秀前輩和演員的作品，就拿和你同齡的秀昭來說，他在愛情劇上的演出都比你強個百倍。哪怕是《血色》中，俊一對伊麗莎白的感情也不是純粹的愛情，裏面混雜着了多少友情，親情的成分，你在詮釋的時候如何調整其中的比例的，我想你自己很清楚。」寶田凝視着敦賀蓮，語重心長的分析。
寶田的話讓敦賀蓮沉思起來，「我認同您的部分看法，可在俊一的扮演上，我認為自己沒有過度削弱愛情的成分，俊一年紀還小，和伊麗莎白的關係和一般情侶又不一樣。」
寶田搖頭，「以後你不準再接任何愛情戲，我怕你笨拙的演技讓世人恥笑。除非你想靠臉吃飯，一輩子混跡在偶像電視劇。」
「您這樣也太武斷了吧。」敦賀蓮不服氣。
「先不提這個，我們來說一下目前的問題吧。你真的想好不和任何人深交嗎？也不接受任何人善意的關懷？」
敦賀蓮沉重的點點頭，沒想寶田一看他的態度，臉上浮現誇張的悲痛表情，「可憐的琉璃醬，年紀小小就要遭遇被人欺騙感情這種慘痛的事情，那個騙子還是我旗下的藝人，讓我拿什麼去面對忍足老狐狸。」
敦賀蓮-_-|||，「我沒有欺騙過九琉璃！」
「你先用溫柔的表象取得對方的信任，然後在生活上和工作都關懷備至，等對方徹底放下成見決定誠懇的做朋友時，你因為「過去」這個理由，撒手離開，留下人家黯然神傷，完全弄不清楚到底怎麼得罪了你。隱隱察覺的到問題不是在自己而是你時，卻發現你偽裝笑容下的憂鬱和孤獨，心生憐惜只好把錯誤歸咎到自己身上。」寶田用宣傳八點檔狗血劇的語氣陳述，讓敦賀蓮忍不住打冷戰。
「既然不想和別人牽扯太深，就別給我做出那種半吊子的姿態來啊。那些關心你的人的想法你何必去在意？你這種欲迎還拒的舉動是不是有點不地道？」
「我沒有那種念頭。」說完，敦賀蓮自己都覺得心虛。
「如果真的打算「一個人」，新年後我幫你另外找房子，搬離忍足家吧。這一次一定給你找個一梯一戶的獨立公寓，沒有鄰居也沒有朋友比較容易實現你的理想。」寶田冷冷的指出。
聊完這些，寶田才把對郵件調查的結果遞給敦賀蓮，結果不出所料，果然是麗莎。
「美國那邊我已經讓人去處理，聽說艾倫已經發現了妹妹的行為，透過你母親向我傳達了歉意，表示以後會嚴加管教妹妹，再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聽說你在日本的事業發展的不錯很開心，讓你安心發展，不要因為麗莎的意氣用事而影響工作。另外，他聽說你還沒能從自責中脫身，很是擔憂！你們又四年沒聯繫吧，有時間給艾倫打個電話吧。」
敦賀蓮身體僵硬的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如何收拾自己的心情。
敦賀蓮被寶田教訓的羞愧難當，鬱卒的離開社長室，等候在外的小野一看他的臉色嚇了一跳。
「蓮，被社長罵的很慘嗎？」
敦賀蓮搖搖頭，臉上揚起淺笑，完美的掩蓋了自己的心情。
小野見他這副德行也不再追問，只好轉移話題，一路閑扯起來，說着說着就說到九琉璃和坂本秀昭正在舞蹈教室為了參加《難兄難弟挑戰賽》練習恰恰舞。
「我們去看看怎麼樣？」小野建議道，她邊說邊觀察起蓮的臉色來，蓮的表情紋絲不動，只是緩緩眨了眨眼睛。
正當小野以為蓮要繼續迴避九琉璃時，蓮卻輕輕點點頭，邁著優雅的步子開始朝電梯進發。
「他們在那間教室？」
小野愣了一下，蓮又問了一遍后，她才想起回答。
在專門撥給九琉璃和坂本秀昭練習的舞蹈教室外，敦賀蓮微微推開門，裏面傳來陣陣笑聲，然後響起音樂。敦賀蓮和小野站在門口，只見坂本秀昭面帶微笑靠着巨大的鏡子看着九琉璃隨着音樂舞蹈。
九琉璃一直給人優雅矜持的印象，誰知道她挑起newjazz來會那樣嫵媚動人,她扭動着胯部，揮動着手臂，柔韌修長的身體隨着音樂節奏而活動，時而激烈，時而緩慢，再加上誘人的眼神，讓人看得目不轉睛。
「一夜長大,小丫頭變成性感女生。「小野壓低聲音對着蓮感嘆。
敦賀蓮也是第一次見九琉璃跳舞，看着小丫頭不斷的挑釁坂本秀昭的眼神，隨着身體舞動飛揚的頭髮，偶爾從臉上露出的似有若無的笑容，他的心隨着音樂也開始忽高忽低起來。
「不是說跳恰恰？」小野嘀咕著，眼睛卻始終沒有從九琉璃身上挪開。
九琉璃從鏡子裏發現敦賀蓮他們的到來，卻因為正和坂本秀昭飈舞技沒有停下來，坂本秀昭禮貌的朝他們俯身問候。
「我們走吧，不要打擾他們練習。」敦賀蓮輕聲說着，轉身毫不留念的離開，眼神堅毅，下巴綳得緊緊的，看得小野一愣一愣的。
這是生氣了？！
敦賀蓮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情緒複雜極了，看着九琉璃不為人知的一面，悸動的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有坂本秀昭盯着九琉璃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心裏湧起的怒意。
剪不斷理不清，敦賀蓮忍不住嘆氣，不過看樣子小丫頭已經從給她的打擊中恢復過來。應該說她情商極高還是說她沒心沒肺，亦或是他在她的心中就只有那一點點地位，擔心煩惱也不會佔用她太多的時間！
九琉璃和坂本秀昭在節目中的恰恰舞令人驚艷，人們震驚的發現過去一直當做萌蘿莉的九琉璃已經蛻變成美麗的少女，稚氣不見后卻愈發迷人起來。
敦賀蓮坐在電視機面前，看着九琉璃和坂本秀昭默契的合作，再想想她領會他不想讓人靠近后，自動自覺的拉開距離的種種行徑，越發覺得自己是自作自受。
他想起社在颯太生日宴會上對自己說的話，自嘲的笑了。
「你確定這是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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